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咸的(上)
音乐生咎×残疾画家安 搞文艺片,但没完全搞 (怕一章放不下,分成两章) 咸咸的,是泪水,还是海水? 镇上有市领导要来考察,镇长赶忙联系了学校,学校再赶忙通知了谢必安,让他领着学生画一些画,到时候展出。 谢必安画画手艺好,最喜欢画色彩鲜艳的非写实油画,看了就溢着一股子艺术味。那些画小孩儿喜欢,大人看着没啥感觉,能有啥感觉?颜料堆出来的东西嘛! 谢必安风评也好得很,一直在镇上学校当美术老师,人长得帅,性格也温和,跟谁都谈得来。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是个残废。 大概是他十二岁那年吧,和爹娘一起外出,出了车祸,夫妻俩都死了,就剩个浑身是血,哭红了眼的谢必安。他在市里的病床上躺了快一个星期,听见外面护士在说要送他去市里的福利院,谢必安当场翻下了床,纱布渗出了血,他在瓷砖地板上用手拖着身体往外爬。 谢必安眼眶红得滴血,泪却一滴没落,只是嘴里一直喊着:“我要回家。” 医院的人拿他没办法,警察也劝不动,好在他家邻居终于外出回来了。两个从小一起玩的小男孩,两三个月没见而已,一个就没了双腿。 范无咎没忍住当场又哭了一次,跑过去站在病床前面,想抱又怕伤到谢必安,就趴在床边开始哭。 谢必安看着,泪水也在眼睛里打转,但到底还是没哭出来。 谢必安一家不是本地的,又联系不上他家亲戚,按理说该送去福利院,但他又不愿意,人看着干干瘦瘦的,性格却倔强得很。把一堆人急得火上浇油一样,全靠范家来了,签了收养协议才把这事结了。 又在医院养了一阵后,谢必安还是选择了回镇上,但他回去后死活不愿意在范家睡,就要回自己家里。范母觉得没人照顾,就没准,谢必安就开始闭口不说话。 谢必安两条腿膝盖以下都被截了,整天坐在有些老旧的轮椅上,在光秃秃的范家院子里,两边种的枇杷树离他很远,他两眼不是知道放空还是无神,愣愣地看着前面,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 范无咎还得上学,每天回来之后就听见说谢必安已经早早的睡了。 任谁看了心里都难受,别说和谢必安从小玩到大的范无咎了。 之后范无咎还是偷偷带着谢必安回了谢家院子。门是锁着的,范无咎就翻窗户进去,谢必安进不去就在窗户外面朝里看。 “……那个。”谢必安指了指角落的一个木箱子。 “这个嘛?”范无咎顺着谢必安的眼睛,去把木箱子拿起来递给了谢必安。 箱子外面落了一层薄灰,谢必安直接用手擦了擦,然后打开了。阳光照了进去,但没能照亮里面已经暗淡的颜料。 红色颜料的外壳破损了,淌了一大块出来,混着灰,脏兮兮的,已经干透了,看着就像结了痂、狰狞的伤口。谢必安忍不住急促呼吸了几下,缓了缓后,他关上箱子,淡淡地说:“扔了吧。” 范无咎小心翼翼地盯着谢必安看,谢必安却已经低着头不说话了。耳旁风吹来飒飒的树叶声,不远处家狗的吠叫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谢必安大病还未愈,呼吸很浅,再除了范无咎的呼吸声,就没别的了。 “……好吧。” 后来范无咎自己暗地里攒钱,给谢必安买了一小套水彩颜料,突然一天就递到谢必安面前,笑眯眯地说:“送你的。”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谢必安看了一眼,伸手理了理搭在腿上的毯子,没收。 “学校办了个绘画比赛,我让你去参赛啊!”范无咎眼睛睁得大,亮晶晶地看着谢必安。 “我不想去。” “去吧,我想要那个奖励,求你啦必安哥。” 谢必安抿着嘴,垂着眼睛,浅浅的呼吸声绵绵不绝地传进范无咎的耳朵里,在沉默很久后,他还是答应了。 最后得的是特等奖,也是事后谢必安才想起来那天是自己生日。范无咎没说,谢必安自己还是磨磨蹭蹭地去说了句“谢谢”。 那时候范无咎正抱着奖品,又是笑眯眯地说:“主任说你可以去参加市里的比赛了。” 谢必安想了几天,最后还是拿着范无咎给他买的东西,去给范母说了。 然后一家人都去了市里,比赛场地很大,一堆穿着颜色好看的衣服的小孩,头发梳得规规矩矩,辫子扎得高高翘翘,他们一大半的都在盯着坐轮椅上的谢必安看。