一八零

    紫重影似乎完全没预料到紫重云并不在家，然而崔璇根本不在意丈夫在不在家，依旧神态自若得与他们共进了早午茶。

    紫重影跟崔璇之间似乎围绕着一股微妙的陌生与不融洽，餐桌上自然没有什麽热烈的交谈声，好不容易用完餐，紫重影也达到了探望兄嫂的任务，就想带着穆承雨先行离开。

    崔璇却突然开口提议要跟穆承雨一块儿到商场走一走，他提起滢滢秋水般的蔚蓝色眼眸朝穆承雨望过去，穆承雨怎麽忍心拒绝，自然含笑答应了，紫重影却突然像是被捋掉一块毛皮，很是不满得瞪向这神经脆弱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兄嫂。

    崔璇自然理都不理会紫重影的眼刀抗议，淡定无比得坐上了紫重影的跑车，便随口报了一个供上流阶层消费的春苑广场，料准紫重影看在兄长的交代之下，是断不会拒绝他所有任性妄为的要求。

    进了春苑广场後，崔璇就开始漫无目的得四处溜躂，紫重影坚持不懈得跟在後头陪逛，不过两个小时就快受不了了，反倒是穆承雨格外有耐心，不时微笑着回应崔璇对於呈列商品的评价，估计就是紫重云本人到场了，也不可能这样花心思陪伴压根就只是来打发时间的崔璇。

    当崔璇拉着穆承雨走进一间新开张的画店时，紫重影看着满墙颜色莫名其妙的画作，终於耐心丧尽，对崔璇这抢人的强盗举动举白旗投降，又心想着：崔璇看起来倒是挺亲近穆承雨的，两人要是相处融洽，也不是什麽坏事，紫重云说不定也会对穆承雨的印象更好一些。

    紫重影低头在穆承雨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低声要他委屈一点，好好陪一下无聊透顶的崔璇，他则是得先回公司处理一下事情。

    紫重影离开後，崔璇便露出了一个开怀的笑靥，又漫无目的得逛了起来，像是少了什麽包袱似的，他将双手背在身後，脚步轻盈而肆意，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大男孩似的，这才稍微露出了吻合他年龄的模样来。

    一直到崔璇逛累了，两人才在一家露天的小茶厅坐下来休息，崔璇凝视着电子功能表浏览了好久，最终才心满意足得点了一杯郁金香花果奶昔。

    崔璇今日看上去气色健康了许多，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浓丽的眉眼收歛着慵懒与松懈的氛围，里头璀灿灿的像是有小星辰似的，待饮品上桌，崔璇便欣喜得捧在怀里小口啜饮，穆承雨还额外点了一套点心架，他夹了好几块蛋糕递到崔璇面前，崔璇也来者不拒，笑咪咪得接过来品尝。

    「夫人看上去心情很好，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穆承雨微笑道。

    崔璇提眸瞅了他一眼，纠正道：「别叫我夫人，我比你小，叫我崔璇吧。」

    穆承雨莞尔应道，也不主动搭话，崔璇捏着银签从点心架上取了一颗樱桃下来，整颗放入口中咽下去，他拿纸巾摁了唇角，才盯着穆承雨线条柔美的侧脸，道：「你喜欢紫重影吗？」

    穆承雨怔了一下，没想到崔璇会有此一问，他几乎不用思考，便点头道：「嗯，喜欢。」眼见崔璇复又沉默下来，穆承雨便接续问道：「那你呢，你喜欢紫重云吗？」

    崔璇彷佛被喜欢这两个字给打击了一下，他目光定定得看进穆承雨的眼睛，承载着超乎他年龄该有的坎坷与疲惫：「不，我恨他。」

    「恨一个人，是很花心力的。」穆承雨平静而温和道：「你倒是愿意把感情投注在他身上。」

    崔璇忽地狠狠打了个冷颤，踟蹰纠结多时，才缓缓道：「……我从十八岁，就被逼迫和他在一起，之後数不尽的白天跟夜晚，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我想我是该花心力去恨他的……」他突然反问穆承雨，眼神茫然：「十八岁的时候，你在做什麽呢？」

    穆承雨唇角的笑意收敛了起来，沉声而无力得答道：「我痛失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崔璇泛红眼眶，有些激动得捏紧了衣角，良久才道：「我也是……我祖父，在我结婚的那天，过世的。」他难过得别过了脸，哽咽道：「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穆承雨抽出手帕，并起身站到崔璇身旁，低头将手帕放入崔璇的手中，低沉而温柔道：「不要觉得难过或是哭泣很羞耻，我也痛失过最珍爱的人。」

    穆承雨低垂视线，温暖的灯光令他的眼眶看上去也泛着通红：「我心里明白，或许有一天，而那一天一定会来临，我总有一天会失去他。但真正让我痛不欲生的是：如果他离开我了，这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像他那样毫无保留得爱护我。」

    崔璇悲伤一笑：「你说的没错……从此之後，我就是一个人独活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够给我无私无悔的安全感。」

