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夕阴
苏紫金推开门时廖云峰已经坐在门前的沙发上，他穿着一身乌黑整齐的西服，戴着一个墨蓝色条纹的领带，翘着一条腿，朝苏紫金微笑，若不是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殷红的嘴唇毫无血色，苏紫金简直以为他要去参加什么晚宴了。 廖云峰朝苏紫金走了过去，他的脚步虚浮，再不像从前那般铿锵有力，他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焦距，虽然看着苏紫金，却仿佛穿过他看着远方的其他人。 “小雨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算是今天，他也不来看看我吗？” 苏紫金感觉心脏发紧，呼吸困难， “走吧。” 他转过身，不去看廖云峰。 苏紫金坐到副驾驶，他不想和廖云峰太近。 法院离云光家并不远，苏紫金却觉得度日如年，望着旁边车水马龙的街道，窗玻璃上隐隐约约映着他僵硬的脸庞，他清了清嗓子，勉强开口笑道， “奇怪，你知道消息以后为什么不立刻逃到国外，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八成已经远走高飞了，都没去找你。” 身后沉默着，苏紫金转过头，与廖云峰恍惚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廖云峰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 “我虽然有假护照，但并没有给自己留什么钱，办假护照也只是想着，假如我有一天真的累了，就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 “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可靠的后路。” “后路？我这样的人一旦失败，哪有什么后路可走。” 廖云峰轻声笑道， “苏紫金，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拥有这么多财富？智慧，能力？或许我不傻，但这世界上比我有能力比我聪明的人多的多...” 廖云峰深喘了一口气，很疲惫的样子， “都不是，是因为家族积累，是因为人脉，家族积累的资金让我们能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人脉能让社会为我们一路开绿灯。我为什么要开云隐，你以为我开云隐真的挣钱吗？并不是，我需要云隐扩展我的关系网。我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我的家族已经不行了，那些交好的叔叔阿姨们，多半是等着我家族没落，好瓜分我们家的财产，而正好，有许多Alpha和Omega喜欢我，他们有的是真心喜欢我，有的则是以为我还是那个有权有势的廖家大少爷，希望我介绍上流社会的人给他认识。” 廖云峰又快速地喘了几口气，声音更轻了， “那时正好有个大叔，一天到晚sao扰我，我就介绍给他一个Alpha，然后录了视频，这就是云隐的雏形。” 廖云峰叹了口气，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虽然准备出国的那条路，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我知道上流社会的人太多秘密，也得罪了太多人，除非我夹起尾巴，在国外的底层一辈子苟且偷生，否则我就算逃到国外也会被抓到的，到时候我又会遭受到什么呢？恐怕他们会比苏家还可怕吧。至于苟且偷生？” 廖云峰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我活着只为了苟且偷生，我就不会费尽心机做这么多事了，我会放任父亲知道我是Omega，让他把我随便嫁给哪个有钱人，我只要伺候好我的丈夫，私下里偷偷从他家产业中存一些给自己，就算有一天我被抛弃了，我也能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好...可那，不是我廖云峰，我廖云峰就算死...” 廖云峰抬起头，苏紫金在后视镜上看到他那双眼睛，乌黑深邃坚硬， “我就算死，也不会做谁的附庸，不会被当作交易的物品，不会被当作可有可无可以随便被抛弃的东西，任我再漂亮再精致，东西就是东西，一辈子没人把会把我当作平等的人去看！就像我的母亲，有利用价值时他是家里的富贵花摇钱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就变成了破烂，谁都能朝他吐口水，谁都能在他身上踩一脚，从我母亲葬礼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如果将来我落得这种下场，我宁愿去死！” 他的双眼因为激动而含泪，泪水让他的双眼重新光亮起来，这时车停下，法院到了。 