谢必安低着头,范无咎一脸凶相地挡在了前面。 比赛是当场给主题,当场作画,三天后出评审结果。谢必安画完之后就跟着范无咎一家回去了,一个星期后才知道自己得的二等奖。 范无咎撇着嘴,有点不服气。谢必安看着自己满手的水彩颜料,以及面前正在画的画,轻轻说了句:“我想画油画。” 范无咎咬着牙说:“好。” 谢必安听了笑:“你那点零花钱不够的,我自己买。” “你又哪儿来的钱?” “比赛啊,多参加点比赛就好了。”谢必安移远看了看画,轻轻点点头后让范无咎把边上的纸胶布撕了。 “天天到处跑,你不累啊。” 谢必安摇了摇头:“大型比赛才会去现场,小比赛把作品寄过去就好了。” 后来谢必安就这么走上了画画这条路,他买了一套mama以前喜欢用的颜料,带着一副画去了墓地。那是谢必安第一次去给父母上坟。 范无咎文化成绩一直不怎么样,上高中后还被同学拉去搞音乐,过了好一阵才被父母发现,但是为时已晚,范无咎已经死心塌地地弹起了吉他。 范父范母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劝也劝了,没用。谢必安没劝,毕竟他自己走的也不是什么正路。 最后两个人还是以艺术生的身份进了同一所重点大学,两个人一起待在外地。范无咎总担心谢必安生活不方便,死活不愿意分开,左一声“必安哥”,右一句“必安哥”。 谢必安也不嫌烦,范无咎叫一声,他回一声。要粘就粘着吧,总比一个人好。 大学四年,是范无咎先挑明关系告的白,毕业两年,也是范无咎先说的分手。 他要去外市打拼,谢必安不想走,就安安静静地待在镇子里,拿着一堆奖状奖杯,在学校当了个美术老师。 镇子靠海,不远的地方还有个沙滩,沙滩附近还有着几丛叫不出名字的花,颜色开得亮。这几年整治得不错,也算是个景点,谢必安也多了出去写生的地方。 他戴了假肢,把以前的家弄成了画室,继续住在范家照顾范父范母。 范无咎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但谢必安知道他有在和自己父母联系,只不过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想提起对方。 谢必安开始了范家、学校、画室的三点一线,比赛也不参加了。镇上有人在聊他以前的画在市里被卖到几万,谢必安笑了笑,他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学校有学生喜欢,谢必安就把画送了;画室有小孩随便看上哪幅,谢必安也随手就送了;回范家后要是有亲戚小孩想要,谢必安也大方送了。 他画了一辈子画,自己手里留的就只有几幅完成度不高的,和很久以前被送出去参赛的作品的照片。那些照片角度拍得很好,光线充分地展现出他当时还稚嫩的画技,是范无咎当时死拉着谢必安拍的。 谢必安最近还喜欢上了听音乐,听得很杂,总是听着听着歌就画出了一幅画,有时候看了眼就把画纸揉成一团扔了,偶尔会静下心来认真画一下。 他人平常看着安静,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静,现在的画退步很多,全靠积攒的功底硬撑着,都是些有形无神的东西。 学校让他自己加急赶几幅画出来,可谢必安急不起来,坐到画室后把纸贴到画板上,一坐一晃眼就到了深夜。抬眼再一看,前面还只是一张白纸和几个点。 他索性起身去坐在了沙发上,拿着手机给范母打电话说不回去睡后就一头倒在了抱枕上,然后就闭上眼浅浅的睡过去了。 感觉好像睡了很久,脑子都是有些迷糊地被电话声吵醒,谢必安懒懒地睁开眼,他先扭头去看了看窗户,天还是黑的,然后再回头去看了眼手机,是晚上十点半。 电话响了三次,谢必安终于接了,那头是学校主任有些急切的命令:“学生里有几幅画出了问题,你那边再多画几幅吧。” 谢必安揉了揉太阳xue,闷声回了句:“嗯。” 主任也没再问什么,立马挂了电话,但谢必安有些朦胧的意识很敏感地捕捉到了那头主任轻声嘀咕的话。 “非要大方,现在好了吧……” 谢必安哑声笑了笑,用手梳了下头发,眯着眼睛去瞧前方连雏形都没能铺出来的画。他借着夜里黯淡的月光,起身去摸索出几个暗色颜料,然后按开了一旁的吊灯,把颜料规整地挤上去后就开始动笔了。 