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段时间里,我常常会觉得,我如果死了,肯定会比活着要好。 我每年都怕回长安,又盼着回长安。怕并不是什么近乡情怯,只是害怕遇到除阿奴以外的故人。阿奴说李真倒台后,清风院的奴仆都已经遣散了,那里现在是一处废弃院落,所有的东西都被收缴入了国库。他还说,想不到舅舅那样的正经人,私下里倒玩得那样花。我不愿再听下去,立刻岔开了话题。于是阿奴笑我,说原来阿兄听不得这种话。 我确实听不得这种话,因为那些东西几乎每一样都在我身上用过,我做梦都想烧了那院子,杀了那些欺辱我的小人。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甚至还要装作和李真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关系算不得太好的师生,不能开口揭露他那张人皮下包裹着的恶毒。 说实在的,那些腌臜事,即便我敢说,阿奴恐怕也不肯信。毕竟李真对他很好,好到我从小就羡慕,羡慕了十几年。 那些仆人都还活着,我的心就定不下来,我怕他们会到新主人家里,无意间泄露当年的事。那些话我听得够多了,甚至一闭上眼就能听到。他们用的词又脏又恶毒,对我做的事又比言辞还要恶毒许多。那间清风院里没有一处角落是干净的,那里没有一个人肯帮我,他们争着抢着踩我一脚,只怕我这落水狗还不够狼狈。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狗都是仗主人势的,后来我仔细想想,其实并不能怪他们,谁让他们的主人不把我当人看呢?他们也就跟着把我当不要钱的妓子了。 凉亭里、柴房中、水潭边、书房外、卧榻上……但凡能有伸展手脚的地方,我都被那些人强暴过。一开始我还会反抗,会骂人,到后面就渐渐地没有力气了。他们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我能喝的只有那些脏东西,我浑身都在烧,有时觉得自己快死了,可他们说身子热了才好cao,嬉笑着插进来,还骂我是不要脸的婊子,都烧成这样了还绞得那样紧,可见是天生的yin荡。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样对我,也不明白为何分明是他们在强暴我,却要骂我不要脸。我只知道我快死了,我眼前一会儿是jiejie出嫁前的模样,她流着泪叫我回家去,不要再待在这里。一会儿又是父亲的脸,他说我这样子真给他丢人,他不想要我这种儿子,他只要阿奴一个就够了。于是我想起了还在宫中的阿奴。 如果我死了,阿奴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我意识到李真是真的会让我死在这里,而我若要活下去,就不能再抓着那点不值钱的尊严不放。我开始学会服软,学会哀求,只为了一口馒头,一点清水,我也学会了自己清理身体里的脏东西,用手指探进去,一点点地往深处按压。我的腿总是会抖,手指也总是会碰到让我极难受的地方。因为烧得厉害,我清理一次就要花许久,有时手指还在里面时就昏睡过去,醒来后里面已经有了新的jingye。 但这毕竟还是给了我活下去的力气,让我撑到了李真来看我。他那时低下头,眼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他看了我一会儿,问我:“阿凤,你服不服?”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发出一点声音,那听起来并不像我自己。 我忘记我说了什么,但应当是求饶的话。总之,那天之后,那些下人便不光顾我的屋子了。 我喝了三天的药,躺了五六天,才渐渐的能下得了榻。 李真因我的听话,对我十分满意。他甚至肯让我回宫里看阿奴,只是必须有他在场。我高兴极了,却没想到那是另一场噩梦。 我早该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可我没想到他就连在宫里也是如此。坐在阿奴身边时我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玉势越顶越深,上面的药烧得我脸颊通红。阿奴担忧地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只能摇头,冷汗浸透了内衫。我不知道阿奴是什么时候被叫去批奏折的,只记得李真在他走后解开我的外衫,用环套住了我的下身,带着我上了马车,见了几位客人。我在一旁坐着,几乎靠到他怀里,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我的,我只觉得每一刻我都在往濒死的边缘走。等到那些人都下去了,我以为他终于肯高抬贵手放过我了,可是没有。 他绑住了我的手,把我送到了平康坊门外。 