    「你太悲观了，崔璇。」穆承雨轻叹道，随後坐回原位，又招手让服务生端上一壶热郁金香茶，安定Omega心神用。

    「我跟你不一样。」崔璇抿了一口茶水，湿润了唇瓣，才轻声道：「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你想喜欢谁，就可以喜欢谁。但我被困在了这座茶城，我永远都离不开这里。」

    「你祖父是为什麽过世的？」穆承雨问道。

    「病逝。」

    崔璇惨淡而恨然道，他甚至还冰冷得勾起了一丝笑：「他走的时候，我还待在紫重云对外演出的宴会里，我祖父是被我气死的，气我做出那些别人说我做的事，说我不检点，为了嫁入豪门，勾引了倪雅的未婚夫，是没有羞耻心又恶心透顶的人。」

    「我祖父他高风亮节一辈子，即便我们家并不是很富裕，他却是真正热爱书墨的人，他在艺术界享有他应得的盛名，却仍旧不愿将他费尽心血及人生历练而完成的画作与金钱挂上钩，然而……他所有的名誉，都因为我一个人，而染上了永远洗不乾净的污点。」

    崔璇木讷得任由泪珠滑入脸庞：「我背负这不检点的骂名，度过了五年，而我不知道还要度过多久，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不想再跟一个我恨他的人生活在一起，我不想再待在这污蔑我祖父名声的城市居住下去。」

    「紫重云他这种大贵族的长少爷最重面子，好权势，虚伪又残酷得掌控着一手遮天的卑劣乐趣，同样的，他绝对无法容许任何会侮辱他紫家家风的事情发生。」崔璇话说到此，稍作缓了一口气，方才偶然乍现的天真烂漫全消逝殆尽：「……既然他最好面子，那若是我做出会让他丢进颜面，再无法挽回的事情，他必定会与我撇清关系，我就终於可以……永远离开他，再也不用再看到他。」

    「你确定不管你做出任何无法挽回的事情，你的Alpha真的会如你所言的放手吗？」

    「我的Alpha？」崔璇冷嗤一声，眼波寒凉：「穆少身为一个见广多闻，受过高知识教育的男子，难道也被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给绑架了吗？你以为紫重云是为了什麽娶我的，我区区一个平民出身的Omega，既非商贾之子，家中也没有任何担任官职的长辈，紫重云要的，就是我这什麽都没有的身分，去理清他与各家族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罢了。」

    穆承雨见崔璇神色决绝，被挤压在脆弱与坚毅之间，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已经过得很疲倦了，穆承雨只能叹一口气，并不再多言。

    「穆少，那你呢？」反倒是崔璇抹了抹眼眶，把话题扔回穆承雨身上，问道：「我已经切身得体悟到紫重云是个怎麽样自私又无情的男人，那紫重影呢？你觉得他真的是跟你心目中一模一样的人吗？你觉得当他有个视家族利益至上的长兄，在他的影响之下，难道还有可能会教出一个不懂世故，天真无邪的纨絝少爷来吗？」

    「我从来都不认为重影是纨絝少爷。」穆承雨答道。

    「那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紫重影跟那个叫蔚羽的Omega的绯闻？」崔璇身子趋前探近穆承雨，轻愁的眉目是真心感到好奇：「紫重影认识那个Omega的事情，连我都瞒着，上次我问他关於玉琴的事，他才安排我跟你见面，到头来紫重影明明那时候就认识蔚羽了，却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穆承雨瞧他说的好像是自己被始乱终弃，一副义愤填膺的小眼神，竟是忍不住轻哂出声，只见崔璇皱着眉头，有些负气的只差没有撇头了，赶紧轻咳了一声，温言解释道：「但Ink认识的Omega很多啊，又不是只有蔚羽一个，也不是只有蔚羽有跟他传过绯闻哪，难道我一个个都要生闷气，重影又没有做出对不起我的事。」

    「你怎麽就那麽笃定呢？」崔璇仍旧不理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向穆承雨：「况且，都听说蔚羽身上留有前朝皇族的血统，若是近看的话，就像仙子一样完美无瑕，且又不轻易让人得到，不是更能挑起Alpha的征服慾望，你就对紫重影这麽有信心？」

    穆承雨颇是意外崔璇对他卸下心防後，竟是这般畅所欲言，坦率又有些娇憨的模样，倒是与他漂亮如瓷偶的脆弱美貌丝毫不相符：「对他有没有信心我不好说，但我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譬如说，有你这般梦中才会出现的佳人在眼前，我定是会恪守只欣赏不妄想的本分。」

    崔璇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得瞟了穆承雨一眼，又将视线移到白瓷盘上颜色粉嫩的奶油雕花上，良久，他才恍然大悟。

    「穆少，你是喜欢紫重影没错……」崔璇轻启朱唇道：「但你并不爱他，对吗？」

    穆承雨淡然道：「喜欢跟爱的差别，你真的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