他全神贯注地画到凌晨,在吊灯微弱的光芒照射下,画面依旧很暗,只能看见正上方和右侧有两处明显的亮点。谢必安揉着眼睛再仔细看了一阵,放松地呼了口气,拍拍手起身去水池洗完手后,他本来是准备继续睡觉,但是一抬头看见外面圆滚滚的月亮,突然又感觉没了睡意。 夜里的虫鸣声很大,它们潜伏在外面的树丛里,藏在暗处,不停咏诵着消耗生命的乐曲,谢必安模糊地想起来,似乎在哪首歌里也有过这种虫鸣般的背景音乐。 他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进到一个音乐人的主页,开始翻他的作品。 这个音乐人的名字是范无咎大学用了四年的网名,甚至这个号都是范无咎以前给谢必安推送音乐时的那个,在网络那头的人也没有变。不过谢必安现在的号是个新号,连用户名都是系统自带的,他上次登录的时候忘了以前的密码,也没心思再去细想了,索性就注册了一个新号。 他听着范无咎写的歌和音乐,想起来范无咎以前总是抱怨,说谢必安表现得没那么爱他。 谢必安想着想着就笑了,然后抿着嘴低头去看上面熟悉的用户名,低声骂了句。 “白眼狼。” “白眼狼”在远方的城市里打了个大喷嚏,又揉着鼻子继续看飞机票的航班了。 第二天清晨,谢必安依旧早早地起来,他盯着昨天晚上的画看了看,又添了几笔补色,然后缓缓哼着歌去洗脸了。 那是一幅冷色调的画,在墨蓝色的夜里,被张牙舞爪的树枝遮掩着的残月,破碎的月光通过室内巨大的落地窗流了进来。月色亮得异常,流光溢彩地淌进了室内,沿路留下了几抹金色,但什么也没照亮。室内还亮着一盏小小的台灯,也是灯芯亮得异常,散发出来的光却微弱得像是要熄灭了一样。 在把这幅画表面晾干的三天里,谢必安什么也没画了,只是依旧坐在画室里,盯着手机翻阅了许久。 最后展出的时候,少了几幅被装裱的画,多了几张被装裱的照片。 下午展出接近尾声时,大雨突然就滚了下来,一堆人忙着收拾东西。前几天画的那幅画又被留在了学校,谢必安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把那些照片拿回去了。 他到画室把东西都整理放好后,外面雨已经大得吓人。室内的空气里都被挤进了潮湿的味道,谢必安感觉到从膝盖慢慢往上,又开始一阵一阵地发疼了。 他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有些艰难地跌坐在了沙发上,抖着手把假肢卸了。 雨下得很大,在房檐上“嘀嗒”个不停,“哗哗”的白噪音毫无规律地进行着。屋里温度有点低,谢必安卷着毯子,在沙发上蜷缩成了一团,他额头渗了点汗出来,脑袋疼迷糊后就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是因为那一阵阵比雨声还激烈的敲门声,谢必安起来晃了晃头,仓促地戴好假肢,忍着痛跑去开了门。 他额头的汗又冒了出来,有点发懵地看着门外的范父范母。 “给你说了他肯定就在画室待着,这么大雨还能去哪儿?”范父松了口气似的笑骂起来。 范母还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谢必安,皱着眉问:“腿疼吗?没出什么事吧?” 谢必安咬着牙摇了摇头,小小地呼了几口气才回:“……没事,有点累,所以……忙完就倒头睡了,忘了给您说一声。” “没事就好。外面雨大,睡觉记得多盖被子。那我们就…回去了。” “嗯,我送送你们。”谢必安走出来掩上门,笑着去扶范母。 范母还是笑着推掉了谢必安的手,看了看谢必安,又望着外面的雨说:“雨大着呢,你送什么。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必安弯着眼回:“嗯。” 他人还是没进屋去,就站在可以避雨的地方,沉默地望着两人的背影,看他们撑着伞,互相扶持着缓缓离开。 直到最后一抹身影都被大雨吞噬,谢必安才红着眼眶回屋去了。 他又在沙发上愣着坐了一阵,双目无神地盯着窗户外面的雨珠,等到来了一通电话才回过神来。 “喂?” “必安啊,瞧我过去心急得,忘了给你说。范无咎那小子前天给我来电话说要回来了。” 雨天的信号不是很好,谢必安愣了愣,缓缓地回了句:“嗯,我知道了。” 