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失信(十四):弃之可惜
宫中,太医院。 晒药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不少珍稀药材,然而院里却空无一人。所有人集中在太医院主阁内,几位年老的太医站在最前面,即使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后妃皇戚,此时几人也颇为拘谨,大气不敢出;也有不少年轻的御医不时将目光抬起,想看看这拜访之人是否如传说中一般恐怖。 “就这些了?” 拿在手里的卷宗移开,熊霆飞坐在主位,一双剑眉蹙紧,看向最前方的几位太医。 “圣上励精图治,多方cao劳。这用药不能太猛,我等也是慎之又慎,费尽心思。” 其中一位太医诚惶诚恐道,“可圣上偏信炼丹的几位天师,这半年太医几次前去请平安脉,都被驳回…..” “…..丹药你们验过?” 几位太医相看无言,竟说不出一句话。 “呯!” 一掌,身旁梨木顿时四分五裂! 救死扶伤的大夫哪里受得住西庭大将军凌厉杀伐的气势,众人顿时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几位老太医颤颤巍巍地发着抖,轻声辩解道:“太医院纵使想干涉,可若是惹龙颜不悦,只怕院里上下无人担待得起啊…..” 熊霆飞不说话,拳头握紧,左手的卷宗被捏成碎片,稀稀拉拉往下飘。魁梧的身形即使坐在高雅的木太师椅上也令人感觉到千斤重的压力。 “天师是谁举荐的?”半晌后,他才开口。 老太医们余光看了眼将军阴沉的五官,几人又相互看了看,最后叹了一口气才开口。 “是….太子殿下。” “大人?!” ….. 熊霆飞大步离开太医院,快到东宫门口才冷静下来。 他是武将不假,但也明白什么事情可以管什么事情不能,否则以他平民入仕的身份不可能活到今天。 只是目前的状况,与之前许巍然说的话相互印证,太子有所图谋,圣上隐而不发,小侯爷那张冷漠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带着点讽刺嘲笑的味道。 想了想,他又往回走。 中途又路过太医院,里面倒是热闹了不少。 “周御医,你怎么才回来? 刚刚骠骑大将军亲临,一开口就要看当今圣上的用药记录,整个太医院都被掀翻了。” “我倒是想见见这大将军,可晋南府小侯爷又病了,宫里派了我去…..”一个中年男声回道。 “那个死里逃生的许小侯爷?” “是啊…..你是没见到他的模样, 帘子一掀开…..哎….”中年男子叹息不止,“…..依医纲的望诊来说,小侯爷脸色白里泛青,眉间忧思慎重,有竖纹,稍动气则咳喘不止,乃是心肺俱损之症状。味觉与嗅觉迟钝,怕是脾脏亦有负担,这些还只是表相而已。”那人似乎摇摇头继续道,“难怪去问诊前,师傅让我量力而行,无需自责。” “我也听到一些传闻…..许小侯爷常年生病,一直不见好的样子…..有老人说,他活不过三十岁。” “….别胡说。”中年男子斥责道。 “…..那你说为什么侯府把许侍郎过继到门下?”那人嘟囔道,“不就是防着小侯爷有一天——” 砰——! 门被拍开,骠骑大将军面色铁青上前,一把抓起那个戏言之人的衣领! “熊将军!?” 这人个子矮,一下就被拎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只是看了一眼熊霆飞的脸,人都吓瘫了。 “竟学长舌,妄议重臣!” 离开战场的熊霆飞已经很收敛气势了,毕竟京中不比边关,难免被人闲言碎语,说他仗势欺人,以武犯禁。 此时擒住年轻人的粗壮胳膊上青筋暴起,黑眸依然居高临下,英挺的五官崩得像岩石一般硬,瞳孔里杀意凝聚,蓄势待发。明明尚未开口,一道道利刃便铺面刮来,一刀比一刀深,一刀比一刀狠。即使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这无止境的千刀万剐,百般凌迟。 直到最后,山穷水尽、逃无可逃只求速死,受刑之人恍然间看见一把带血长刀,熠熠寒光。 一刀斩来,身首分离! 他手中那人’啊’的一声,昏了过去,下身传来一股腥臊味,竟然失禁了。 飞头将军,战无不胜,杀神…..周御医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脑中不断回旋着宫里给这位起的名号,越想越害怕。 “望将军念在他初来乍到,…..饶他一命。” 