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周誩是在上课的时候打电话的。 小朋友柔软的小手贴在苏辛的掌心，一个小小的木雕放在上边儿。“老师，这个是他的头发。上面有一竖一竖的。” 这是触觉训练。 小朋友说完有一会儿，迟迟不见老师有回应，不由多唤了几声。 苏辛这才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了回来，如梦初醒，带着小朋友的手往上。“对，除了头发，还有个小发髻，就是这个小包包……” 一节课，四十分钟，屏幕统共亮了六次。 收拾好教案，出了教室，苏辛才回拨那个课上不停叨扰的联系人。 ——一张吐着舌头的奶狗头像。 刚接通。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就不怕我出事吗？”委屈怨怼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万一是警察联系你呢？ “小平方。你的紧急联系人好像还没改过来吧？” 周誩吸了吸鼻子，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自觉。“我发现你越来越不疼我了，这才过去几个月啊。是不是再过几个月，你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了？” “……我没那个意思。”苏辛不想纠结这个问题。“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刚才在上课。”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正当理由，周誩胡闹的气焰消弭了不少。虽然还是吸了吸鼻子，但没有了刚才的追根究底。“我被同学排挤了，他们现在活动不带我玩了。还把我关在了废旧仓库，我现在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小平方，你在开玩笑吗？” 否则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整日泡在学校大小活动的人会遭到校园霸凌？况且这被霸凌对象，居然能用手机联络到外界。 苏辛想了想，说：“你现在直接打电话给学校保安室或许会更快一些。” “我不是指我被困住了。我是想告诉你，我疼，心疼。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却被反咬一口。为什么我的付出，最后遭受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从周誩的前言后语中，苏辛捋清楚了前因后果。 大致就是学生会各部门意见相悖，周誩忽然发火，拉架的没讨好，反倒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结果人干脆视而不见，明知周誩还在仓库里找器材，却直接锁了门走人。 “我怕黑。”倾诉声微微颤抖。 苏辛冷静回想了一下晚上关灯时的场景，无奈道：“小平方，别撒谎。” “……好。”他说，“那你过来吗？我想要你过来陪我。我想见你，哥。我强吻了蒋哥，他不搭理我了，同学也不搭理我了，你现在会不会也不搭理我？我想看你搭理我，你搭理搭理我。” “我要不搭理你，我现在就该挂电话了。”苏辛说，“你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冷静一下，想想怎么道歉——在南大吗，我晚点过去。” “嗯……”又哭哭啼啼了几声。 等到傍晚，小朋友们齐声道：“谢谢老师。”苏辛才结束一天的课，去办公室收拾了一下，马不停蹄地赶去南大。 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刻，他想了想，给蒋槑发了条消息。 S：你别生小平方的气。 S：我帮你解决。 对面回得很快。似乎也是刚好在用着手机。 槑槑：？ 槑槑：他说了？ S：嗯，说了。 槑槑：让他亲自来道歉。 槑槑：反正不要脸不是吗？ S：……好。 苏辛开了多久的车，周誩就催了多久。 微信通知催魂似的一条接一条，最后发来个定位。 苏辛腾出一只手点开，一间酒吧。 离南大有些距离的高档酒吧。 接着又蹦出两张照片，一张是桌上摆着威士忌、伏特加，还有相兑的绿茶；另一张是马路边停的辆红色跑车，重点可能是那两只车轱辘。 但苏辛立时明白了。 家里周誩大部分的衣服都是苏辛买的，所以当他循着照片找到那红色跑车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戴着卫衣帽兜，整张脸埋在膝盖里，坐在路边的周誩。 “小平方？”苏辛轻轻推了两下，他却毫无反应。 于是蹲下来，与其平视，盯了许久，周誩才慢慢抬起头，双目迷离，眼圈泛红，似乎在努力辨识所来之人是谁，才失去力气地整个人往前扑。“哥。” 虽然被车挡着，但毕竟是人来人往的酒吧街。苏辛托住周誩把人带起来的时候，有不少热心人士询问要不要帮忙，都被他笑着一一拒绝了。 浓重的烟酒味几乎盖过了周誩身上的香水味。 周誩全身颤抖，借力靠在苏辛身上，面色潮红地往他脖颈深处埋，似是为了缓解脸上的温度，贴上了他的那截皮肤。“我等你好久了……” “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苏辛歪开脖子，腾手钻进拉开的缝隙里，抹了一把他额头的汗。 周誩皱了皱眉。“是不是香水味？”沉声道：“我已经拒绝他们了，可他们就是阴魂不散，一个接着一个，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 他推了一把苏辛，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我不碰你，我自己走。”结果刚离开，身体就往前跌。 但凡是个人都不可能放任他一个人在路上，哪怕是个陌生人，看见这么一个人倒在路上都得毫不犹豫地把人捡走。 苏辛伸手拽了几下，周誩挣扎了几下，最后在他略显强硬的动作下放任瘫软。 ——有人给他下药了。 苏辛莫名想起了当初的周涵，无论苏辛怎么试图撬开他的嘴，他就是死心眼地守口如瓶，哪怕是多年后再次问起，他也是借口“小时候的事情哪里记得了”，目光闪烁，哪像不记得的样子。且眼神里还有着苏辛这个恋爱多年的人很熟悉的眷恋，所以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周涵最后喜欢自己。 “来，带你回家。”苏辛让周誩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把他的帽兜拉得更低了一些，挡住大半张脸。 距离酒吧街越近，车流量越大，所以他只找到一条人稍微少点儿的巷子，停了个临时车。 周誩几乎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呼吸沉重，不停地喘息。 把人丢进后座的时候，周誩甚至不小心勾手把他往前一带。 看清了苏辛的模样之后，又把人推开了，翻了个面，对着后座的靠背，低声说道：“对不起啊哥，你能离开一会儿吗……” “什么？” “你能离开一会儿吗？”周誩重复了一遍。 接着苏辛就看到他的手伸到身下，有些难耐地揉弄起来。 门还敞着，巷子人少，但也只是相对的。还是有人不时地路过。苏辛下意识地把门关上，也没依着周誩的要求离开，而是守在巷口。 站了没两分钟又想到，里面空气不流通，周誩现在这个状态会不会更难受？ 苏辛有些烦躁，却又不敢过于靠近。 因为他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听到周誩嘴里溢出的一声嘤咛：“蒋哥……” 巷子外就直通酒吧街，对于身边没伴的落单青年很不友好，尤其是苏辛这样宽肩长腿的。虽然浑身散发着孑然独立的气息，却也入了不少人的眼，前来搭讪。男女都有。 最后也就一个大兄弟入了他的眼。慈眉善目地递了根烟，“兄弟，怎么回事？杵这儿等女朋友呢？”眉眼往酒吧一条街一飞，“我也是，不过我等男朋友呢。” 苏辛推拒的动作一滞，不知怎么的就接了烟。 大兄弟凑了过来，给他点上，“我瞅你这模样就适合抽烟，性感又带劲儿。”上下随意瞄了眼他的穿着，吹了个口哨：“白衬衫呀，更带劲儿了。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你这一款。” “我知道。”苏辛吸了一口，但没吸进去——他们说这是抽假烟。看着像抽了，其实全吐出来。 苏辛也不知道这样伤不伤肺，反正现在是挺糟心的，可他又答应了周誩戒烟。 现在人在车里忙活自己呢，也顾不上管他了。 “不少人夸呢？看你这习惯的。”大兄弟低低笑了一句，忽然极其温柔地说道：“我男朋友也和你一样，看起来特干净，实际在床上特带劲。我就喜欢他那浪荡劲儿，可惜我管不住他。”他看了一眼苏辛的脸，“你说，我要有你这长相，我能管住他吗？” “多大了？”苏辛问他。 “二十。” “那还小。”苏辛望了一下地面，也不知道望什么，可能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看着。 “你二十时候浪荡……啊不，风流吗？” 苏辛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道：“浪荡过，但不是二十。” 大兄弟还想再问，但紧接着他一直望着的那处酒吧门口突然出现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稍小的那个柔弱娇软地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脸上带着潮红和调笑。 大兄弟拔腿而去，调笑的两人脸色灰白。 苏辛看着大兄弟抬手，啪地一下子甩上稍小的那个男人的脸，然后和他旁边那个男人纠缠起来…… 不仅吵挺凶……居然还是下面那个。 不过小孩看起来确实干净，但也只是干净而已。 同为二十岁，难怪周誩能一次又一次地作为学校的门面参加各大活动，忙得比他还不着家。 没过多久，大兄弟甩开那个男人要挽上来的胳膊，往苏辛的方向走来。 那男人追了几步，看见苏辛之后，黑着脸转了个方向走掉。 大兄弟心有所感地回过头，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悲凉，对苏辛说：“看吧，总是这样。象征性地挽留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走掉……他妈的。” 苏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他勉力笑了下：“如果你女朋友也这么爱玩……我劝你也快点放手吧。要不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顿了顿，“算了，你长得这么好，还能挽回不了么。” 看样子是要从小巷穿过去，苏辛连忙拉住他胳膊，狭促地说了一句：“你换条路。” “为什么？” “不太方便。” 苏辛意有所指，大兄弟也是个常年守在酒吧街的老江湖了。 这儿孤零零地停了辆雷克萨斯，还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接着，车子里的人就应证了他的想法，车窗被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过分好看的脸蛋，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视线落在苏辛搭在他胳膊的那只手上，然后落了睫毛。 只是在苏辛眼里，不知道大兄弟为什么忽然浑身一震，目光震惊。顺着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周誩已经坐起来了。 虽然看起来仍然不对劲，但好在巷子灯光昏暗，没有凑近看是看不清楚他被下了药。 苏辛着急忙慌地把人赶走。 反倒是那大兄弟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像是要说什么大事儿似的憋了一会儿，结果就吐出一句：“那么骄傲的一小孩愿意这么跟着你，你要不认真考虑一下？” “什么？” 不知道大兄弟看懂了几分。 苏辛心脏突突地跳。 分明偷摸的是周誩，他却莫名地跟着紧张。对大兄弟的这番话更是摸不着头脑。 也不明白周誩为什么忽然要降下车窗？解决好了？ 苏辛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结果一打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往驾驶座和副驾之间的空隙扯，上半身几乎躺在了那小小的凸起物。 周誩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