镇上连着市里的雨下了几天,范无咎坐公交车回来的时候直接被淋得全身湿透。头发紧贴着皮肤,衣服也粘在身上,还因为浸水,在使劲往下拽。 他敲开自家门的时候,脸上的口罩刚摘了,嘴里呼出来的全是雾气,脸色红润地高声喊了句:“妈!” 范母愣了一阵才认出这是自己的亲儿子,都还来不及感受喜悦,就拉着范无咎回屋里擦干身子换衣服。 雨下了多久,谢必安就疼了多久。雨下个不停,谢必安也疼个不停。他现在下床走路都难受,基本上是每天躺在床上挺尸。 范无咎被范母推着进来的时候,谢必安正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神,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从没松开过。 范无咎进来后看见谢必安也是一怔,他手撑在行李箱把手上,全身都还在滴水,地板上瞬间湿了一块。谢必安同时也听着声儿睁开了眼,两个人时隔三年,分开后第一次见面,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全身湿透站在门口,一个忍着疼痛躺在床上,屏气凝神地,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你换衣服吧,我出去。”还是谢必安先回过了神,揉着眉心,起身去拿假肢。 范无咎一抖,也喊了句:“我去浴室换!你……你躺着吧。” 谢必安起了一半的身体在空中愣了一小会儿,又缓缓地放了回去,他卷着被子裹上,闷声闷气地回:“嗯。” 洗完热水澡换好干衣服后,范无咎就待在客厅里擦头发,眼睛就偷偷往谢必安待的房间里瞟了几眼,没敢再进去。 雨声越来越大,仿佛要盖过电视机的声音,范无咎吹干头发后靠在沙发上,和父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睛看着电视,余光偷瞄着旁边的房门。 范无咎是个急性子,难得能碰上个真心喜欢的东西,他还有些一根筋,认定了谁也别想给他改了。所以音乐这条路他才不忘初心走了这么久。谢必安也是,所以范无咎分手第三个月就开始后悔了。 但他有些拉不下脸去道歉,两个人又隔得远,范无咎摆在自己眼前的路歪歪扭扭的,到处都是坑,他没底气让谢必安等他那么久。 以前他气自己跟谢必安吵架时总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现在他气自己没能耐。 整整三年,范无咎忙得焦头乱额,四处奔波,搭关系,练习的时间都是自己死命挤出来的。这三年他一次也没回过家,过年春节也是一个人待在外地,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吃泡面。一方面是实在挤不出时间,另一方面是不敢跟谢必安见面。 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了,范无咎本来计划着大张旗鼓、张扬地回来,半路思考了一下还是觉得低调一点好,结果没想到雨下这么大,他低调过头,成了丧气的落汤鸡一样。 范无咎听见门锁发出极为清脆的“咔哒”一声,然后房门被缓缓打开,谢必安戴着假肢,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范无咎见了一个箭步就冲上去扶着。 谢必安吓得一怔,全身都绷紧了。 “你要去哪儿?”范无咎虚扶着谢必安的肩,鼻尖耸动着,极力地嗅着谢必安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味。 “……厕所。” “咳……我扶你到门口吧。” “好。” 范母去准备午饭了,范父从不管家里孩子的事,他现在一门心思放在电视里的球赛上。而范无咎站在厕所门口,低头玩着拖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谢必安甩着手上的水出来时,范无咎又殷勤地靠过去,说:“我刚才看网上说,这雨还得下好几天,你就别戴假肢了,坐轮椅吧。我推着你走。” 谢必安斜眼盯着范无咎看了一阵,看范无咎还是一脸真诚样等着他回话,他就漫不经心地回:“那样去画室不方便。” 