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第五回
吉月已经醒了,她瞧见了久无乐与鹤扬,眼泪便夺眶而出,连声道谢。 久无乐让吉星去安慰他的meimei,而鹤扬则双臂环在胸前,看着她的哭,有几分不耐烦。 “你曾见过那花魁吗?”鹤扬不管不顾眼前的小姑娘怎么哭泣,便厉声问道。 吉月抽了抽鼻子道:“没当面见过,每三日便有贵公子翻花魁娘子的牌子,我只远远瞧过一眼,她真的很美。” “每三日?都歇在入云阁里吗?”久无乐问道,他记得吉月曾说花魁是不住在入云阁的。 吉月点点头:“只有在迎客之日,花魁娘子才会歇在入云阁后楼的顶层,其他时日,我们是从未见过花魁娘子的。” “今日可是她迎客之日?”鹤扬瞥了眼窗外已鱼肚吐白的天际问道。 吉月没有立即回话,点着手指算了日子才说:“正是,今日要见的客人会在今日一早亲自去入云阁取花魁娘子的信物,夜里,见此信物,才得到顶楼与花魁娘子相见。只是,两位大人为何要去见花魁娘子呢?” 久无乐却笑道:“不只是花魁娘子,那入云阁里与你同般遭遇的人或妖都要悉数救出。” 吉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二位一定要小心,我从未见过入云阁真正的主人,只道听途说,听说阁主吃过许多人。” 鹤扬却嗤鼻一笑道:“撞上了我,我专斩这样的妖物。” 久无乐却对吉星道:“天君许了你许多修为,如今你的修为已在吉月之上,你若不便回家,你可先去青丘,你说明缘由,我那倒霉徒弟定会留下你们,你且好生安顿吉月,在青丘休养身子。” 吉星用力地点点头:“我也会立马投入田间工作,给狐仙大人种好蒜苗。” 鹤扬听到蒜苗,带着有些不解的眼神瞥了久无乐一眼。 久无乐却笑道:“这事儿不着急,你好好照顾meimei。” “多谢狐仙大人。” 吉月却瞅着久无乐,微微蹙着眉头。 “怎么了?”久无乐笑着看向吉月。 “大人,您的头发怎么变黑了?” 趁着吉月的话,久无乐才发现自己那一头白发不知何时竟生出了许多黑发,那些黑发不是重新生来,而是从前的白发变为了黑色。 “兴许,是见救出了你,心里开心,头发都变黑了。”久无乐笑着说道,那吉月虽不像是全信,但也还是点了点头。 “现在时候正早,你们刚城门开就出城,今日晚些,应就能赶到青丘。”久无乐从怀中掏出一把小钥匙递给了吉星,那是他家木门上铁锁的钥匙,虽然那门上的铁锁从来都是个摆设。 吉星接过那钥匙,郑重地点了点头。 “入云阁虽全日都开着门,但花魁娘子却在晚上才出来的。”吉月道。 “好,知道了,你跟着哥哥回我家,好好养身子。”久无乐笑着说道,瞧着久无乐的笑,吉月也放下心来。 久无乐要送这对兄妹出城,鹤扬便先去清乐坊再探一探。 鹤扬倒是站在入云阁对面一家青楼的楼顶之上,他怀中抱着烛阿剑,面色凝重的看着那日光之下的入云阁,这才一早,那门楼还没开,却已有如吉月一般的小童到门口洒扫,但他们洒扫的范围很小,似乎唯恐离楼太远。 “吃吗?”久无乐递上一纸包。 鹤扬接过,隔着那一层油纸,他还能感觉到里面食物的温度,都不用刻意去闻,便是扑面的rou香味。 “上仙应该吃rou吧,这是百乐坊早餐摊上的酱rou包子,我那徒弟总和我提起,我就去买了尝尝了。”久无乐与鹤扬并肩站着,他望着那入云阁的前后二楼,在白日里,这楼显得如此平常,但那铺天盖地的妖魔气息,却因罩在清乐坊之上的结界而聚得更为浓重。 鹤扬打开那纸包,那包子却是皮包如纸,白薄的皮下都能看到里面肥瘦相间的rou馅,连那层黄纸里都沾满了包子上的油水。 “那些孩子,也是妖。”鹤扬说的是在楼门口正在洒扫的小童。 久无乐闭上眼,动了动鼻子,他似乎先闻到了rou包的味道,咽了咽口水,又细细闻了闻,开口道:“是兔妖。” “这入云阁的阁主也不是什么硬主儿,净欺负些妖力微弱的小妖。”