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习惯
当秦峯闻到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时,即使闹钟没有响,他也知道自己该起床了。戴上眼镜,洗漱一番出门时,秦薰正在院子里跟查嘎扔飞盘——也不知道这头成年的雄性蒙古狼怎么会热衷于玩这种游戏,它乐此不疲地叼着那被他咬得坑坑洼洼的飞盘,扑回青年身上,在他白洁的衬衫上留下好几个爪印。尽管他比秦峯高出半个手掌,秦峯的衬衫穿在他身上还是有些大了。他不常系扣子,雪白的胸膛上印着两枚吻痕,玫红色的印记尤其显眼。 秦峯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热羊奶。两只不成对的杯子,透明的那只是秦薰的,他的是那只白色的。桌上有两只盘子,上面盛放着三明治和炒蛋,正冒着腾腾热气。 “叔叔,你起来了?”秦薰趴在窗台上,鼻子上沾了一小片泥,应该是刚才玩的时候查嘎弄到他脸上的。查嘎也挤了过来,长长的尾巴一下下扫在秦薰小腿上。秦峯走到窗边,替他擦干净鼻子:“嗯,做了早饭怎么不先吃?” 秦薰直接从窗台翻进来,捏着秦峯的后颈在蹭蹭他的鼻尖,提着鞋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等你,我想一起吃。”稍微擦了擦脚,又洗了个手,他拉着秦峯和自己并排坐在餐桌边,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肩上,咬了口炒蛋,“这个好吃。” “……嗯。”秦峯盯着自己盘中的早餐,双手拘谨地交握在一起,近乎是有些神经质地抠挖着指甲。发现他心不在焉,秦薰眨了眨眼:“你不爱吃?这个。” “不是,谢谢。”秦峯回过神来,勾了勾嘴角,往嘴里塞了两口三明治。 “不用谢!”秦薰立刻笑了起来,眼珠子一转,闭上眼睛撅起嘴。水润润的嘴唇像樱花花瓣那样红润,纤长的睫毛扑朔在眼睑上,窸窸窣窣地颤动。他努了努嘴:“感谢,就亲亲我。” 秦峯定格在原地,像一只生锈的机器人那样,手指一抽,额头上沁出冷汗。他用余光瞥向窗外,院子里查嘎正咬着那只飞盘,高高的围墙外空无一人,仅有几声悦耳的鸟啼声时不时传进来。他松了口气,蜻蜓点水地在秦薰嘴唇上碰了碰,立刻弹开:“好了,我上班快来不及了,剩下的我带去学校吃吧。” “啊……”秦薰抿唇,但还是点头,“早点回来吧。” 两人又三言两语聊了几句,秦峯就出门了。小区距离大学并不远,加上从这偏僻的小楼走到大门也就半小时不到的路程。他通常选择步行,一路上还能动动腿脚。这天他发现大学对面的一棵银杏树上不知何时多了只鸟巢,架在两根干巴巴的树枝间,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反正也是红灯,他便停下来看了会儿。 “mama!”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他脚边响起。低头一看,扎着小辫子身穿粉色裙子,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不管还是红灯,向马路对面的女性冲了过去。眼看着一辆轿车驶来,秦峯情急之下把小姑娘往怀里一拽,整个人向后倒去。小孩儿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柔软的胳膊握在手心里,秦峯立刻松开了她,在地上狠狠擦了两把。 “妞妞,你没事吧!” 秦峯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小姑娘正抱着母亲哭个不停。女人连连鞠躬:“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妞妞,你也说谢谢叔叔!”不等小姑娘说什么,秦峯就错开眼神,爬起来:“没事,不要紧。” “哎,真的不好意思。这是您的早餐吧,全洒了……” 秦峯低头一看,就发现早上带出来的三明治和炒蛋从餐盒里翻出来,落在地上,散发着令他喉咙发紧的油脂香味。他没有回答,缓缓蹲下一片片捡起地上沾了泥沙的早餐装回餐盒里,他才迟迟开口:“啊,没事。我吃过了。” 女人还想道谢,秦峯却在几句客套后,逃似地跑进大学里,将自己窝在办公室里。他趴在桌上,擦破的手心里,血液、油脂和冷汗混杂在一起,脏污不堪。 他张了张嘴,一口寒气直入肺腑,剐得他胸闷腹痛,痛苦地蜷成一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上课铃响了,他才珊珊起身,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多余的事情。 - “秦教授,你这吃的都什么啊?”王教务一脸不赞同地看着秦峯餐盘里那清一色绿油油的蔬菜,皱眉摇头,连带着两颊上的横rou一块儿晃动,“男人就该多吃点rou,你这样跟个女人似的,身体孱弱,还怎么去考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秦峯垂眸瞥了眼王教务肚子上那将扣子都崩开的肥rou,苦笑:“我最近胃口不太好。” 筷子“铛铛”几下敲在餐盘上,王教务用筷子指着秦峯:“胃口不好就去看医生,我跟你讲你这是讳疾忌医,要改,知道吗?” “嗯,明白。”秦峯夹了块青菜塞进嘴里,油脂的味道让他的胃就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似的缩成一团,喉咙里也不停挤压着想要将食物推出去。