范无咎“哎呀”地叫了一声,劝了句:“下这么大雨,你还有心思画画吗?已经疼好几天了吧。” 谢必安甩给他一个不太乐意的眼神,淡淡回了句:“是啊,疼好几天了。” “那进屋去我给你揉揉?” “免了。” 范无咎正抓耳挠腮得想不出话来,范母就拿着锅铲走出来喊:“站厕所门口干嘛呢?范无咎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范无咎嚎一声,不太情愿地过去了。 谢必安见了也转过身去往回走,一步一步走回去后轻轻掩上了门。他仰身倒在柔软的床铺上,解掉假肢后整个人都陷进了被子里,嘴角止不住地悄悄往上翘。 谁让他敢那么轻易地就说出分手这种话,再难受一阵吧。 他们两人以前都是睡一个屋子的,原本是两张床,但因为范无咎太久没回来,他那张床被堆上了一些杂物,灰也落得重。白天大家都忘了这事,晚上范无咎哼着歌儿进屋后,看见正坐在自己床上看书的谢必安,又望了望另一边的床铺,脸扭成了苦瓜。 “我…得去理了那个床才能睡啊?” 谢必安抬头去看了看范无咎,又看了看那边的床,然后继续低头看书,不咸不淡地回:“随便你。” 范无咎一听,眉毛笑开了花,屁颠屁颠地坐到了谢必安床上去了。 谢必安头也没抬,准备自己慢慢挪到边上去,结果范无咎直接翻身上了床,跪着就准备把他抱起来。 “你干什么!”谢必安的书落了下去,他刚才看的那页还没夹书签。 “你不方便动,我帮你。”范无咎的手二话不说就穿过了谢必安的腋下和大腿,轻轻松松把谢必安挪到了靠墙的那边去了。 “……我的书。” 范无咎乐呵呵地把书拿起来,翻了几页后递了过去:“我刚才看见了的,你看的87页。” 书被递在半空中不动,谢必安愣了愣,还是接了,然后就低头看书,没再理过范无咎。 夜里的雨声很好助眠,但谢必安从下雨开始膝盖就一直痛个不停,到夜里更是有时候火辣辣地疼,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范无咎这晚也没睡着,他尽量睡在了边上,全身都绷着,如果能听见谢必安睡着后平稳的呼吸声,他大概能好受一点。但他等了大半夜,最后等来的是谢必安忍不住疼、紧咬着牙的喘息声。 开灯后范无咎看见的是谢必安整个人在墙角缩成一团,他手抓着自己的膝盖,抓出了几条吓人的红痕。 范无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谢必安才愣愣地抬起头来,他脸红得异常,额头的碎发全被打湿了,下嘴唇咬破了皮,还在往外渗血。 “我去给你弄热毛巾。” 头顶的灯光亮得刺眼,谢必安觉得自己有些精神恍惚,他什么也没回,看见的人影都是模糊的。 范无咎没惊动隔壁的父母,急急忙忙地弄来热水和毛巾就进了屋,他把毛巾浸水拧干后先自己试了试温度和湿度,然后慢慢靠近谢必安,轻声哄着:“别捂着膝盖了,把手拿开。” 谢必安好像没听清,依旧死死抓着膝盖,整个人蜷缩着,绷得紧紧的。 范无咎只好去掰开谢必安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然后再把热毛巾迅速地盖上去。过了一阵,谢必安眼睛才完全聚了焦,怔怔地盯着范无咎,额头渗着汗,嘴里还在喘气。 范无咎朝他笑了笑,没说话,谢必安也沉默着。 范无咎熟练地用完了一盆热水,满头大汗地看着谢必安,问:“还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我再去弄一盆热水?” 谢必安有些虚脱,眯着眼摇了摇头,范无咎就趁机在他脸上摸了几下,然后拿着盆子和毛巾出去了。 再进来时谢必安已经歪着头睡过去了,范无咎坐在床上看了一阵,悄悄把位置往谢必安身旁挪了挪,关上灯后也躺下去睡了。 雨又下了三天才停,谢必安感觉膝盖那块还在隐隐作痛,他最后还是在范无咎的软磨硬泡下坐上了轮椅。于是谢必安说出想要出去写生时,范无咎也就自然而然带着东西,跟着一起出去了。 谢必安依然去的海边,把画架弄好后,就坐在轮椅上,对着被风吹雨打了好几天的那一大片花丛画了起来。 范无咎几年没回来了,在沙滩上到处走着,东瞧一瞧,西看一看,怪新奇的。在沙滩边上还捡到了一个个头挺大的海螺。 