后面的事情我不想再回忆了,那些玩弄我的人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的眼睛被蒙着,看不到他们的模样,可是我闻得到味道。 那天之后我又躺了三日,在那三日里我很认真地又考虑了一次自杀这件事,因为在李真身边活着实在是不如死了。但这念头很快就随着阿奴的哭声烟消云散了。 他听说我病了,急急忙忙地来看我,眼圈红红的,见着我就落泪。他说父亲已经走了,阿姐也见不到人,如果阿兄再走了,那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给阿奴这话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我活着有这么重要,幸好我并没有去死。于是我说你不用担心,阿兄会陪着你的。 那时我就发誓,无论有多痛苦,只要阿奴还需要我,那么我一定要活下来。 李真倒台后,我依旧没办法走出那段时间。我越来越害怕,害怕在他倒台后,阿奴反而能听到以前被捂得严严实实的那些事。我做了许多噩梦,每一个梦里都有阿奴失望的眼神。他说的话并不脏,但更伤人。他说阿兄你这样的人,也配当我的阿兄么? 在知道解如松和阿奴是那种关系时,我的怒火让我几乎失去了理智。哪怕我明知长青是个真君子,也知道阿奴不是会强迫朝臣做这种事的人,我也依旧十分恼怒,深更半夜跑去找我最好的朋友兴师问罪。 我那时并不清楚我怒火的来源,是后来娶了夫人我才明白过来。 我不能接受对我来说是酷刑的事,对他们来说竟是享受。 夫人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奇特的女人,她的真名我并不知道,也不方便问,只能叫她的假名。她替的是白家长女白琼玖的身份,所以我有时也叫她玖娘,但大部分时间叫的还是夫人。 夫人嫁进来时我二十六岁,第一天洞房时我甚至没睡在她房间里,因为我看得出她并不想和我做什么。我不能叫人近身的毛病早有了好几年,因此也乐得如此。然而回到西北后,我却没法再把她当做一个外来入驻我家的客人。我发觉她虽是冒牌的白家女,却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世家小姐都要可爱,她有见识也有胆量,说话做事往往出人意表。我和她争执,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意见不同,后来竟然变成享受。我喜欢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那比我见过的许多景色都好看得多。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我这辈子居然还能对谁产生性欲。 好不容易等明了心意,我们滚到了榻上,我却怕得厉害。她那么小,身子又那么软,我又常常没轻没重的,有时给她梳头都要弄痛她,要是在床上让她难过了怎么办?我放不开手脚,夫人便生气,她说你为什么总是束手束脚?难道与我行房这么难过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给她捏肩揉腿,让她不要再生气。她不明白我心里有多怕,我也不能告诉她。那些苦痛还刻在我的骨子里,我实在见不得她同我一般皱眉头。 夫人大概是被我气得难过,便赌气说,你若是不肯放开手,便让我来。 我那时不懂她的意思,直到她把手伸下去,我才慌了神。我求她别这样,她却只当我是害羞,放不下面子。可我知道我只是害怕,我怕她会发现我对这一套很熟练,更怕她一眼看出这熟练的背后是什么故事。 但我还是拗不过她的,我实在怕她流眼泪,最终还是脱了衣服躺下去。可惜我高估了自己,我走不出来,用夫人的话来说,我当时应该是处于一种“条件反射”的状态。我习惯了做那事时要流泪,因为如果我不流泪,他们便会加倍地折磨我。看到我哭成那样,夫人吓得不轻,抱着我哄了半天,还不断问我是不是太痛了。我心想其实真的不那么痛,你已经很温柔了,只是我的习惯改不掉。 可能我确实是个贱骨头。 其实平心而论,我是不讨厌夫人那样对我的,只是我改不掉那些习惯。我平时从来不流泪,可一到床上就哭得浑身发抖,夫人以为我是多么难过,其实真的只是习惯使然。我心里欢喜她欢喜得不得了,可是我的身体怕得要死,这实在是叫人十足懊恼。 我为此私下练习了许多次,咬着指节让自己叫不出来,把另一只手的手指送进去,一次又一次,直到我不再流泪为止。我又去找了夫人,这回我们终于做完了全程,她中途给了我很多黏糊糊的亲吻,我几乎要飘飘然了。 可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提过这件事。直到那年冬天,我们一起回到长安。 我后来常常会想,假如我那次没有回去就好了。 