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给个准信呗
过了举子桥,很快就到了之前在车上看见的河西高中大门,顾随摇下车窗,探头出去拍了一张。 “我还见过我爸跟你爸在大门口勾肩搭背拍的老照片呢,就摆在客厅里。”王新风在路边停了车。顾随也记得老爸有这么长照片,照片里的校门虽然是新的,但毕竟照片旧了,于是这历经二十年岁月磨砺的老旧校门便与他记忆中的相差无几了。 周六的校园里没什么人,只远远看见足球场上有几个小孩子在玩耍。他们穿过三栋靠走廊连在一起的教学楼,进了宿舍区。 “我爸说了,一定要把老同学的儿子照顾好,我宿舍有个空床位,你正好跟我上下铺。周末其他人都回家了,明天也就陆续回来了哈。” 这里的学校并没有强制住宿的规定。在高一高二的时候,基本上来自其他乡镇的才会住宿,住在县城的学生都是走读,比例一半一半的样子。只有到了高三,一些县城学生考虑到在学校晚自习比较有氛围,才会住进宿舍里。 当然,只有王新风,一朵色彩独特的奇葩,虽然家就和学校隔着一座举子桥,依然在刚入学就打着“生活上提高独立意识,学习上力争一分一秒”的旗号,慌不迭加入了住宿军。估计只有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王氏夫妇相信了这番鬼话。 一推开三栋303的门,顾随就毫无形象地又打了个喷嚏,感觉空气中漂浮的灰尘rou眼可见。 他首先闻到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以前在省二中的时候,他也住宿。当时每两周都会有学生会来检查卫生,到检查前一晚他们会赶紧搞一搞卫生。于是每次临近检查又没有开始搞卫生的那几天,从外面走进宿舍的时候就会闻到一股味道。 俗称,男子宿舍的馊味。 而现在他闻到的,就是一年没有人检查卫生,也没有人打扫卫生,五个人住在一起,馊味发酵又发酵之后产生的,俗称,男子宿舍的腐尸味。 顾随很后悔刚刚追小偷的时候出了身汗,鼻塞都开了。 不到十平米的空间,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连着个小阳台。左手边是两架双层架床并排拼在一起,右手边只有一架床,但旁边竖着三个分成上下两格的杂物铁柜,每个人床上的摆设不尽相同,但基本上就是台灯、书、被子,以及衣服。每张床都披着蜘蛛网一样的蚊帐,都是一点都不神秘也让人一点都不想揭开的面纱。 没有洗的衣服,堆在床上。 没有洗的袜子,堆在床下的脸盆里。脸盆大概不是用来洗脸的。 左手靠门边的下铺有个没有蚊帐的位置,他猜是他的,但也只能是猜——因为上面依然堆满的各种东西:没拆开的棉被(可能没洗)、几双脏兮兮的球鞋(肯定没洗)、一颗泥扑扑的篮球和一个生锈的打气筒,还有两个铁盘支起没烧完的蚊香,蚊香灰都撒到了床板上。床底空间也是高效利用,塞满了行李箱和鞋盒。 “这是……我的床?”顾随难以置信,简直想转身就回客运站坐车回家。 “咳,上周说要收拾的,忘了……”王新风尴尬地咳嗽两声,“没事儿,我们把东西挪开,不就腾出空了嘛。” “……挪去哪?” 王新风不忍心说出残酷的真相:“要不你今晚就先跟我挤挤,明天其他人回来再一起收拾吧。” 首先,顾随看了一眼他的床铺,就想不明白他每天是怎么在一堆垃圾里制造出平躺的空间的,更何况还想挤两个人! 其次,顾随不相信能在这种狗窝住一年的一群人,合在一起能有多大的收拾能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前提是你至少得是个臭皮匠啊!饶是聒噪如王新风,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王新风撸起袖子,却完全无处下手,正踟蹰着。 咔嚓一声。 “啊,你在拍我吗!”王新风兴奋转头,“刚刚就想说了,你这相机好贵的吧,看起来很专业啊。” “就学校社团玩玩。”顾随低头看一眼成像,调整了下光圈,指挥王新风,“站那头去,对,再往左边点。”咔嚓。“别回头啊,就保持这样。” “那你岂不是拍不到我的脸了。”王新风担心。 嗯,就是不想拍到你的脸啊。 但拍了几张效果都不太好,顾随看着取景器四处转悠找角度,模模糊糊见到门边多出一道剪影倚墙而立,黄昏的光线慵懒地从后方投射过来,他福至心灵地按了几下快门。 对方举起手挡住镜头,顾随立马放下相机:“不好意思,我刚刚是……”说着对上那双黑得古井无波的双眸。 “阿树,你来啦!”