鹤扬咬下一口rou包,那rou馅入口,竟能爆出汤水来,rou糜烂碎,加了碎菜,丝毫不腻,回味无穷。 “桃花仙既不再这楼里还能在哪儿?”久无乐问道。 “定然在这楼里,就如那小鼠妖一样,桃夭一定也被刻了那道目纹,也只有在这楼里,才能压住她那浅薄的仙力,那些小妖看不见,不代表没有。”鹤扬两三口吃完了那个rou包,将那黄纸揉成团,在手掌间点燃,一瞬化为灰烬。 久无乐却瞧见那人掌间的火道:“天君可别一把三昧真火甩过去,烧了整座楼。” 鹤扬瞥了眼久无乐,不屑一笑道:“怎么会?我还没瞧见这入云阁的阁主到底是个哪门子的妖孽。” “那人可是吉月说的客人?”久无乐瞥见那入云阁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车上的人并未下来,之间入云阁楼内走出一婆子,手中捧着一簇以粉白丝绸捆起来的桃花枝,那茶褐的枝丫上含苞待放的桃花娇嫩欲滴。 “真是桃夭了。”鹤扬瞥到那束桃花说道。 “桃花仙名为桃夭,确实合适。”久无乐也明白那束桃花应就是吉月口中所说的信物,以此信物才能得见花魁娘子。 赶车的马夫跳下了车,从那婆子手中接过了桃花枝,恭敬地从马车的小窗里递给了里面的人。 “走,去抢过来。”鹤扬一扬手,就要起身往楼下跳。 “打晕吗?我变成他的样子?”久无乐跟着鹤扬动身了。 鹤扬侧目,挑嘴一笑:“不然呢?”说罢,他便纵身一跃,风随即扬起衣袂与发梢。 “公子,回府吗?”马夫重新坐回到马车上。 “回,回,回。”马车里的男子声音困倦,想必是特地起早来入云阁一趟,京都城里纨绔子弟罢了。 “好嘞。”马夫听见自家的少爷吩咐,便应声答应,勒起马绳。 清早晨风清凉,马车刚走出清乐坊,驶入回府的小道之上,路上无人,只有车轮碾过路上石砖的声音,寻不到昨日夜里城里的半分喧闹。 马夫觉得抓着缰绳的双手正有些发僵,便想抬抬手腕,却听得身后一声巨响。 马夫惊得正要回头,却觉得眼前一黑,只听得耳边一个声音温柔的声音道:“睡会儿吧。” 马夫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昏睡过去。 久无乐接过缰绳,敲了敲马车的框边道:“马夫也拖进去吧。” 那锦帘之后伸出一双手把马夫拖入了车内。 久无乐拽着缰绳便掉头向反方向而去。 鹤扬掀开帘子从车内走了出来,便坐在了久无乐的身边:“一人敲了一下,能睡到明早了。” “天君还饿吗?”久无乐勒紧那缰绳,拉车的两匹马步子便碎慢了下来。 鹤扬靠在车框上,看着清清冷冷的街道,摆摆手并不言语。 久无乐却笑道:“昨日城里是通宵的喧闹,今日午前必然都会安静一些,过了午就又热闹起来了,这可是京都,难得这片刻闲适。这烟火气,可不就是人间。” “我只觉得人间吵闹。”鹤扬摆张臭脸,余光里却来回打量着久无乐,他那打理整齐的长发间黑色的发丝已无比显眼。 鹤扬从久无乐那里听来,他头发一朝变白是因为洗去了所有的魔气,精力受了大损才会如此。 可,这又为何白发变黑发呢? “我先前与长怀太子一同去搭救小龙王时,他所拿的束妖索似乎就是天君的额?”久无乐也不管鹤扬饿不饿,他就拉着缰绳往西市去,早听孝成泽整天念叨着西市的胡麻烧饼与牛rou细面,他便一定要去尝尝。 鹤扬点头道:“给他用着便是了,这清源天君,迟早是他。” 天规便是如此。 帝君或清源天君都只是称谓,一代又一代,一任帝君死去,新帝君继位。一任清源天君死去,新的天君便会继位。 鹤扬是庆昭同父异母的弟弟,而长怀与大太子也是同父异母,鹤扬也曾是二太子,长怀也终有一日会是清源天君。 上一任清源天君早就战死在远古的神魔鏖战之中,但直到庆昭继位帝君,早已在战场杀妖魔无数的鹤扬才真正成为了清源天君。 至于他们本人是否愿意,便无须知道。 西市才开市不久,却已是人头攒动,久无乐将缰绳拉得更紧些,马步便更慢了。 “我自生来,便已是如今的帝君了,兴许小生死前都见不到长怀太子成为新任天君。”