他一边玩着海螺一边走回去,然后就看见谢必安把他也画了进去。 “你怎么把我也画进去了?”范无咎笑嘻嘻地问。 谢必安头也不抬地答:“你挡着我的景了。” 范无咎对着海螺口呼了声气,再神神秘秘地放到谢必安耳边,问:“你听见什么了?” 谢必安撇了他一眼:“幼稚。” 范无咎自己又听了一下,海螺里面的声音没听见,另一边耳朵里传来的海浪反而像是钻进去了一样。他直起身去看着不停朝沙滩边上涌的浪花,边角上驻扎着的几处瘦小的灌木丛,以及那一大片的红树林。 这里还是变了很多,比以前更有了生机,植被也多了,也再没有人把这里当便宜的垃圾场了。 范无咎努力吸了一鼻子,鼻腔里全是淡淡海水味。他又去看了看谢必安的画,画面已经圈被铺成了蓝色调,各种各样的,深浅不一的,明暗不同的的蓝色,铺天盖地地挤进了视野里,却又没有违和感。 范无咎感觉自己呼吸停止了一瞬,他脑子里混合着旁边海浪的声音,牵引着灵感的线条,悄悄地弹起了一首曲子。 范无咎回过神来后眨了眨眼:“你这还有多久才画完?” “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节等会回画室再弄。” 那只海螺继续被范无咎玩着,他想了想,试探性问了句:“那等你画好后我拍一张?我想拿来当新歌封面。” 谢必安听了抬起头看着范无咎,挑着眉问:“那我这算商稿了?” 范无咎毫不犹豫:“没问题啊,价格你出。” 谢必安没再回话,又画了几笔后就放下东西,拍拍手说:“回去吧。” 一到下午后谢必安就变得懒懒散散的,他最多待在院子里数数枇杷树的叶子,一到不用上班的日子就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工作日的三点一线反而成了推动他认真生活的东西。 范无咎上午一回来后就自己钻进了房间,摆着一系列东西开始编曲,家里也识趣,没人去打扰过他。 等到晚上天都黑了,谢必安和范母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范无咎才伸着懒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从门里伸出头问:“妈,还有饭没?” 范母晃了晃手里的蒲扇,高声回:“有,菜都在冰箱,你自己热热。” “好——”范无咎拖长了声调回着,临走前还朝看向他的谢必安抛了个媚眼。 谢必安面不改色地回了头,继续跟范母唠嗑。 晚上到点睡觉时,谢必安擦着头发进了屋,范无咎迅雷不及掩耳地关掉了电脑的声音,然后扭头去一脸神秘地朝谢必安笑了笑。 谢必安没理他,继续坐床上擦头发去了。 范无咎的床早就整理好了,除了之前下雨晚上谢必安疼得厉害,范无咎回过去照顾一下,平常他都是睡的自己床。今晚谢必安准备关灯时,范无咎却突然跳上了谢必安的床。他双腿盘着,两手撑在床上,一副乖乖的模样。 “怎么?”谢必安挑着眉问。 “要不要我帮你揉一下膝盖?” “不用。”谢必安蔑了他一眼,放在电灯开关上的手敲了几下,“回你床上去。” “别啊,”范无咎微微低着头,“我错了,必安哥。” 谢必安一愣,脑子里突然窜出范无咎小时候毫无诚意,嬉皮笑脸道歉的画面。 “我错啦必安哥。” “你别生气呀!你看看这个。” 不过现在的范无咎学精了,学会了用低声下气的样子来道歉。 谢必安凉飕飕地回了句:“你道什么歉,我不记得你干什么了。” 范无咎继续放低声音说:“我当初不该自以为是地就说分手。但你当初已经参加过好多比赛,拿的奖状奖杯数都数不过来。我才刚刚开始,我得去打拼,我不敢吊着你让你等我。” “怎么不能等了?是你不回家了还是我着急成家立业了?范无咎,你真够混蛋的。”谢必安说到后面语速都有些快,咬着牙,气的眼眶发红。 范无咎伸手想去拍拍,被谢必安一巴掌拍开。 “回你床上睡觉去,我明天还要上班。”谢必安看也不看范无咎了,扭头盯着旁边。 “……哦。”范无咎焉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灯“啪嗒”一关,夜就彻底黑进了屋子。外面微弱的月光照在范无咎脸上,他这一觉睡得不是很踏实。 白天之后谢必安就开始了工作日的三点一线,他开始假装自己很忙。