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地
梁君溪自觉算不上一个恋旧的人。 他们家老来又得一子,母亲将他视作命运馈赠的礼物,梁父更是江城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商界巨擘,对幼子的宠爱虽然不露声色,物质层面的也几乎是有求必应的,有时候梁君溪找他商量事情,他也会尽量站在儿子的立场去衡量得失,细致周全得不像个如山般沉默的父亲。梁君溪出生时,大哥梁思齐齿序既长,对幼弟更是百般疼爱,自不消多言。 梁君溪含着金汤勺出生,像在蜜罐里泡大的一般,要星星不摘月亮,又生得这样一副好样貌,若说长成个骄矜跋扈的小少爷,那才是再正常不过了,幸而父母和兄长在工作忙碌之余,也从未缺席他的成长,德智教育更是不曾松懈过。梁君溪早慧,书念得顶尖,简直是江城少爷圈众多二世祖里的清流,而且年纪轻轻,为人颇有乃父风范,周到得挑不出毛病,眼魄和果断自幼耳濡目染,也学了个十成十,却毫无生意人的精明媚俗,反倒走脱出一股落拓疏放的江湖气来,因此江城有钱人家的子弟,虽然有时在犯错挨长辈训斥后,会义愤填膺地将梁家二少划归为“阶级敌人”,但是愿意与之结交的仍不在少数。 很小的时候,梁君溪就会乖觉地把乐高模型拿出来招待小客人,小朋友若是喜欢,他能眼都不眨地送出去,也不管是不是自己昨夜拼了一宿的。大些上学时,梁君溪的“大方”换了种形式,他做数学题很专注,偶尔手边找不到演算纸,顺手抽出张纸,就是劈里啪啦的一顿猛写,奖状、素描纸、送出去参赛的书法字帖,等他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惨遭x和y的荼毒了。再后来,梁君溪长大成人,他的少爷朋友们终于感动地发现了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唯一的共同点——梁君溪床伴换得不算勤,但绝对谈不上专情二字,而且他的分手费给得很丰厚,颇有千金一掷的放浪之意在里头。 有朋友以前问过梁君溪,你的小情人拿了这么大一笔分手费,就没有念着你梁二少的好,舍不得走的? 二十一岁的梁君溪风情初具,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对方。 也有,但我舍得啊。 父母嘉奖他的懂事,会给他买更精致的乐高模型,奖状的话,再拿便是,至于书画之类的小玩意儿,自己如果有天赋,将来自然能有更好的作品,这点可惜就不足道了,如果没有,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他喜欢的东西或人,甚至不怎么需要争取,他的父母兄长,朋友,各怀心思想接近他的人,或者他自己,就能送上更新更好的,去怀念过去不合意的,梁君溪觉得没必要费这个精力。 梁君溪自己不恋旧,也不允许对方继续恋着曾经的温柔可意,高昂的分手费,就是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发生,着实霸道得很。 梁君溪下了车,长腿生风,熟门熟路地走到Twilight的暗门处,在旁边的格橱里取下半脸面具戴上,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梁君溪想了想,准备叫蒋萌下来开门,手却鬼使神差地抬起,在门框后摸索,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一个小按钮,摁了下去。 门铃响了。 梁君溪没来由地有点难过。 太熟悉了。 一切都熟悉得让他心慌。 摸着那个小小的按钮,梁君溪心里也像是突了个小疙瘩,几乎想立刻扭头就走。然而脚还没挪出一步,门开了。 梁君溪收了想走的心思,和来人打了个照面,不觉失笑,眼中顿时浮现出揶揄的神色:“嚯,这是哪家的小鹦鹉啊?” 来人也带了面具,但不难看出长了张娃娃脸,最惹眼的莫过于那头花里胡哨的毛,还抓了个张扬得过分的发型。他见到梁君溪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亮,露出两颗圆圆的小酒窝,笑起来甚至有些腼腆。 “君哥~~你总算来啦~我可想死你了!” 