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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凛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在一起了，他的父亲与彦婉仪协商暂住在同一屋檐下，原因一是出国的钱还没攒够，二是难熬的发情期需要有人来帮忙解决，彦婉仪便与他保持着这种开放式的关系。

    某天他放学回家，家里面除了他的父母还有另外两个女人，彦婉仪为他介绍，金色头发的年轻阿姨是爸爸的现女友，身材娇小的则是她的现女友，他们准备过一会一起出去吃饭，如果你想加入，今晚就可以不用写作业。

    大人坦诚的态度令彦凛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好奇的事情，但不写作业的诱惑力很大，于是他答应了下来，从此以后他时常会收到父亲女友寄来的礼物，也亲眼见证过彦婉仪又更换了好几任女友和男友，在他上初中的那年，父亲准备和女友出国结婚，而彦婉仪打算辞职搬家，两位大人心平气和地让他选择，彦凛当着他们的面抛了个骰子，骰子从桌面滚到地面，最后停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4”上，选了双数的彦婉仪愉快地将儿子搂到怀里，他的父亲对他说：“以后假期也可以到国外找爸爸玩。”

    就这样，彦凛跟着彦婉仪搬到了另一座城市老旧的小楼里，认识了住在对面房子里的另一对母子，也就是陈芝淑和裴留书。

    很长一段时间，彦凛对裴留书的印象是疏离而又礼貌，虽然他的脸上总是温温柔柔的笑，但直觉告诉他那只是一层表象，很多时候明明是应该难过或者应该愤怒的，但裴留书都没有流露出符合常理的反应，彦凛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难免心生好奇。

    作为邻居和同龄人，他与裴留书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交集，裴留书说话轻轻软软，又总是带笑，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人无法拒绝，有时彦凛也搞不懂那些亲昵热切正常与否，对于他来说自己和裴留书之间的关系进展没有节点，好像是阴天站在自己的小岛上抬头盯雨，不知不觉周围已是一片汪洋。

    他印象最深的是搬到新家之后的第一个新年，陈芝淑从外地出差回来，买了一大包食材敲开他家的门，那时裴留书已经在他家里蹭了大半个寒假的饭，再一起过个年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新贴的窗花边结着一层霜，霜花映着室外各色烟花的光，两个女人给两个男孩夹菜、发红包，聚在一起看有趣或者无聊的节目，在那个记忆深处的晚上，彦凛对着眼前的景象恍惚了一下，仿佛他们四人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零点的钟声终于敲响，彦凛主动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他将一根一根筷子叠在一起握在手里，忽然听到陈芝淑叫了一声：“婉仪。”

    那个叫法让他有些陌生，彦凛根本不知道她们两个什么时候到了可以用这样亲昵的称呼的地步，他一回头，看到了身旁在帮忙收垃圾的裴留书，他的脸上有着同样的意外，两人的目光微妙地对上了一会，那边的陈芝淑笑着对彦婉仪说：“我可能要结婚了，结婚后……我就搬走啦。”

    彦凛看到裴留书的瞳孔缩了缩，片刻之后才恢复成原本的大小，彦凛回过头去看母亲，彦婉仪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走上前去双手握住了陈芝淑的手，“恭喜啊！”

    陈芝淑笑得更用力了，而她的儿子也在一旁十分配合地陪着她笑，彦凛旁观着这对相似极了的母子，他看到了焦虑、不安、失望和惆怅……太多太多与笑本身这件事毫无关系的元素冗杂在笑容里面，视觉上天衣无缝，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些低靡的气味捕获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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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二，陈芝淑便又离开了。

    “其实这是我mama第三次结婚了。”裴留书对彦凛说：“这次她离开带走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带走我。”

    彦凛认真地看着他说：“对于我来说是好事。”他顿了顿，在裴留书惊诧的目光之中说：“我想你跟我在一起。”

    裴留书的表情细微变化了一会，最终又变成了笑，那种笑让彦凛想要张开手臂抱抱他，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送给了他一把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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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留书没有走，陈芝淑也没有搬家，直到现在彦凛也不知道当时陈芝淑告知的婚事是怎样不了了之的，他只记得某天楼道里面传来动静，他趴在猫眼上向外窥探，看到了憔悴狼狈的陈芝淑拥着儿子红了眼眶，那时候裴留书和穿了高跟鞋的陈芝淑差不多高，那样的情绪、那样的姿势使他完全僵硬在原地，某一瞬间裴留书忽然转过脸来望着彦凛家的门，两人的视线几乎是透过猫眼相连，彦凛冷汗乍起，明知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他还是心脏狂跳，许久不能平静。

    后来，他们一起升入高中，进入了同一个班级，裴留书偶尔会告诉彦凛自己的mama又有了男友，彦凛若是表现得很正常，裴留书就会不开心。

    “你不想她结婚吗？”彦凛问。

    “不想。”那时是深秋午后，坐在校园的任何一处都会有落叶随机落在肩头，裴留书说，“但是我不反对她谈恋爱。”

    彦凛露出了不理解的表情，裴留书顺势躺在了他的大腿上，“我mama只是想有人爱她，一旦得到了爱就迫切地想要进入一段关系，她以为结婚就可以把那个人套牢，但她没有想过，一旦进入了关系，那个人可能就不爱她了……”

    彦凛一边半懂不懂地琢磨着那句话中的弯弯绕绕，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一片灰黄色的银杏叶落在了裴留书的胸口上，他想伸手帮他捡掉，捏住叶柄的手指正好与裴留书的手碰到一起。

    对于彦凛来说一切正好相反，他的父母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法律上的关系，说还相爱显然不太恰当，但有许多话题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其他伴侣都无法替代。他用拇指和食指捻弄了一会银杏叶，最终将它夹进了随身携带的单词本里。

    裴留书自下而上地盯了他一会，忽然站起身，顺便也拽着彦凛的袖子将他拉起来。然后他们可能去了图书馆、也可能是去小卖部买汽水，总之是去做了什么原本没有暧昧意味的事情，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欲盖弥彰地悄悄消化着关于片刻之前交换过的爱情话题，那在彦凛的记忆中是不可替代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