说罢,久无乐转头冲鹤扬笑笑,纵然对方还是板着那张面如冷铁的脸给他看。 妖比人长寿许多,可与上仙比起来,便是望其项背,于上仙而言,命可与天齐。 车到了西市一隐蔽处,久无乐把缰绳塞到了鹤扬手中,他便跳下车,对鹤扬道:“那就麻烦天君在此候我了,我速速就回。” 鹤扬便在这里手握缰绳,守着马车里的两个凡人,在这里等这一只狐妖去吃烧饼回来。 鹤扬靠在车框上,举目可见红日。 他并非第一次下凡,可他从未觉得天如此远过,他住在云霄之上,云端之处,没有黑夜没有风,更没有人间的四季轮回。 他从前只听说酒仙的酒窖是藏在人间某一处的,除此之外,不知人间有何好处。 鹤扬却突然问道了一股香气,是带着暖意的香气,就见有路过的小女孩,手里正捧着一个油纸包着的烧饼,那烧饼之中竟还加了熟rou。 的确香。 鹤扬估摸着,久无乐也是去买这个了。 久无乐回来的时候,自然也多带了一个胡麻烧饼,他跳上车,递给鹤扬一个道:“买的人太多了,牛rou面吃不上了,我就从后面摸两个夹好rou的烧饼,多给了些银子,毕竟我是用术法摸来的,这可不是偷,多给了钱的。” 鹤扬莫名其妙地看了久无乐一眼,便接过了那个烧饼,分明隔着油纸,那烧饼却已酥脆到轻轻一碰就掉饼皮的程度。 “就算人间吵闹,这烧饼也值得了。”这话却是久无乐说的,他笑着吃烧饼,鹤扬瞅着这狐妖恨不得九条尾巴都翘出来。 入了夜,入云阁层层烛光衬得整楼如通体琉璃一般璀璨。 若无清乐坊往的结界,入云阁便是京都城中入夜后的明珠。 “宋公子,这边请。”引路的少年,身量不过十四五的样子。 那宋公子,一袭绛色圆领袍,腰间的缂带之上嵌有金边红玛瑙,他脚踩了一双软布角靴。 那引路的少年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那宋公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人了,他三番五次地抢花魁娘子的头牌却都是无功而返,这次可算是得偿所愿了,这一身打扮足足显出这宋公子的富贵,但他脸上的猥琐之气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那下垂和倒吊的眉眼,谁瞧了都觉得贼眉鼠眼。 也许是人靠衣着马靠鞍,引路少年竟觉得这宋公子,今天格外开朗,见了面就笑眯眯,但那笑容太过于猥琐,引得少年一阵发寒。 “便是再上一层了,奴只送您到这里了。”少年嘱咐了一句,见那手捧桃花的宋公子撩着袍角往楼上走,那少年就急匆匆的下楼了,心里对花魁娘子是一阵同情。 自然是久无乐化身成了宋公子,他本以为这来见花魁娘子有什么层层关卡,结果就让一个小厮把自己引上来就行了。 久无乐也嫌弃这宋公子过丑,但也没办法,他缓步走上顶楼,那顶楼只有一间屋子,此时屋门大开,一道玉石屏风挡住视野,久无乐绕过那道屏风,才得见一红衣女子正坐在软榻之上。 而入门时,久无乐也瞧见了那门框上又有那诡异的目纹。 那红衣金冠的女子,面如芙蓉,双眉如远山,两道水鬓画的稍长些,那副模样便正是仙女。 只是那双眼,却瞧不见任何神采。 久无乐在此闻不到任何妖魔之味,只能嗅到淡淡的桃花香,他再看怀中的桃花枝,上面的桃花已经绽开了花苞,那嫩色的花蕊便坦然于久无乐的眼前。 “桃夭见过宋公子。”那软塌之上的女子向他行了一礼道。 久无乐连忙走到那女子身边,伸手扶起桃夭:“不得此大礼。” 桃夭并不讲话,久无乐却在其眼中瞄到了一丝鄙夷之色。 他也注意到了桃夭的脚踝之上居然拴着一只金铃铛,那东西对于久无乐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当日囚禁小龙王那间屋子里的东西,这金铃不知是何法,能困住神仙,却对久无乐这样的妖是无用的。 想必这入云阁的阁主也是先把桃花仙的仙力抽去,再用金铃将其囚禁起来。 “宋公子既想要我,便要了我吧。”