说完蒋萌就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我跟你说,今晚表演那可都是精挑细选的,你肯定喜欢,还好你来了,不然我不是白准备了,不是,我都替你可惜……” 蒋萌絮絮叨叨地,亲昵地拉着梁君溪的胳膊往里走,那颗五颜六色的脑袋就在梁君溪面前晃来晃去,让他忍不住手痒薅了一把。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一开始就憋着的话。 “……你打算顶着这个鹦鹉头多长时间?” 真的好辣眼睛。出于委婉,梁君溪还是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蒋萌朝他挤了挤眼睛,“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吧?我跟你说,自从你走之后,咱们酒吧的活招牌没了,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顶上啦~不收拾得好看点怎么吸引顾客,你说是吧,啊?” 梁君溪明白这小鬼头的意思,是希望他今后还和以前一样常来找他玩,但梁君溪没吭声,只是在口袋里不停地搓着手指,闷头朝前走着。 不一会儿,那点情绪就被狂欢的音乐浪潮淹没了。 蒋萌牵着梁君溪穿过沸腾的人群,人们显然已经对这个极有辨识度的小店长熟视无睹,甚至还有人和蒋萌熟稔地打招呼,但梁君溪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一路上却迫不得已接受各种目光的打量。 其中以好奇居多,毕竟能让店长亲自出门迎接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但在最初的新奇过后,当明处暗处的人们自然而然地将这个“新人”划归为同自己一样前来猎艳的人时,都好似不由自主地被他攫住了呼吸。 这个男人打扮禁欲而得体,与酒吧暧昧的氛围格格不入,显然是刚从工作场所离开后就直奔今晚的目的地,也许是刚下班的老师或是前来找刺激的文职工作人员,他的神色放松而自然,除了身边有相熟的好友外,那波澜不惊的神情也预示着他似乎并非第一次光临此地,他个头很高,走路像猫一样掌控着优雅的节奏,结实修长的腿部肌rou赋予他不容小觑的力量和矫捷,在炫目的帕灯光下反射出让人迷醉的明暗,浅色衬衫的下摆妥帖地隐没在腰线处的裤沿,被质感昂贵的皮带勾勒出令人想入非非的弧度,他的肌rou很夸张,明显有刻意针对身体部位训练过,他似乎也很满意自己的身材,且不吝于供人观瞻,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地透露出成熟而充满魅力的风情。 他的做派并不像成天只坐办公室的老师或白领精英,身上并没有年轻人那种被生活磋磨一天后的疲惫,那张面具下像是埋伏了一双在午夜钟声响起时才会睁开的眼睛,荡漾着神秘而诱人的波纹。 他万众瞩目得理所当然。 蒋萌感到周遭目光如有实质般地黏在身后的梁君溪身上,略有惴惴地回头看了一眼,梁君溪像个没事人一样冲他挑了挑眉,好像在反过来安慰“新人”不要紧张一样,蒋萌这才放下心来,穿越蠢蠢欲动的人群,径直将他带到了一个僻静的房间里。 “你不是还没吃饭吗?还是和以前一样,给你弄了点烟熏三文鱼。” 蒋萌弓身去取温着红酒的瓷锅,把酒倒入高脚杯里,又用rou桂棒搅拌了一会,突然发现好像自从进了这间房间,他就再没听到梁君溪的声音。 蒋萌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梁君溪挺拔的背影,他英俊的面孔隐藏在敞开的柜橱里的鞭林投下的重重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面前悬置的每条鞭子他都尝过滋味,他熟悉到可以按照疼痛度、受力面积、喜爱程度将它们分门别类、依次排序,可以说出哪种看似其貌不扬的玩具也能成为让他畏惧得颤抖的凶器,他记得每次请罚时他俯下身来在鞭梢上虔诚的亲吻,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每条鞭子抽在不同部位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呻吟。 这里是他和游昳曾经的调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