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长沟流月(一)
两块小石借夜色遮掩,袭向墙角喽啰。争着怡春楼里哪个姑娘好看的二人不争了,瞪着眼睛嘴角流出血倒在地上。苏敏行拾起一人长刀掷出,凌厉杀气所到之处皆扬起一层血雾。山匪头子听着动静不对快步出来,一个软下去的喽啰刚好砸在山匪头子左肩,来不及躲,被血染红了大半边衣裳。 苏敏行随手提起把刀一步步走来,表情与往日无二,只有起伏的火光照得双眸泛红。 土匪头子咽了口唾沫,握紧刀柄道:“是你杀了我兄弟?” 苏敏行笑了笑:“这么晚了,阁下在此地明火执仗地做什么?” 土匪头子耿直脖子:“等你这个小白脸撞爷爷刀上!” 说罢便举刀砍来,也就是这么一瞬,土匪头子觉得喉咙又疼又痒,伸手一摸摸了满手的血。“砰”地一响,地面荡起尘土,山匪头子倒在地上,苏敏行刀尖那滴悬着的血在这一震中滴落。 没了统领的喽啰不足为惧,盏茶功夫,来的这群人只剩下一个站着的——苏敏行要留着人指路。 严郁解开缚着赵伯三人的绳子,苏敏行顺手拿过捆着那个喽啰。赵伯三人仍凑在一起动不敢动,严郁以为三人害怕,安慰道:“没事了,赶紧去歇息吧。” 掌柜苦着脸,指着一地尸体说:“严公子,这些可如何是好啊。这我……还有一地的血,就怕天一亮吓着街坊啊。” 苏敏行侧首,对上严郁的目光,看出来严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收拾残局。 “烦劳掌柜借平时驮运物件的马车一用,再准备个火折子,我将他们运到城外烧了埋起来。” 内掌柜转身从柜子里拿出火折子递了过来,吞吞吐吐道:“有劳苏公子,我们收拾客栈。今晚……应该安全了吧?” 苏敏行把火折子放起来,道:“内掌柜放心,今晚是不会再有山匪来了。对了,”说着指了指角里那人,“诸位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几个人折腾到鸡鸣时分,才把夜里的痕迹抹得寻不着。早饭时严郁对着碗筷打盹几乎没吃,他失态的时候少之又少,苏敏行饭没吃上几口只顾着扭头看他。 其他人亦没好到哪去,眼底的倦色遮掩不住。赵伯先一步回房,掌柜锁上门,打了个哈欠对内掌柜道:“咱先歇歇,睡醒再说。” 苏敏行重新捆了遍活着的山匪,用水冲过手后与严郁道:“我们也上去吧,你跟着我几乎奔劳一宿。对了,那人动了你的东西,我已经洗过了。” 这一歇就过了午时。 严郁醒来没见着苏敏行,下楼发现苏敏行正在威逼恐吓那个山匪,好让山匪老老实实带路。 严郁担心,本想与他同去,可转念想这一去不同夜里,自己不会半点功夫,跟着只能拖后腿,于是闭口不提。又看看天,难免担忧:“今日去是不是晚了些,明日如何?” 苏敏行接过掌柜牵来的马,否决道:“出来的久不回去,他们许会派人来寻人,不等了。” 严郁注视着他,嘴唇动了几动,少顷却只道了声:“务必小心。” 转瞬即逝的细枝末节没逃过苏敏行的眼睛,他眉眼弯弯笑着,让人莫名心安:“我尽早回来,岂能让阿郁再久等?” 雪上痕迹渐行渐远,直至那背影不见,严郁才进去客栈。 赵伯拎着壶热茶坐到椅子上,招呼严郁:“严公子快来,看你站了半天,冷了吧?” 严郁拢起的冰凉的手哈了口气,没多推辞,接过热茶道:“多谢赵伯。” 赵伯感叹:“以前见的都是兄弟俩为了一亩三分地大打出手,还没见过像你们表兄弟感情这么好的。” 严郁微微一笑。 其实那次后,与苏敏行的关系没有很大进展。只是知晓了苏敏行并非胸无点墨的酒囊饭袋,自己不再是不得不说才开口,愿意接话那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了。不过多不上几句,同行数人,说多了像是冷着别人,容易结仇。 一次宴后,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在家仆搀扶下坐着马车打道回府,严郁与往常一样走在最后,站在楼外吹风散去沾上的酒气,苏敏行故与他前后脚,几乎没什么距离,就是为了多说几句话。 谁知,一道尖锐女声的冲破黑暗阻隔,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中,让这一夜变得不同。 两人对视一眼,严郁抬脚要去找。苏敏行伸手拦下他,问:“听动静有可能动手,你会功夫?” 严郁从小看的是四书五经,对枪棒根本一窍不通,他摇摇头。苏敏行挑眉一笑,隔着衣袖拉着他的手腕:“那你跟紧我,我会。” 另条巷子深处,一位女子被按在地上,她挣扎着却于事无补。看见人来,那女子大喊:“救我。” 苏敏行准备上前,严郁不动声色地拦下他,拱手道:“请问两位有何冲突?” 苏敏行眼底划过丝差异,他以为严郁是只是来救人,没想到还客气起来。便后退一步,等着后续。 女子抢道:“这人强抢民女,公子快救救我!” 按着女子的男子脸都气红了:“你放屁!” 严郁道:“这位兄台不妨慢慢说,这个时辰将一名女子按在地上,怕是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男子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便把女子从地上拉起来,改成反剪着双手,“别再想着逃!”