又或者,如果我那天没有睡得那么沉,如果阿奴那天没有喝那么多酒,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我回到房间时浑身都冷,被自己恶心得直想吐,可是半点都吐不出来。先前的病没全好,那时又落了风寒,在房间里咳个不停。身上还没清理,可我手抖得厉害,费了半天劲才拖过一个冷透了的火盆,蘸着里面的灰就往下身送。 也许是上天要惩罚我,我这副狼狈模样给夫人抓了个正着。原来她一晚上都没有睡,一直在等我回来。可我又做了什么?我着急忙慌地把大氅盖上,可是她早就看见我在做什么了。 夫人瞪着我,上来拉开我的衣服,她盯着那些痕迹,一点不错地往下看,我那时几乎想死在当场,大腿抖得跪都跪不住,只觉得这比被轮jian时还要难受。夫人看完了,又抬头看我,眨了一下眼,泪水就滚落下来。我心上登时像被捅了一刀,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却一下子看到上面沾了什么东西,连忙又放下。 我把衣服拉上,小声说求你别看了。 夫人便看着我,泪珠还挂在她长长的、漂亮的睫毛上。 “我为什么不能看?”夫人问,“你能做,我便不能看么?” 我张了张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夫人见我不答,便笑吟吟地说:“子英,我的好夫君,你昨晚想必快活得紧,却不知我在房里睁着眼睡不着,心里想着你。” “想来你对我也不太满意,毕竟我只是个女人,怎么比得上男人能满足你?你早说这话,我同意你纳几个小哥儿回来便是,何苦要到宫里去求cao呢?” 我每听一句,额上冷汗就多一点,最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天昏地黑,就像要把心都咳出来。我身上冷得要命,像是多年前跪在李太傅面前一般。我很想说不是你说的这样,可是证据确凿,我的yin贱就摆在夫人面前,我没法张口反对。难道我要说是阿奴的错么?可分明不是的,就算他真有错,难道我就没有责任吗? 夫人过往从不对我说重话的,她今日这样说,想必是被我伤透了。我明白,有哪个女人能接受丈夫在外面找男人的呢?更何况是这种luanlun的举动……我一定很让她失望,她也许不会再想要我当她的丈夫了,是的,我本来也不配。她是个身心都干净纯粹的人,不能接受任何的背叛。她从一开始便告诉我,如果我要和她做真正的夫妻,她就不能接受我有别的女人,如果我将来同别人有了rou体关系,这辈子都不要想碰她。 我知道她不会再爱我了,我已经背叛了她,也背叛了我的弟弟,我这辈子只这么两个亲人,却一个都对不住。 我握住嘴,把咳嗽吞进去,又一次想到了死。如果我死了就好了,我死了,就不必写和离书,到死她都是我的夫人,日后她要改嫁也好,要怎样都好,横竖我是看不见的了。 这念头只是一晃而过,我摇摇头,低声对她说:“都是我的错,你要怎样都好,我都答应,好不好?” 夫人“嗤”的笑出了声,她往后退了一点,坐到了榻上,幽幽地说:“好夫君,你身上这样脏,叫我怎么碰你呢?快自己清理了吧,可别脏了我的手才是。” 我心里竟不觉得疼,反而是松了口气,赶紧拿衣服用力地在身上擦,恨不得擦掉一层皮。我擦遍了我能够得着的地方,跪着走到她面前,期望她能给我一个痛快。 我知道她要离开我了,可是我不想自己说出口,我要听她说,这样我才能死心。 夫人低头看我,叫我分开双腿,露出那丑陋的东西。紧接着,她一脚踩了上来。 我立刻明白她有多恨我,她素来有点洁癖的,我这幅样子定是脏了她的眼睛。我闭上嘴任她一下下踩,越踩越重,可即便这样疼,我依旧起了快感,因为那是夫人的鞋,是她在碰我,哪怕她一点也不想碰我。 我下面又疼又硬,外加头晕目眩,几乎连跪都跪不住,想抓着什么稳住身子,却怕脏了夫人坐着的地方,叫她不高兴。心里还在忖度,眼前便过了白光,我竟硬生生被她踩射了,jingye溅到她鞋底,显得格外肮脏。我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却被夫人的手指刺进了嘴里。 她低下头看我,问:“你心里很难受,是不是?” 我摇头,她便冷笑一声,用手指夹住我的舌头往外扯。 “你那么会服侍人,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会舔了?” 我便讨好地舔她的手指,又跪着往前两步,把她两只手指都完全包裹进口中。 夫人立刻嫌恶似的推开我,说:“别人碰过的地方,我不想碰。” 那种呕吐的欲望立刻从胃里了上来。 是啊,我冷静地想,我嘴里放过最干净的人体部位,恐怕就是她的舌头和手指了。 “子英,你自己做给我看吧。你这么敏感,自己做到高潮也是可以的,是不是?” 我终于笑了出来,这话何等的耳熟,我没办法不去嘲笑自己。原来李真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我竟然用了这么些年才想明白。 “是。”我点头,“理当如此。”