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爱你
方涧林人脉广,给梅荀攒了一个局,顺道来B市探望他。梅荀给他接风洗尘,请他吃火锅,两人从机场打车直奔火锅店。 许裕园接到电话从学校赶过来,一推开包间门,整个人都愣了:三个人吃火锅,竟然整出一个如此富丽堂皇的包间……鸳鸯锅已经烧开了,水汽直往人脸上扑,梅荀给许裕园让了一个位子,方涧林起身给他夹菜:“你来得正巧,我们还没开始吃。” 许裕园低声说谢谢,一转手就把肥牛夹到了梅荀碗里:“我不吃这个。” 梅荀对许裕园说:“你去弄点调料。” 许裕园好像听不见,低垂着眼皮,抄着筷子夹果盘里的圣女果,他每每夹不起来,好不容易夹起一个又跌回盘子里。 “我给你弄,你要加什么?” 许裕园缓缓摇头道:“不要调料。我有点饱,随便吃点就好。” 梅荀无奈至极,只好把调料碟推到两人中间:“蘸我的吧。” 有点饱是假的,没胃口是真的。服务员的小推车不知道来了几次,车轮子轱辘转,推进来一碟又一碟的生rou、海鲜、蔬菜,没完没了的,对许裕园来说就像什么东西反复碾压在他的神经上。 许裕园搞不懂这两个男的怎么这么能吃。好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这顿饭终于结束了。 吃过饭才九点,当然不可能回家,梅荀又找了一个酒吧坐下。梅荀不能沾酒,半杯酒下肚就已经脸颊微红,话也多了。许裕园没太理他,仗着酒量不错,一心想喝倒方涧林,一杯又一杯的给方涧林添酒。 方涧林酒量也好,几杯洋酒下肚脸色一丝未变,他把玩着酒杯,笑呵呵地说:“这酒好喝,就是贵了点。今晚上小荀买单,我喝这么多你不心疼吧?” 许裕园感觉中计,立刻对梅荀说:“好晚了,我们回家吧。” 车子先把方涧林送回酒店,梅荀陪他走进酒店里。方涧林在前台办好入住,发现梅荀已经按好了电梯在等他:“我送你上楼。” 方涧林有点意外,点头说行。两人走进电梯里,方涧林憋了一会笑,挑眉问:“我今天哪里惹到他?感觉他老不高兴了。” “他就是那样子的,时不时要作一下。”梅荀不咸不淡地说,“早就跟你说过他脾气怪。” “以前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以前也不会这样,现在比较嚣张。”梅荀说,“我不是治不了他,关键我一开口说他不好,他就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搞不好还会哭。所以我现在都很少骂他,由得他爱怎样怎样。” “你怎么这么不上道?我一说,你肯定又不高兴……” “知道了,不想听。”梅荀用膝盖想也知道方涧林要说什么,打算提前捂耳朵。 “人家不高兴的时候,你要大方一点,像个男人一样抱他呵护他,满足到他自然就会好了,你自己也好过……” “知道了!” 喝的时候不觉,这会儿感觉酒劲上来了,方涧林感觉头昏脑涨,连走路都打飘。他一进酒店就把自己整个儿砸到床上,“少不耐烦,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梅荀去冰箱找了一罐冰可乐递给他:“有的人一个月被甩三次还在这教我?” “救命,别提了。”方涧林把可乐喝了两口,递回给梅荀,感慨还是跟老友一起玩舒坦,“我这几年遇到的人,都什么牛鬼蛇神,我能跟你骂到天亮……” 梅荀听出他喝得有四五分上头,担心地问:“跟我回去吗?我家有沙发给你睡。” “我不去,我怕你的园园暗杀我。”方涧林摸了摸鼻子,感觉很没趣,有点落寞地说,“我当年真没想到你会跟他来B市。你告诉我你要走,我老觉得是假的,直到你走那一天,我整个人都懵了。” 梅荀很不想听,板着脸说:“多少年前的事了,提这些干嘛?” “想到了就要提啊。”方涧林说,“其实一辈子被家里安排得明明白白,也挺没意思。小时候喜欢疯玩,现在才知道真正由得我去选择的东西也不多,看起来多其实少。” 得到了全部,到头来还觉空虚,这算哪门子的烦恼?梅荀有点着急走,对方涧林说:“早点睡吧,我明天过来找你。” “我心里一直觉得我们是孪生兄弟,哪都不像,没用相似点,只有互补的那种兄弟。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你一走我干什么都觉得少点意思。” 梅荀不动声色道:“你只是想所有人都陪在你身边。” 所以这有什么错?方涧林很困惑。他看着梅荀的眼睛认真地问:“为什么你总是看轻我?” 梅荀顿时愣住了,感觉百口莫辩,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头脑:“我没有……” “我一直知道,你是爸爸mama以外唯一爱我只因为我是我的人。”方涧林说,父母之爱也有条件,好在他们会直接告诉我,我应该怎样表现,才能讨好他们。