王新风还在阳台门那儿摆着pose,听到动静赶紧过来。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抛起顾随的皮夹子又接住了。 顾随见他在霓色制服外套了件外套,把那句可怕的文案挡住了。 王新风还记得他跟顾随的赌约:“你俩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阮述而干脆利落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的表情和语调都很平静,但直觉告诉顾随,这个人正在生气,而且很不耐烦。 顾随伸出手:“你把钱包拿回来啦?” 阮述而并没有把钱包给他的意思,四平八稳地答道:“这是我捡的。” 顾随一怔,立即改了口:“哦,谢谢。” “你先说说里面有什么东西,”阮述而依然把钱包抛上抛下,“我好确认是不是你的钱包。” 顾随缩回手,倒是想看看他玩什么花样。“不是有我身份证吗?” 阮述而面不改色:“我捡到的时候身份证从钱包里掉出来了,不能判断身份证就是这个钱包里的东西。” “行吧,”顾随叹了口气,“里面除了身份证,还有一张车票,还有……”顾随回想了下,“五十块钱吧好像。” “哦——”阮述而拖长了尾音,“零的还是整的呀?” “零的,一张二十三张十块,行了吧?” 吧唧一声,他的钱包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直接飞越了走廊。 “不好意思,我手滑了。”阮述而面不改色。 “……”这也滑得太远了吧! “我去给你捡起来。”阮述而慢条斯理地丢下一句,悠悠下了楼。 顾随还没说什么,王新风都忍不住高声送了一句吐槽:“阿树你今天什么毛病?” 阮述而当作没听见,在回字形宿舍楼中间的空地上捡起钱包,弯腰挡住来自三楼走廊的四道目光,迅速往里塞进两张十块。cao!赵述之竟然还学会了先把一部分钱藏在别的地方!他慢吞吞回到303,把钱包交给顾随。 顾随打开瞧了瞧,淡淡说了句:“谢谢。” 这人的表情有些琢磨不透,阮述而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阿树,你这就回去了?”王新风问。 “嗯啊,不然呢?”他往里瞧了瞧,吹了个口哨,“你们宿舍这环境,可以啊。” 两人苦不堪言,王新风撸起袖子:“来吧来吧,早死早超生!”他搬床板上那床被子,一瞬间什么东西冲了出来,撞在他的脸上。“呸呸呸,啥玩意!”那玩意儿还带着翅膀,扑腾到半空中,又掉了下来,王新风情急之下把硬邦邦的被子往下一砸……“大冬天的怎么还有小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漫天灰尘迷人眼,顾随猛烈地咳嗽起来,然后打了一个喷嚏。 然后又打了一下。 顾随跑到走廊上,连着打了十几个喷嚏才停下来,整个人已经面如菜色。 “啧啧,”阮述而自岿然不动,“就你们这样,打扫卫生?” “哎,阿树你不是在霓色当服务员吗,应该很有经验啊,帮个忙呗。”王新风赶紧抱大腿。 “我走了。” “别走别走,”王新风拖住他,“说吧,您老怎样才肯出山呢,我们今天不收拾好今晚就没法睡了。” 阮述而瞧了顾随一眼,顾随干咳两声,有些尴尬。 “这样吧,”阮述而盯着他,“我问你一个问题,用答案来决定。” 顾随讶异地挑起一边眉:“判断的标准是什么?” 阮述而指指自己:“没有标准,我说了算。” 没想到顾随一口答应:“行。” 王新风叫嚷起来:“靠!这还说你们不认识呢!联手起来骗我!” “真不认识,”顾随的眼睛也一直看着阮述而,“反正回答个问题也不吃亏嘛。” 阮述而下巴对王新风一抬:“离我远点。” “排挤我!”王新风委屈巴巴,但依然默默退了几步。 阮述而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机,一看就是那种充话费送的老人机。他敲一行字敲了半天,又修修改改了几回,才递给顾随。 顾随见那屏幕都裂了,好半天才认清备忘录里的字:钱包里有多少钱。 他有些想笑地摇摇头,在下面打上回答,还给阮述而。 五十。两张二十一张十块。 阮述而默默看了会儿,把手机收回裤兜。 “好了没呀,”王新风好奇得心痒痒,无奈阮述而那破屏幕,站他旁边都看不清,更何况还几米远,“是死是活给个准信呗。” 阮述而转过身:“扫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