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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陆炜彤视角: 刑部探视半月过后,新帝再未现身长信宫。未时一刻,陆炜彤首次踏出宫门,此番也是她首次在国破家亡改朝换代之后涉足新帝寝宫太和宫。 宫门侍卫通传皇帝陛下现在勤政殿理政,表委婉谢绝之意。陆炜彤性子拗。侍卫三清四请,她决计不肯离去,斩钉截铁一心面圣。 陆炜彤被阻挠在勤政殿前,未时将尽,殿门仍沉寂,半个出入的人影都无。 陆炜彤心知了然,她猜想皇帝当下不在勤政殿。随她转过偏殿,得见横身矗立后殿门外之人——利目冷面不近人情的君仪。 陆炜彤毫无畏惧,扯一抹笑上前,讥讽道:“君总管何故候立于此,不去前殿侍奉你的陛下么?” 君仪冷冷回话,肃然目视前方:“微臣在此是为恭候娘娘。陛下自不缺侍奉之人。” 随她话落,寝殿里飘出些许低吟,极为隐忍的。 是小澈的声音!她们无数次欢好亲密,陆炜彤将她的音容笑貌都刻入骨子里。 她将要绕开君仪。君仪横剑阻拦她面前。 “放肆!你口口声声称我为娘娘,便是如此孝敬主子的?!” 君仪垂眸,咬牙退了开。于她,自然是不想要这妖女与她家陛下诸多亲近的。 但她更是最懂陛下心意的人…… 皇帝心里放不下的人,她只得避让。 房内有响动,低吟之外有娇声低语。陆炜彤摊平掌心攀上门扉,眼角近乎霎那间被门缝中飘逸出的浓香熏红眼睛。 她机械推开了门,疾步而入,果不其然验证猜想。 层层帐幔之中,皇帝的龙床上影影绰绰,侍奉的女子辨不清面容,体态丰润,声也娇媚,想来勾人得紧。 皇帝床上,果真不限于自己一人。眉心攒紧,干涸的眼淌不出委屈,陆炜彤步摇飘摇,失魂落魄至极,她双手蜷着,握拳的思考的气力也无。她张张口,轻喃对方的名,仍唤她作“小澈”。 床笫间喘息声歇下,冷冷的斥责声起,掀翻了久违的温情。 “你来作何?” 做什么?心头放你不下,舍你不舍,想靠近你些,未料想事实如此…… 如此凉薄。 不过如此…… 陆炜彤撑着笑,和着满心血泪放平声调:“自然求陛下放我夫君。” 内室里静默了。 “既然陛下正忙,我不碍眼了。”陆炜彤转身就走,她步履很快,自然将将床帐里的轻咳忽略。 於唯澈视角: “彤儿,彤儿……咳咳。” 皇帝寝宫里云烟袅袅又笛声缭绕,除却龙床上昏睡的主子,十几道影儿来来去去惊慌奔忙。 当场无人不亲历过,见证皇帝发病的凶险, 阖起门来,皇帝久病是为绝密,不为门外人知。 “苗大夫,舒太医,陛下何时醒来?”君仪侯在殿外坐立难安,她悄声入内,匆忙迎入内室,急问床边静坐施针的太医大人。 舒意取出针灸布袋中最后一只银针,在火焰上翻覆烘烤后刺入病者手腕向上三指处的内关xue。 卧床之人弓背咳嗽起来,君仪扶皇帝侧卧为她拍背顺气,焦急眺望行医的二人,“苗大夫,陛下手腕又烧起来了,可如何是好!” 舒意之外,被称作“苗大夫”的是一苗疆女子,衣着奔放肩腿外露,上至发冠下至脚腕一身明晃晃的银饰,被衬得身姿明艳。她坐在床尾处,两手捧骨笛吹奏婉转的曲,见那小太医回头焦急递来求助眼色,凑过来探了探那倒霉皇帝的手腕,触之灼手。苗女蹙眉,情急之下拔出病患身上最粗的银针,刺破自己食指蘸取鲜血,要舒意以此重新刺入内关xue。 舒意攒眉紧张照做,几人密切关注着,果然眼瞧那皮下肤色淡去。苗女再度吹奏,将不安稳的蛊虫抚平,惑其沉睡。 蛊虫的原主——那苗女不惜重启血饮术以血饲蛊,终于将亲手饲养的子虫安抚下来。 “是时候唤醒她了。” 舒意会意,挪身向床沿前端,探取以一枚细针缓缓刺入乳尖连线中点处的膻中xue。 皇帝蹙眉响起咳声,舒意赶忙抽手取出胸口银针,轻声问询皇帝龙体是否有异样感受? 缠绵病榻的虚弱皇帝轻轻摇头,破开涩痛的喉道一声多谢。 舒意将要继续收针,忽闻门外争执声起,冷肃的一方是君仪,至于另一方被称作“娘娘”的女子何人,因照料皇帝病情常往宫中的舒意与苗女二人不难猜到。 笛声平息,苗女以眼色示意舒太医躲去床栏之后暂避祸端,却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挽留。 苗女讶异扭头,正对皇帝苍白面容。於唯澈轻轻摇头,轻声请求她配合。 如何配合?苗女不解眨眼。 皇帝拍拍她里侧空落落的金线玉枕,授意对方躺下来。苗女满心困惑,挂念一身银饰不易隐匿,再者信赖这一根筋的痴心小皇帝,如她所愿,贴床里躺下。 苗女躺下,捏着被角遮掩身子。摒息期盼难捱时刻早些过去。不多时,房门被推开。 吱呦的开门声惊起怒气与寒意,冷冷爬上尾椎骨。 一室清冷,苗女惶然无错。她抱起床角一床整齐的锦被做取暖兼着避嫌之用,不可控地,折腾出些微银器争鸣的脆声。苗女怔然再不敢动,与皇帝如出一辙,偏头紧盯着飘动的床帐,窥看其外身姿曼妙的女子。 这位循声便是矜贵聪慧的女子,便是这位病弱皇帝的心头好。苗女心中如是认定的,抻着脖子只顾眺望对方。 於唯澈将向外的目光撒过来,见苗女如此,蓦然心有思量。 于是她挪手过来,作势扯了扯苗女傍身的锦被。苗女娇呼出声。於唯澈又强撑起身子过来遮掩其口。 惊呼声转为低低呜咽,配合她自己开口,放开浑身病痛折磨的呻吟,果然,如她所愿,阻挠了床帐外迎来的步伐。 於唯澈强忍咳嗽声,眺望帐外娇俏的身影,平缓气息轻问:“你来作何?”不知为何,昏迷转醒的当下,她无比思念陆炜彤,无比想亲近她。 可当她开口,直言不讳将冰刃戳进自己心口。 她似乎对方才暧昧而直白的响声暗示无动于衷,开口只平淡说:“自然求陛下放我夫君。” 夫君,好个夫君…… 陆炜彤一心惦念她的夫君她的驸马。 於唯澈头晕目眩跌回床上,双目噙泪,急咳不止,她唇畔挂着血丝狼狈自嘲: “於唯澈,你终是负于叶疏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