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把手指一点点刺了进去。我那时竟然十分平静,甚至于安详,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故而一点情绪也感知不到。这种事我并不是第一次做,上一次是在李真的书房,那时我还知道羞耻,好在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可我还没有完全进去,就被人从上而下抱住了肩膀。 温热的泪水落在我肩头的伤口上,我听见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刚刚是在说气话,你不要信我。” “你为什么不肯反驳我一句,你分明不是那样的人……你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维护那个人?” “为什么我都这样侮辱你了,你还是只会怪自己,你这个傻缺,你是傻狗吗?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疼?你……你凭什么要怪自己啊?明明你才是受害者……” 就像是感官一瞬间恢复了原样,迟来的疼痛贯穿了我的胸口,我的心忽然又活了起来。刚才我被那般折辱,竟不如此刻万分之一疼。我宁可夫人恨我,可是又希望她像现在这样心疼我。我很久没被谁这样心疼过,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夫人肩膀上,却又不敢真的碰到她。想来想去,我没想到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只能干巴巴憋出一句:“夫人,你眼睛要是哭肿了,今日怎么看书呢?” 我的话说的不好,夫人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之后她就不许我再进宫,我答应了。 我们回到西北后,她如平常一般和我说话,半句不提当日的事情。我记挂着和离书的事,又不想开口,只想过得一天算一天。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配再碰她,但是又想她想得很,每每要等她睡着了我才敢进屋去,握着她的手进入梦乡。我在她身边总是要做美梦的,可是梦的结尾总是她离我而去的背影。我怕极了,又不敢去追,毕竟她要什么时候离开是她的事情,我只是在等着一天而已。 夫人不再与我那样的亲热,可是还是愿意同我聊天。她有时心情不好,便要在榻上折腾我,疼得我额上冒汗。她那时便没有之前的温柔了,全是发泄怒火,怎样让我痛便怎样来。可我很高兴,我享受她给我的每一点疼痛,好像这样就能赎我的罪。我把她在我身上咬的伤口当做她凶狠的吻,我故意不去处理,就只为了留下疤痕,好像她还和我像以前那样亲密,能让我把她嵌进身体里。 她一直没有提和离的事情,我想夫人还是舍不得我,哪怕心里恨我,她也还是舍不下我。 夫人开始和我一同出去巡逻,她越来越经常旁听我的会议,为我的决策出主意。她劝我要与西戎先打好关系,林易的人情要用上,对内也需要有些自己的人脉,总不能再孤军奋战。我一一都听了,因为我知道她是纯粹为我好。 我没想到那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夫人死得无声无息,我不信那是正常死亡,更不信是意外。我查了很久,甚至写信请解如松帮忙。最后我得到的却是我这辈子也不敢相信的真相。 回到长安后我连衣服都没换就进宫去见阿奴,阿奴竟一点也没否认。 他把剑递给我,说我可以杀了他偿命。 可是该偿命的不是他。如果不是我心中有鬼,我也不会连着三年不回长安,也不会招来阿弟的怀疑,他不会让那些见不得光的鬼怪手下来监视我,也就不会听到夫人和我说的话。 如果不是我三年前没有醒过来,这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该死的是我。 坐在书房里,我认真地再看了一遍夫人最爱的话本。那是她写的,我知道里面哪位影射着我。 我看完时,天已经亮了。我抽出随身佩剑,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我确实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了。 再睁开眼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郎君,郎君?” 红香的脸在我面前晃动。 “李太傅那边有个酒宴请你去,你要不要去?” 仿佛有一根弦在脑海中崩断了,我摇摇头,挥手示意她下去。 重新进入睡梦中时,上一场梦的内容如指缝间的沙子一般快速溜走,很快就一点都没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