说罢,男子气冲冲道,“她年纪轻轻,偷起东西倒老练得很,这街上不少人都着过她的道儿!” 女子不服:“我如果老练,能被你抓着?” 严郁思索道:“这么说,姑娘的确是在偷东西?” 女子顿时无言,扬起下巴瞪大眼睛,支支吾吾一阵儿罢重重“哼”了声:“你们送我去官府好了,反正青天大老爷最喜欢抓我们这些人!” 严郁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抬头道:“兄台可知道,这姑娘一共偷了多少钱?我替她补上。” 男子不解的目光在严郁和女子之间徘徊几圈:“你们认识?” 严郁道:“不认识” 那女子也没忍住:“你这人好奇怪,莫不是钱多得没处散?” 严郁看向那女子:“我只希望姑娘不要跑,稍后有事相问。” 苏敏行跟着好奇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想知道严郁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什么话要说,这是哪门子替人出头的新法子不成? 男子不确定道:“那我可真算了,你说话当真!” 严郁点头,没来及张口,那女子急忙道:“你这人傻啊!他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不怕这人讹你!” “哎,你这丫头?!”掣着女子的男子胳膊一抬,那女子踉跄一步,男子气极:“你怎么说话的?你怎么还反咬一口呢!” 女子不理,冲着严郁道:“不如这样,我先把他的银子给他,再约定个地方,明天让那些被我偷过的自己过去要,只不过……”女子干咳两声,笑容有些勉强,“要让公子破费了。” “不当紧。”严郁道。 商量妥当男子便把人放了。女子揉着僵疼的肩膀,还回偷来的荷包,男子点了点道:“明天申时去长福酒楼,你不会不去吧?” 严郁道:“不宝金玉,而信以为宝,兄台大可放心。” “那……”男子打量着他,道,“行吧,看你不像不守信用的”。 小巷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三人。 女子继续来回走着活动身子,突来的安静让人不太习惯,她清清嗓子虚张声势:“说吧,你想问什么。” 严郁后退一步,站到苏敏行旁边:“姑娘年级轻轻,实在不该做这种事情的。” 女子胡乱揉了揉肩膀:“我做什么……不对,你早就知道他没说谎,早就知道我是个贼是不是?” 苏敏行啧啧叹道:“姑娘形容举止,很是不同啊。” 女子冷笑:“知道你们两个还过来装什么好人?莫不是大半夜了吃饱了没事干,来姑奶奶这威风威风?” 苏敏行上前,挡在严郁身前:“姑娘误会了。” “若是今日我们二人没有过来,当如何呢?”严郁平静道。 “大不了……大不了……”女子双手叉着腰,“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位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你这人……”苏敏行没见过在这般不讲理的,正想说上两句,严郁拦着苏敏行,抬眼问道,“听姑娘口音是外地人,出现在梁城有何内情不成?” 女子重重喘口气,嘲讽笑道:“内情?什么内情?你是想听茶馆里说书的都嫌老套的故事吗?想寻乐子挑对人,姑奶奶我无可奉告。” “姑娘未免有些不讲理了吧?”苏敏行忍无可忍,救人纵没想着教报答,却也没任由着冷嘲热讽的道理。 女子防备地看着他们,严郁想了想:“是我们唐突了。”说着拿出荷包倒了点碎银子,递给那女子,苏敏行表情严肃几分,显然不太赞同。 “就当我借的,或说明日希望姑娘能来长福酒楼帮忙。”女子一脸警惕,犹豫片刻接下。严郁继续,“可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借着别人显露自己……我救你,是因为我觉得还有救。告辞。” 他转身就走。苏敏行跟上他,走出一段笑道:“原来严公子还是个烂好人。” 严郁冷淡道:“多虑了,我才不是什么烂好人。” 苏敏行不置可否:“是吗?” 严郁道:“本以为是哪个恶霸在强迫良家妇女,到了后一看那女子的眼神就知不是。但苏公子不觉得,那句‘反正青天大老爷最喜欢抓我们这些人’说得很是微妙,我们这些人是哪些人?何为最喜欢?” “所以……”苏敏行点了点头,“你打算再同她过过招?” 严郁停住:“谈不上,若是如我所想,能帮就帮一帮吧,起码还来得及。” 苏敏行“嗯”了声表示赞同,又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严郁用下巴点了下:“前面就是你我二人的马车,该告辞了,苏公子。” 苏敏行愣了片刻,恍然笑道:“多谢提醒。那么明日长福酒楼,我等着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