气氛一直僵持,谁也不知道将军大人在想什么,直到黑眸里寒光暗了暗,手才松开,那人瘫在了地上。 “太医院的人,你们自己处置。”熊霆飞背身离去,语气低沉不容置疑。 “下不为例。” …… 几日后, 【宿主宿主,慕容琉璃醒了。】 慕容琉璃暂时在九皇子府上避风头,对外是宣称去跟九皇子府上的教养嬷嬷学习宫中礼仪,为未来嫁入侯府做准备。九皇子离刃府上的嬷嬷是跟过太后的,倒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九皇子打掩护,七皇子则与慕容琉璃两人你来我往,慕容琉璃受了重伤体质孱弱,处境又图遭变故,正需要人安慰,与离耀攀谈间又能提出一些特立独行的观点,更加赢得好感。 许巍然打发走了几波宫里的太医,过了几日,皇上终于消停下来不再派人来。 此时,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许世子大人正在闭目养神想下一步。 冷香的味道略微提神,阳光隔着窗纸光印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带着些暖色的黄光,倒是温和了不少。 九皇子府啊…一个,两个,三个…..关系会不会变质呢? [由他们去吧…..事情发酵需要时间。] ……? 点在膝盖上的手指顿了顿,男人余光扫过,没发现什么,眉头刚挑起来,结果屋外就传来下人的禀报,说宫里又送了各种珍惜药材到府上。 宫里送的?皇帝上次赏赐的药材他都还没动呢。 “是谁?” 许巍然看着眼前那一大箱琳琅满目、打包完好的各类药材。 那下人摇摇头,恭敬道:“他有宫里侍卫的令牌,说是奉了皇命来送药,管家见了也不敢拦。” “扔掉。” “传我的话下去,以后再有人送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统统打出府外。”许小侯爷面对那一箱千金好药视而不见,看着脸色发白的家仆,“自己下去领罚,告诉管家,罚他半年月俸。” 宫里的赏赐,向来是御前侍者宣读圣旨,依律行赏,什么时候轮到区区侍卫越俎代庖? ….. 府外, 副将正一脸rou疼地把扔出来的药箱捡回来。 “将军,为什么要以宫里的名义给侯府送药?” 他极度不解,手里还晃悠着借来的侍卫名牌。 “神医的行踪查到了吗?” “有人见他进了九皇子府。” 熊霆飞站在拐角处,背影笔直眉头深锁:“….他去那里干什么?” 副将耸肩。 “ 走吧。” “哎?” “明天继续送。” “哎?!” …… 又是半月, “慕容小姐,闻先生已经说了你要静养,见不得风。” 桃花眼眯起,离刃打量着面前不顾下人阻拦,出来’晒太阳’的慕容琉璃, “若是七哥见了,….怕是要怪罪我了。 “九皇子知道御史家的小姐为什么常年卧病在床吗?”花园里,慕容琉璃卧在流云榻上,身下铺了一层暖茸茸的皮毛,面颊沐浴在阳光下,病弱的肤色倒显得红润了。 对方摇头。 “吃得太好,养得太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进,” 少女将身上的毛毯拢了拢,“这富贵病啊,患病的可不只是肥得流油的有钱人。” 离刃轻笑了一声:“可御史千金出生的时候就体寒,并非慕容小姐说的富贵病啊。” “长期呆在闺阁内,本就少动,还只食清淡,又用精贵的药汤吊着,闷都闷坏了。” 慕容琉璃轻拍毛毯,“生命在于运动,这里的姑娘家学了针线刺绣,却不用练武学骑射,难怪动不动就感染风寒,头疼高热。” “……倒是….有些歪理。” 离刃点点头。 “才不是歪理,我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她说道这里顿了顿,接收到九皇子探究的眼神,移开目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结果当晚,她的病情就加重了。 “神医千叮万嘱说了让她在屋内静养,如今气候霜冻,她心肺受损根本经不起这寒风侵袭,你一向行事有分寸,怎会放她出屋? ” 离耀看着床榻上双颊因为高热而泛红、嘴唇惨白的慕容琉璃,脸色阴沉,终于是没忍住责怪了弟弟。 “对不起.....”离耀走后,慕容琉璃侧着脸看向一直沉默的白衣男子,少女高热不退,眼里湿漉漉的,难得有了几分脆弱之感,与先前巧妙放倒恶霸、巧舌如簧的女子相差甚远,倒是让离刃愣了愣。 “要外出还是呆在屋内是我的决定,我冷…..慕容琉璃的决定由我自己承担,与他人无关。” 慕容琉璃每次开口胸口都疼得厉害,可还是要倔强解释。