而范无咎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基本上都不会有线下活动,所以他准备一直待在家里,并假装自己一副闲得发慌的样子,天天见缝插针地去找谢必安。 谢必安被他磨得不耐烦了,甩了一句话把范无咎堵得干干净净。 “你去和阿姨叔叔坦白再来找我。” 范无咎果然安静了几天,谢必安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他开始整天有时间就泡在画室,晚上洗完澡回房也是倒头就睡,没理过范无咎,也没让范无咎有机会找他。 但是范无咎沉默几天后,还是抓着谢必安在家里上厕所的空档,看见谢必安刚从厕所门出来,他就跑过去拉着谢必安又进去了。 谢必安没理他,准备开门出去。范无咎就站在后面,扯着谢必安衣角,哑着声儿说:“我跟爸妈坦白了。” 谢必安准备开门的手停在把手上,人也停住不动了。 范无咎继续说:“我没说是你。但他们说这是一辈子的事,让我再好好想想。” 他说着说着,一股酸劲冲上鼻腔,声音瞬间就染上了哭腔,变得断断续续:“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我在外地这三年,脑子里都是想着把音乐搞好后回来见你。我当时说分手是脑子发热,我混蛋……我没过多久就后悔了。必安哥,你给我个准话吧。” 谢必安慢慢转过身来,盯着范无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次要么一直过下去,要么就断得干干净净。我们都没得选了。” 范无咎疯狂点着头,在眼眶里打了几转的泪珠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谢必安叹了口气,主动凑过去抱了他一下。 范无咎心都是抖的,呼出的气也抖。他把谢必安抱得紧紧的,使劲吸着谢必安身上淡淡的洗衣服味道。 晚上吃完饭,范无咎意外地沉默,默默地和范母一起收拾碗筷。谢必安也没有马上回屋,坐在沙发上跟刚回家的范父聊着天。 等到所有人的事都处理完了,范父范母一起坐在客厅里聊家常,估摸着时间准备休息了。范无咎才低声下气地说:“爸,妈。前天那事……” 范父神情瞬间严肃了起来,想让谢必安回房去休息。谢必安却也马上接了句话:“我对不起您两位,但我也有话要说。” 四个人的气氛瞬间就不再放松了起来,范无咎率先开了口,一通话把该说的全说了,说完后他自己也忘了,脑子一片空白,就盯着两位大佛,听从发落。 沉默了很久,范父突然闷声一笑,说:“你们的心思我知道,今天成是一回事儿,不成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说完后他又添了句:“但不管今天成不成,我们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 范无咎谢必安两人点了点头,范母只是在一旁轻轻叹了好几口气。 “我应该没给你们说过,以前小时候我爹给我讲的一个真事儿。” “就他们村里,出了一对同性恋,男的,全村人都知道了。他们准备走,但最后还是被活活打死了。” 范母忍不住捏了捏范父的手臂,轻声吼了句:“你不要乱吓他们。” 范父笑了笑,继续说:“我可没唬你们。这种事当时少,因为都是藏着掖着的。现在科技发达了,社会进步了,被曝光出来的也就越来越多了。我说这个不为别的,就是要你们知道,以后的一切后果都是你们自己承担。现在风气挺开放的,新思想多,在镇上可能都会对你们指指点点,但出去外面却不一定。” “之前我们让咎子好好想想,就是想看看他意志坚不坚定。倒是没想到还有小谢。” 范母又拍了他几下,抢过来说:“必安,前天无咎那小子给我们说的时候,我们就想得差不多了。他以后怎么样是他的事,你因为残疾的事,就算是有女孩家喜欢你,她家里人也不会同意。我们是打定主意要你跟我们绑在一起过下半辈子的,你别说阿姨自私。” 谢必安声音闷闷的:“怎么会。我爸妈死后是你们把我带大的,现在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也没指望范无咎能给我们带个白胖孙子回来。现在我们一家人也算是完完全全的一家人了。” “那就先都回去休息了吧,”范父打了个哈欠,“我和小谢明天都还要上班。” 