“可是你很难讨好,你对我的不满,你想要我怎样,你从来不直说。” “你想错了,我对你从来没有不满。” 说了半天,方涧林的头脑已经开始模糊,意识将要跌入睡眠里,眼睛也半闭上:“是吗……” “太晚了。”梅荀捏紧了拳头,把指甲掐进掌心里,几乎刺出血迹。他推开房间门大步走出去,内心想:“太晚了,林林,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想法,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方涧林上高中就很野,在外面喝了酒不敢回家,跑过来睡自己的床。那时候明明已经很喜欢他,真睡在一起的时候,倒也没有歪心思,夜里也不会做春梦,半夜惊醒过来居然是怕他渴了没水喝。 那些夜里梅荀在想:我不知道为了你我可以豁出去做什么,也许什么也不做。也没有必要去自证什么。只是无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仅此而已。 梅荀的床被方涧林一睡,乱得如同狗窝,连床垫也会挪动三寸。方涧林睡醒就会把梅荀的手机玩到没电,却没有充回电的习惯,会在刷牙前吃早餐,笑起来时惊天动地,像一排鸽子张着白色的翅膀飞出窗户。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所有的细节梅荀都还清晰地记得。 梅荀记不清的是:在他们各自与其他人热烈交谈的时候,忽然深情地凝望彼此,在他们搂着各自的伴侣在舞池摆动时,越过舞伴肩膀的遥相对视……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吗?还是梦中的场景呢? 我因为优柔寡断而错过了一切吗?这个想法像漩涡一样席卷了他脑中的一切,梅荀感觉悲从中来,直想抱头痛哭一场。他宁愿相信这些浪漫的场景都是幻梦,他宁愿现实里什么都没有。 * 许裕园把玻璃摇下来,趴在车窗上等。等待的过程很煎熬,许裕园没有看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看见梅荀从酒店门口走出来。 “他有点醉,我稍微照顾了他一下。”梅荀拉开车门坐进来,抓住许裕园的手,抱歉地说,“你等烦了吧?” 许裕园含糊地嗯了一声,看到梅荀额前的头发湿了几绺,知道他洗过脸。梅荀的手很凉,还有点潮湿,许裕园很想把发热的脸颊贴上去。最后他只把脸贴在了车窗上,这块玻璃被捂热了,他还想换一个位置贴。 “也不嫌脏。”梅荀楼过许裕园的肩膀,把他揽进怀里问,“很难受吗?谁让你喝这么多?” 许裕园抿着嘴没吭声,梅荀揉揉他的脑袋:“你跟你的学弟拉拉扯扯我都没计较,你也差不多得了。” 许裕园意见很大,仗着酒意大声说:“什么拉拉扯扯?到底谁和别人拉拉扯扯?” 说到拉拉扯扯,梅荀想起来:“我刚坐电梯下来的时候,有两个女的走过来问我要微信。” “我刚还以为你不下来了。”许裕园气鼓鼓地说完,结果没人接话,于是他偷偷观察着梅荀的脸色,又把话题绕回去:“所以你给她们微信了吗?” “我不加陌生人。” 他们住在五楼,没有电梯。许裕园掏出钥匙,摸黑插了半天才打开大门的门锁。梅荀把手伸过来,许裕园以为他想给自己提书包,拒绝道:“我自己拿。” “我背你上去。”梅荀说,“你喝多了,我背你吧。” 许裕园趴在梅荀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嘀咕:“太反常了,你才喝多了吧……” 梅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一脚踹开门,又把门踹上,把许裕园放在桌上,双手撑在两侧,俯身狠狠地吻上去。吻毕,梅荀用舌头轻轻舔着许裕园的嘴唇,压低嗓音说:“能不能别没完没了的耍脾气?你端着脸不累吗?” 许裕园用手背擦去嘴角的唾液,“我没耍脾气啊。” 梅荀把头埋在许裕园的肩头,装模作样地抱怨:“你现在都不粘我了,成天冷暴力我……” 许裕园喝了酒变得格外的心直口快:“每次都是我主动,我一天不主动就变成我冷暴力,那你都冷暴力我几年了。” “我说不过你,我就是想你开心一点。”梅荀的脑子也乱糟糟的,隐约还记得方涧林说的……大方一点,像个男人一样抱他呵护他,他就会给你好脸色…… 没有开灯,城市的光亮从窗帘外渗进来了一点,是室内唯一的光亮。梅荀在黑暗中盯着许裕园的脸出神。 少年时的许裕园有一副惊惧的脸庞,好像时刻都想找地方躲起来,一望而知是家庭不幸的产物;现在他身上这种不适应感悄悄褪去了,眼神中的畏怯也逐渐消失,变成一种随性与散漫融合的气质。 从前梅荀和许裕园在一起,说白了只是图他青涩漂亮,图他柔软顺从。人长大了,见多识广能力变强必然不安分,梅荀偶尔会气恼他反过来主宰自己,更多还是庆幸有个人一直在前面拉着自己走。 