廖云峰没有等苏紫金下车便走下了车，他刚一下车，无数长枪短炮的记者就围住了他，话筒和摄像头几乎怼在他的脸上， “您好，我们是X X新闻的，请问视频里的是真的吗？” “您好，对于最近传闻您非法经营色情产业的事情是真的吗？” “您好...” 廖云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却仍像循着蜜糖的蚂蚁般往他身上贴，廖云峰抬起头，他看到法院高高的台阶，他也不是没去过法院，可头一次发现这里的台阶那么高，他甚至看不清台阶的尽头要通向哪里，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他和苏晴雨并排走在公园的小道上，那天的灯昏沉而柔软，把世界晕染地朦朦胧胧，苏晴雨在后面亦步亦趋，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他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擦过他的手背，在那里留在一片炽热。 廖云峰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简直快跳出喉咙了，身体热乎乎暖洋洋的，好像在冬日喝了醇厚的粮食酒，他知道自己这样不行，他的大脑再这样就无法冷静思考了，他很快要卷入一个他看不到的漩涡了。 这时苏晴雨牵住他的手， “云峰哥。” 苏晴雨的嗓音轻柔，微微颤抖着，可爱极了，听得廖云峰心尖发颤，苏晴雨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望着自己，浅灰色的眸子里发着氤氲的光芒，白皙柔软的脸庞在灯光下如同拉斐尔的圣母像。 然后他吻住了他，廖云峰感到那股酥麻顺着唇窜上自己的小脑，过电一般传至全身，他那时知道自己可能要完蛋了，可又幻想着或许这会是一次新生。 “你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会让你幸福，我希望你的人生从此以后会有更多的选择，你不要怕往前走，无论你往哪个方向走，我都一定会帮你把前面的路灯点亮的。” 当苏晴雨向廖云峰说出这句话时，廖云峰甚至没有一点的怀疑，他想嘲笑小雨的天真，却被感动得几乎哭出声来，可原来到最后，自己才是那个被耍的团团转的傻子。 廖云峰叹了口气，抬起头，阳光刺眼，刺得他发晕，恍惚间他看到法院高高台阶的两侧立起了路灯，灯光昏黄，似乎为他照亮了前路，可转瞬间，那灯一盏盏地次第灭了，最后连灯都消失了。 他疲惫地闭上眼，张开双臂，仰面摔下了台阶，他听到人群的尖叫，有人一把抱住了他， “云峰？” 他抬起头，浅灰色的眸子，但不是小雨，而是苏紫金。 廖云峰恍然望着他，从怀里慢慢摸出一个空空的针管，气若游丝，脸上却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冰毒，我mama当时注射的就是这个，我也一直带在身上，平时....用来激励自己的，但也是我真正的后路...” 苏紫金身形僵硬起来，冲着人群大喊， “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周围的记者却瞬间围了过来，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苏紫金来不及骂人，只能将廖云峰手忙脚乱地护在身下，去怀里摸手机，他双手捧着手机，发现竟然在打着颤，他想去解手机锁，却发现手像半身不遂一般在屏幕上乱窜着，于是他直接按下了紧急通话， “喂，喂，这里是市中心法院，有人毒品注射自杀，是冰毒，冰毒！” 廖云峰握住他握着电话的手，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个手绢，里面包着什么东西，他把那东西用力塞进苏紫金怀里， “这是...小豆子，你的侄儿，我还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看在他和你有血缘的份儿上，请你把我和他埋在一起...他已经三个月了，那么小就一个人死掉了，他该多害怕啊...” 泪水无声地滑落从廖云峰眼眶滑落，他喃喃道， “我早就想去陪他了，每天都在做噩梦，梦到他一个人在黑黑的地方，哭叫着找爸爸mama，可我还不能立刻去陪他，因为我还要做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最后一件事...” 说完他挣扎着，一把拽住苏紫金的领带，脸上洋溢着光彩，双眼闪闪发光，仿佛从前那个骄傲的耀眼的廖云峰又回来了，正要站在主席台上，作为新生代表讲话， “我要亲口告诉你们苏家，审判我？去你妈的，你们也配！？” 说完他一口唾在了苏紫金的脸上，放肆地大笑起来，可他没有笑多久就开始剧烈喘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把苏紫金的手放在胸前，那里跳动得越来越慢，然后随着笑声一起渐渐消失了。 消失在了刺眼的闪光灯下，消失在了嘈杂的人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