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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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连雨新晴的缘故,尽管并不逢集,集镇上却仍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模样。打铁铺叮叮当当,杂货铺人头攒动,点心铺香气四溢,绸缎铺异彩纷呈。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佩剑带刀者,挽弓执锤者,拖枪拿棍者,大摇大摆地来去,无人管束,自在潇洒。 此地为摩云教对外第一大集镇,山上教众常来,山下江湖人士多集,邪道中人尤其众多,斗笠帷帽、面纱风衣遮挡面容的处处可见,戴着面具走在街上,倒也不是很突兀。 安雨楼与郦辛各戴一张软木雕成的兽面,自镇口走进街巷,根本没人多看他们一眼。只是郦辛并不放心,一只手始终按着脸上那张饕餮纹木面,另一只手则被安雨楼牢牢牵着,缓步穿行于人群中。 人多自然嘈杂,挑拣货物,讨价还价,争执笑闹,什么都有。郦辛在御心阁和安雨楼的院中直是给幽闭了数月,每日静得尘落有声。这些市井吵嚷声乍然入耳,甚有些头晕脑胀的感觉。好在安雨楼走得不快,一路各种摊点铺子看过来,他终于适应了些,除了自己戴着的面具绝不能拿下,也有点重回人间的些许轻松。 安雨楼站到打铁铺的一架刀剑前,拿起一把平平无奇的朴刀翻来掉去地看,回头问他:“这刀怎么样?” 不怎么样。虽也是精铁打造,比起他自己的弯刀却要粗陋得多。何况他本来用弯刀,却不知看这朴刀作甚。 郦辛没话答他,安雨楼丢下那把刀,又拿起一把鬼头刀挥了挥,显然并不趁手。郦辛瞟一眼架子,只觉这间打铁铺却也出奇,各种式样都打造得出,也还不算粗制滥造。与安雨楼弯刀相类的,莫如雁翎刀与柳叶刀,他却根本不看那两种,挑挑拣拣,又选了一把环刀,端直的刃身,与他惯用的武器相去甚远。 “你瞧我用起来如何?” 安雨楼随手比划,他的刀法本来就没有套路,换成直刀,出刀角度看来更有些莫名的古怪。他自然也察觉到了,哂笑一声,却仍问过铁匠,爽快付了钱。 郦辛冷眼旁观,不知这是要作何用途,但想他右护法几万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能挥霍掉,想必不会在意这一点小小浪费,随他高兴便是。 安雨楼这下带上两把刀,拉着郦辛继续兴冲冲地游逛。西蜀山脉绵亘,集镇虽山脚,仍免不了屋宇高低错落,街道上下交叉。郦辛又是第一次来,被他拉着上下前后转了几圈,赫然已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自己站在了一间酒铺前。 “客官要打什么酒?清雪醅、金玉酿、太白酒、稻花香……”伙计迎出门外,口齿伶俐地报着酒名。安雨楼失笑道:“太白酒与稻花香什么时候也是你家的了?” 伙计眨了眨眼睛,目光从面具移到他腰间的两把刀上,这才确认道:“右护法?” “我不是右护法,你便要糊弄我了?”安雨楼摆摆手,道,“两坛清雪醅——得空送上山来,再来一壶金玉酿,装好我带走,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诶,好好好,您稍等。”伙计心中想必也有无数疑惑,但行动倒没有半分迟疑,立即进店内打酒。 郦辛打量着这条小街,一棵高大的皂角树覆盖在街角,方才走旁的街巷经过,应该也曾见着它的树冠。他试图借此勾勒出集镇的路线,却仍缺失了许多信息。安雨楼自伙计手中接过酒壶,牵上他转身徐行,一面问道:“玄英,你喝酒么?” 郦辛不想理他,而且“玄英”这个名字一叫出来,旁边伙计的眼神似乎都闪烁了几下,纵使戴着面具,他脸也不禁烧了起来。可恶,跟着他这右护法的,自然就是他的宠物,戴不戴面具都摆脱不了,果然只能堪堪保住“郦辛”这个名字罢了。 安雨楼立即瞧出他的不自在,带他走出小街,忽然把酒壶塞进他手里,脱下外衣,将弯刀取下包裹住了,重提在右手中,再伸手牵他。 郦辛一怔,转瞬明白他的用意。那把弯刀在此地太有辨识度,但此刻他戴着面具,腰佩环刀,隐藏了弯刀,便没人能认出他,自己走在他旁边,大约也不会被人施以探寻的眼神了。 买刀原来是为这个用途?但倘若有人趁机偷袭,他弯刀紧裹在外衣中,怕是来不及取出应战。这么一想郦辛心里已经急跳了好几下,眼下想杀安雨楼的,岂非就是他么?但这……右手已经被安雨楼握牢,左手还帮他拎着那壶酒,也是拔不出剑了。 安雨楼携他走上台阶,来到一座酒楼,楼前匾额上飞舞着四个大字:春风化雨。倒有点文人雅士的韵味。郦辛心中的路线图正在补缀,听见安雨楼与小二要了雅间,点了几样菜肴,旋即便被拉着上楼。 毕竟早过了饭点,酒楼里只有寥寥几名酒客,都是江湖人士,但他一个也不认识。雅间在最末尾,门墙厚实,隔绝了酒楼内的嘈杂,显得格外安静。安雨楼一进屋先关了门,再送他坐下,倒上一杯酒递给他。 郦辛不接,道:“我不喝。” 他从前应该说过,安雨楼没当回事,凑近他,未上彩漆的羊纹兽面线条柔和,美丽而无害;虽然毫无表情,却偏偏拂出一缕温和的气息,同那酒味一道浸入他的鼻腔,道:“这是果酒,甜的。”柔和绵长,香洌清甜,这气息深深吸进郦辛胸腔,赫然有些诱人。郦辛却反往侧旁让开一些,冷冷道:“不要。” 这哪是甜不甜的问题?早在下山之前他就想过,绝不会在外将面具掀开哪怕一丝缝隙。安雨楼不在乎面具问题,对他两度拒绝十分失望,拈着酒杯转了半圈,收回来闻了闻,又放在桌上,叹气道:“只好送给春烟了。” ……这是把他当做女人或小孩哄了。 郦辛有些不忿,他并不是不会喝酒,然而不想接受安雨楼的“馈赠”。而且他们吃过午饭才下山来,这会儿又在酒楼坐起,未免太过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不知安雨楼所谓“事”是什么,一顿闲逛,根本不急着去办。但那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他犯不着提醒安雨楼。 安雨楼自己又记起来了,把酒壶和弯刀都放在桌上,道:“我出去一趟,你乖乖等我,可别偷偷溜了。” 郦辛一愕,不由问道:“去哪儿?” “就在这里,买点东西。”安雨楼推门出去,仿佛知道他并不是真关心自己去哪儿,却是在度量凭他来去时间溜不溜得掉,答得滴水不漏,“马上回来。” 门又关上,安雨楼的脚步那么轻微,根本听不见他走了多远,也度量不出他多久回来。郦辛却不禁站了起来,两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纵目四顾,但见街巷曲折,他脑内的路线图起码还差了一大半不曾补缀完整,却不知逃向哪边才不会撞在摩云教手里。 安雨楼并没有“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