十五岁那一年是梅荀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岭。母亲逝世、家庭离散,痛入骨髓。他原本生活在光亮的明面,自那时起,漂亮的纸糊城堡轰然崩塌,隐藏在暗处的恶龙现出真形。 那段时间他特别丧气,整个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方涧林对他好,他就乐意待在方涧林身边。这种无望的、单方面的爱,是那段灰暗人生里唯一有光亮色彩的东西。他是暗恋至死也不会表白的类型。不能被回应的爱又可笑又难堪,他的自尊不允许。 梅荀一抬眼,就看到贴在沙发背后的墙上的速写画,纸张的边沿已经开始泛黄,一幅一幅全是自己画的许裕园。在一起四五年的时间弹指即逝,想来人一辈子也不过如此。若是不能深爱,不被深爱,这一生会有多孤独。 这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现实里当然不是什么都没有,现实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去爱。 老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梅荀听着这话,心里开始有一些期待了。梅荀想过,也许,正是他小前半生诸事不顺,命运才会赐予他一个真心的爱人作为补偿。 “我爱你,宝贝。”梅荀早已经习惯了对许裕园说爱,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要去爱,这一次他真的感觉到了爱。是一种颤动的感觉,延绵不绝,就好像山石从山巅抛落大海,与所有过往彻底决裂,从今以后,生活的一切都有了新的希望。 梅荀把他的裤子脱下,简单扩张后,按着他的大腿插了进去。许裕园双手攀着梅荀的手臂,额头抵在梅荀的肩头,尽力压抑住喉咙里的呻吟:“你,现在,在想什么?” “能想什么?想你。” “还有呢?” 梅荀认真想了想:“还有以后要努力买个大房子,隔音好的,让你随便叫床。”他问许裕园:“你在想什么?” 许裕园皱起眉来:“在想以后。”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在喘息的间隙里说:“在想以后,隔开一个,太平洋,一年见面,两三次。” “你不要扫兴。”梅荀停下动作,摸着许裕园的脸说:“我上高三的时候,我们异地了一年不也挺好?” 异地那一年他们很爱打视频。白天,梅荀的同桌问他为什么困,梅荀就说昨晚和男朋友视频晚了。同桌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他,梅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说:想哪去了,我们两个人开着视频学习。 确实每次都是开视频学习,梅荀倒想聊点荤的,可许裕园大一还在住校,条件不允许。梅荀屡屡对许裕园说:不想再看你学习了,快给我看点不一样的。 梅荀成年那一天,许裕园飞回高中去找他。两个人去开房,许裕园准备了一个前不遮胸后不遮屁股的吊带睡裙,确实让梅荀看了点不一样的。五十块包邮的廉价睡裙让他们欲望高涨了三天三夜,两人不知廉耻地颠鸾倒凤,梅荀只恨不能把酒店的床日塌。 异地恋固然煎熬,但也有很多甜蜜的时刻,梅荀相信,他们以前可以异地,现在肯定也可以。 “以前没一起住过,分开就分开了。现在我们住了那么久,突然间变成一个人,我真的受不了。”而且这一次,他们将分开得更久,也分开得更远。许裕园抓住梅荀的衣领,声音非常痛楚:“我不想跟你分开,一天都不想。感觉一分开,就再也不会有好事发生了……” “你冷静一点好吗?”梅荀把自己抽出来,用手指给许裕园擦脸颊上的泪。 许裕园带着哭腔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一直这么烦你,我今晚喝多了。”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梅荀轻叹了一口气,俯身就把许裕园打横抱起来,抱着他往房间里走。 梅荀用脚把房间门带上了,他把许裕园放在床上,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终于下定了决心:“园园,让我标记你吧。”他用力握住了许裕园的手,坚定地说:“让我标记你,从今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会对你好一辈子,你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