两人拉着人回了屋,就剩下谢必安范无咎两人还待在客厅,有些发懵。 范无咎悄悄坐过去,也牵着谢必安的手准备起来。谢必安抬头去看着他,客厅中央橘黄色的灯光泛着一层光晕,把范无咎脑袋圈了起来。 “我感觉像做梦一样。”谢必安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爽快……不过我妈说过,我们就是拿捏着他们对我们的心软。”范无咎笑着叹了口气,“被宠着就是可以有恃无恐,你说是不是?” 谢必安笑了起来,范无咎顺势也把他拉了起来。 “走吧,你明天还要去上课。” 谢必安听话跟着范无咎回了屋,想了一阵后说:“下个月隔壁市有个大比赛,我想去试试。” “那好啊,我陪你去。” “好。” 今天夜里风声有点大,“呼呼”吹着人心烦,范无咎洗完澡后也“呼呼”爬上了谢必安的床。 “你干嘛?” “睡觉啊。”范无咎已经轻车熟路地卷起了被子,“都这样了,还不让我跟你一起睡啊?” 谢必安没办法,只能用手推了推范无咎:“那你过去点,挨太近挤到我了。” “我不,我不但要挤你,我还要抱着你睡。”被子抢过去一大半,范无咎边说边动了手,谢必安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得寸进尺!”谢必安骂。 “我得寸进尺。”范无咎点头。 “你不嫌热啊……” “你热吗?今天晚上挺凉快的啊。实在不行我可以去开风扇。”范无咎一把将谢必安抱在了怀里,谢必安偏瘦,被范无咎抱着就像是要揉进他身体里一样。 热还说不上,但是范无咎在谢必安身上各种蹭,脸啊,耳朵啊,脖子啊,前胸啊…… 他鼻子还跟狗一样,明明两个人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他偏要使劲闻谢必安身上的味道。 “你别蹭了,快点关灯睡了吧。我明天的课在上午。”谢必安拿手掰着范无咎的脑袋,看见范无咎一脸笑的样子,总觉得有点贱兮兮的感觉。 “那亲一个。亲一个就关灯睡觉。”范无咎把脸凑了过去,想等着谢必安自己迎上来。 憋了三年多,能不难受吗。 迟疑了一下,谢必安闭上眼睛,睫毛都在颤,还是慢慢亲了上去。然后范无咎是听话把灯关了,手却按上谢必安的后脑勺,死命地亲了上去,狼似的,就像是要把怀里的人吃了一样。 谢必安一点也挣脱不了,范无咎就像是饿了几天,一块rou也没见过的豺狼虎豹,把谢必安这块肥rou吃得死死的。 结果当然是没做到最后一步的,反正来日方长嘛。 到暑假后,范无咎发了新歌,封面是谢必安当初在小镇海边的那幅画,满篇的蓝色。封面上没有题字,就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画。 录歌时范无咎让谢必安也录了点,后期弄成和声放了进去。因为这个,谢必安不得不把他大号的密码想起来。 发歌当天范无咎迅速在评论区抢了前排,谢必安跟着也发了,不过已经慢了很多,最后他们两个唯一被标注了创造者的账号被推了上去。 谢必安看着99+,甚至999+的回复,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夸他画画好看的,有夸他唱歌好听的,还有一直喊“666”、“太强了”的。 “我也没唱什么啊。” “他们就是喜欢乱夸,彩虹屁嘛,看着开心就好了。” “我怎么就成你的绑定画师了?”那是范无咎刚才偷偷摸摸发的,@都故意添了个空格,要不是被粉丝推上来了,谢必安还真看不见。 范无咎看自己的小心思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说:“你不就是跟我绑定得死死的?” 评论区里谢必安才说了一句客套话就没了踪影,范无咎连着发了好几句评论后也不见了。 也没办法,谢必安的手机已经被范无咎抢过去,范无咎随手一甩,两个手机就落到一边去,没人管了。他现在正趁机把谢必安压在酒店的白色大床上,吊灯都关了,就剩了一盏小小的台灯。 光线很微弱,但足够两个人看清对方,周围气氛也好,是适合做事情的时候。 反正这是出来旅游,就跟度蜜月一样,行程跟着情况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