她怎么也没想到,她那堆’科学理论’会在古代翻车。 她受的是内伤,最忌寒邪,可偏偏不信非要去外面吹风,富贵病是油水多运动少,跟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其实离刃说的没错,就是歪理。 冷新月出身好,性格高傲。虽然在特种兵里无人敢得罪她,但也没有人愿意和她相处。久而久之无人磨合,她的傲气不减反增,脾气又硬又犟,说出的话豪气万丈,做出的事情不经大脑,八头马都拉不回来,也因此害部队吃了不少亏。 到最后,其实都是家里帮忙摆平的。只是这里是古代,再也没有人去帮她承担了。 不过,这不妨碍九皇子对她改观。毕竟管家小姐可没几个有她这样的气魄。 “你这女子啊…..还真是奇怪。” 离刃听了她的话笑着摇摇头,神情确实轻松了不少。 …… 这几日老侯爷见许巍然身体’大好’,喜出望外之余让他多去慕容家走动,问问慕容琉璃在九皇子府学习礼仪的进度,可惜某人完全没有体会到侯府的’良苦用心’。 其实也不怪他,这几日’夜晚’频频去无双阁,白天如果还要去九皇子府,等于卖给他离刃了,许巍然可没这个兴趣。何况无双阁一直让他解决熊大将军,想一份佣金做两份活,自然能拖就拖。 京中蠢蠢欲动,说皇帝这几日身体不适,太子进宫的次数越发频繁,皇后的娘家人近日派人进京了。另一方面,七皇子、九皇子闭门不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至于…. 外面传来不小的声响,他耳廓动了动。 不久后,又恢复了平静。 ….. ”大人,求您行行好,别再让我去送药了,”副将哭丧着脸,“我也刚升了正四品中郎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事儿要是传到军中,说我被晋南侯府几次打出府门,怕是难以立威啊。” “……行事端正,严于律己,威名自立。” 不能跟您比啊! 副将过了好半天才抓抓头,转移话题:“大人您得罪侯府了?” “…..并未。” “那你送那么多药材讨好许世子做什么?” 熊霆飞蹙眉,闷声答道:“….我没有讨好。” “我们与侯府素来没有交集,如今冒然结交,我怕外面盯着将军的人会拿此做文章啊。” 副将担心道。 “将军府不惧这些小人。” “……可是我担心他们会针对侯府…..” 副将揶揄解释道。 高大的男人沉默许久才开口:“你可见到许小侯爷了?” “我每次去送药都被扫帚打出门来,出示令牌都没有用,更别提见到世子了啊!”副将哭丧着脸,“将军,你要是真想拜访,何不光明正大地递拜帖?就咱将军府的拜帖,京中有几家敢不接?” “……他什么不敢。” “啊?” 副将没听清,只能继续出馊主意:“实在不行,明的不行来暗的,我去把许世子抓来?” 回复他的是将军大人冷漠的’鄙视’。 “好了,你回去吧。” 男人视线看向晋南侯府,叮嘱道,“此事不要外传。” ….. 一回生二回熟, 当晚, 一向英明神武、光明磊落的将军大人又夜探侯府了。 熊霆飞进屋时,许巍然正撑着书案闭目养神。烛光下睫毛微颤,绸衫松垮,脱去束缚的苍白脚掌纤细优雅,缓慢却规律地点在冰凉的地板上。 一丝寒风沿着窗缝吹进来,刚好撩起青丝半缕,而那人浑然不觉。 “……”剑眉蹙起,他顺手就拿起挂在架上的披风想帮青年披上,然而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僵在了原地。 未待迟疑手腕一紧,转眼已经被压制在床上,那人目光清明,居高临下看他,冷漠的视线不知为何有点轻蔑的意思,显然早料到他会来。 被挑衅的将军大人脑中一热,翻身就把人压在下面,形势逆转。 “怎么,也想尝尝人上人的滋味?”许巍然也不反抗,干巴巴地赞扬。 熊霆飞张了张嘴,最后却把话咽了回去。 随后,老老实实退开递过披风。 “你身体不好,…..先披上。” “我身体好不好,将军大人会不知道?”宿主大人又忘记自己’病秧’的人设了。 二人实力相差不多,加上熊霆飞本就对他没防备,再回神时就又被压制,许小侯爷在上方眯着眼看他,二人鼻尖相触,那冰凉的双唇张开,吐息立刻喷洒在下方微抿的厚唇上。 “我身体不好….那….你身体好了吗?” 熊霆飞愣了愣,却见那人眼中狡黠,苍白俊美的容颜显得兴致盎然。 这样的表情,令人心底一软。 拢好许巍然滑落的半边衣衫,今日的将军大人依旧威风凛凛。 “小伤,不足挂齿。” ….. 不听话的野兽啊,留之无用。 又…..弃之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