喉结滚动,他又夹了块米饭:“我下班了就回去医院的。” “这才对。”王教务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横起他那张脸去“教育”其他教授。 秦峯低头看着自己餐盘里油亮亮的食物发呆,突然感到大腿被人戳了两下。同系的李教授压低声音:“秦教授,你不舒服的话要不要胃药?”李教授曾经是他的学生,身为女性,在这种一年到头得跑现场的苛刻环境下,起初并不被期待。同学们纷纷离校后,她是那一届唯一一个留校的女学生,跟着秦峯跑了不少边境考察后也写出不少令人认可的论文。 在看清秦峯的脸色后,李教授直接三两下把剩下的饭菜塞进嘴里,捂着嘴含糊道:“我想吐,秦教授,麻烦你送我去趟医务室!”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秦峯拉起来往外跑,根本看不出一点病态。 身后王教务大声跟剩下的同事们抱怨着“现在的年轻人不识时务”,秦峯脚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堪堪跟在李教授身后半步:“李教授,你这样王教务会对你有意见的。” “有意见就有意见。”李教授耸肩,“反正他本来就看不惯我。” 秦峯一噎,李教授便继续说:“刚才那些话,你以为是在数落你呢?糟老头子根本就是说给我听的,自己吃成那个样子还好意思说咱们。”她声音有些大了,秦峯下意识环顾四周,见没人往这儿看,才放心下来。李教授一掌拍在他背上:“少在意点儿人家的目光啦!”她从学生时期就是这样大大咧咧,没少被以王教务为首的教职们批评,说她目无尊长。秦峯却忍不住笑了,又疼得龇牙咧嘴。 两人一路聊着学术,回到教职楼时,李教授让他在办公室等会儿,自己去拿胃药。秦峯想到什么,将藏在包里的餐盒拿出来,混着泥沙的炒蛋和三明治看上去灰蒙蒙、脏兮兮的,即使想吃也无从下口。他咬牙拿起一片,李教授就咋咋呼呼地推门进来:“这些小屁孩一天到晚也不能想些好点的理由,考个期末,我班上都死十几个爷爷奶奶了。” 秦峯苦笑:“别这么说学生,他们压力也很大。” “大什么大,能有出去考察累么。”李教授翻了个白眼,目光定在那只餐盒上,“哎?你带饭了啊,那还去食堂找罪受?” 秦峯没说话,把餐盒里的惨状给她看了眼。李教授同情道:“那是没办法,喏,药给你,饭我帮你倒了?”说着,她拿起餐盒打算往外走。 秦峯突然开口叫住她:“等等!” “嗯?” “那个……”秦峯凝噎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扯起一个笑容,“那麻烦你了,谢谢。” 李教授很快就回来了,餐盒也洗得干干净净,带着一股洗手液的花香。她一边擦手一边说:“秦教授,我知道你比我大,还是我导师,轮不到我说这话。但你别太累着自己了,你看看你,这样下去迟早把自己累垮了。” 秦峯一愣:“我看上去很累?” “可不么,好久没见你这样了。”李教授说,“上次还是好几年前……对,从蒙古回来那次,你回来没多久就倒了,病了大半个月呢,还记得吗?我不知道你这次遇到啥麻烦了,别自己憋着,这个号码给你,我认识一做心理咨询的。不是我学姓王的,真的有空去看看吧。” - 秦峯这一天都心不在焉的,讲课讲到一半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到空中的白云就发呆,视线无缘无故地无法固定在一个点上。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到家门口,秦薰扑到他身上,用力抱着他说“你回来了!”才逐渐消失。秦峯无奈地拍拍他的后脑勺:“好沉,你先下去。” 天色暗下来,秦薰笑着拿出一张合同:“我找到工作了,厉害吗?” “嗯?”秦峯动作一滞,表情有一瞬的空白,随即又恢复沉稳的微笑,“做什么?” “唱歌的,你记得我唱歌很厉害!”秦薰将合同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抽屉里。他拉着秦峯到院子里,草坪上铺着一张塑料桌布,查嘎正躺在一角。两人靠在查嘎肚子上,小腿轻轻碰在一起。秦薰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餐篮,从中掏出几盘生菜和蕨草:“早上,你不爱吃馍夹rou,换一个吃。” 带着水珠的叶片清凉,秦薰拿出一只红色的瓦罐,一揭盖,那股浓郁的奶味儿就飘了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这个的味道,你也不喜欢?” “喜欢的。”秦峯连连摇头,沾着奶酪咀嚼叶子。隔着呢绒大衣,他能感受到秦薰的肩膀、手臂。他悄悄端详着秦薰的侧脸,那是一张褪去了孩童幼稚气息的,艳丽的容貌。修长的双手抱着篮筐,双腿比他的还要长上一截,时不时与他脚尖相触。两人靠得太近,连呼吸都能听得清楚,甚至要盖过秦峯自己震如擂鼓的心跳。 “叔叔。” “嗯?” 秦薰的手指悄悄缠上他的,两人的手心都有些湿润,交缠在一起就像两只正在交配的蛇。他听到秦薰低沉的呼吸:“叔叔,我喜欢你。” 一瞬间,就像是浑身上下炸开了花火,秦峯呼吸都不顺畅。他张了张嘴,说不出回应的话。秦薰另一只手顺着摸到他的腿根,向上摩挲:“叔叔……” 秦峯猛地转头:“小薰,我——” 话音戛然而止,在他眼里,秦薰成熟的外表不复,而是稚嫩的脸庞、柔软的胳膊,混杂着淡淡的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