说话间,桃夭伸手解下了自己的红衣,那席红衣下便是白馥馥的rou色,她双手搭上久无乐的双肩,她头上的金冠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向久无乐凑近,久无乐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粉味与桃花的香气交叠在一起。 久无乐却目不斜视,笑着从地上捡起那红衣披盖在桃夭的身上道:“姑娘是水中月、镜中花,是仙子,怎能容小生亵渎。” 那桃夭却突然抬头望着久无乐:“你,你,你。”她竟连句话都说不出。 久无乐单手覆上侧脸,那张‘宋公子’的脸便变回了他自己的脸。 桃夭拉紧了衣衫,愣神地坐在了原地。 久无乐见桃夭如此惊慌,心想她应是没想到会有人来救她:“桃花仙莫怕,小生虽是狐妖,但却和清源天君一起来救你了,你脚上这金铃,我能解开。” 说罢,久无乐伸手就要去解那铃铛。 ‘啪’ 却是桃夭一把打掉了久无乐的手。 “快走!快!”她大声地喊道,她双眼之间有了血色,却是恐惧的。 久无乐正要问为何。 桃夭却惊慌地四下张望着,她猛推了一把久无乐:“快走,这是圈套,他就等着你们呢,快走,我先前不懂他今日为何如此高兴,说什么有比我更好的来了,你快走,快走。” 久无乐觉得诧异,但他不能走,因为他来此就是为了救出桃夭和看看这入云阁到底是何名堂。 “桃夭,不听话了。” 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声,那声音有如男子般浑厚又如孩提一般刺耳。 “啊!”桃夭惨叫一声,她周身被黑雾团团环住,她在其中动弹不得,脸上的表情已皱在了一起,仿佛那黑雾间有刀锋一样刺入了她的身体。 而久无乐身后突然闪出一道金光,那道金光化为赤色,直直向那黑雾劈去,那黑雾却即可化出一道盾,将那赤色的一击拦挡了下来。 “天君到了。”那声音如此道。 鹤扬便手执烛阿剑与久无乐并肩站着,他手中那把剑,已脱剑鞘,露出炭色的剑身,剑刃光亮,如寒冷凌厉。 “清源,清源天君。”桃夭哽咽着说道。 那刺耳声音却尖声笑道:“天君,你的剑再快,我都能快你半步杀了这漂亮的小美人儿。” 鹤扬剑眉一挑,并不多言,只道二字:“孽障。” 他反手转剑,便要俯身冲去,却听桃夭发出喑哑之声,她气息微弱,仿佛命不久矣。 久无乐却摁住了鹤扬握剑的手,对那黑雾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小狐妖,轮不到你问我这个问题,吾乃百目。”那黑雾应声道。 “闻所未闻。”鹤扬将剑收到身后道。 那黑雾倒是不介意,咯咯笑了几声,被它所环抱住的桃夭却没了声响。 久无乐却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似乎曾听自己的师父提到过。 鹤扬却冷哼一声:“我只需以全力向你刺一剑,你就会灰飞烟灭。” 百目的诡异笑声依旧在周遭来回响着:“这入云阁的楼便是吾身,你刺我一剑,这楼里的人都要死,包括这桃花仙。” “百目魔君,百目缠身,身有百足、百目。这整楼中四处都出目纹,这目纹便是你的眼睛吧。”久无乐松开了握着鹤扬的手。 “小狐妖,你姓甚名谁?”那黑雾突然蹿出一团来,环绕在久无乐耳边。 “久无乐。”久无乐答言,他话说罢,鹤扬忽用剑鞘回来,剑鞘碰在那黑雾上,一团赤金光将黑雾全然吞噬。 那黑雾咯咯笑起:“天君护着狐妖。这楼中布有百目,百目可窥得万事万物,这万事万物便都会为我洞悉。昨夜的入云阁,这狐妖化作如玉模样,与天君在楼中所为之事,我可是尽收眼底。” “知道又如何呢?你还能上告天庭?”鹤扬抬手提剑,依然一副攻击的模样。 “我只想和天君做个交易,用你身边的狐妖换走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