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色
“小姜，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年轻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实验室兀地响起。 正埋头调试电路板的女生闻言吁了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仪器复原后，顺手摁亮了旁边的手机，眼里闪过讶异和惊喜，语气中的欢快藏也藏不住： “好的，那梁老师，我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过来。” “行，路上注意安全——玩的开心啊。” 女生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的神色，旋即意识到，整个下午手机过于频繁的消息震动声，或许早就引起了注意。 收拾完书包，女生迈着轻快的步子，正给忙着挑选餐厅订座的男友发信息，走到门口，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对着办公桌后的男人道： “谢谢老师啦！也祝老师情人节快乐～” 说完还狡黠地笑了笑。 敲击键盘的声音顿了顿，梁君溪的眼里浮现笑意，无奈地摇摇头，右手去摸桌上的杯子，眼睛却没有离开电脑屏幕，拿过杯子，轻轻嘬了一小口。 梁君溪不喜欢喝商售咖啡，他宁可费神费力，也要给自己经常活动的个人场所都配备上昂贵的咖啡机，豆子是托朋友从牙买加带回来的，蓝山雨水调和，孕育出的咖啡豆甘、苦、酸三味搭配完美得让人惊叹，极具平衡的美感。 梁君溪喜欢完美，也喜欢平衡。 奶和咖啡的配比是合意的，但液体早已冷透了，浅抿一口后，梁君溪就放下了杯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光洁的白瓷杯身上摩挲。 春天似乎提前造访了这座神圣庄严而又洋溢着蓬勃朝气的学府，光线透过明净的窗户泼洒进来，从被西裤包裹的结实的小腿肌rou攀上布料崎岖深刻的褶皱，梁君溪将头向后仰，脖颈肌rou绷成一道优美的弧度，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淡化了他眉宇间的锋锐，精心打理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青春气的栗色，嵌着丝缕金边。 暖融融的春光细细打量着这张英俊至极的脸庞。 光电系的老师都说，那位刚回国任教的小梁老师很喜欢阳光。 老师们闲暇时聚餐，酒过三巡，梁君溪曾面带薄红，似嗔似真地抱怨，自己就是被国外的阴雨天气逼回国的，再也受不了抱着一床湿冷被褥入睡了。 说完还很孩子气地补了句： “祖国的大好春光正好和我互相需要呢。” 系主任喝的有点多了，言语也调笑起来：哈哈哈，小梁，是不是因为孤零零在外一个人太寂寞了呀，大家才不信你因为这个，就放弃国外那么好的待遇呢，我说啊，你还年轻，试错的机会一大把…… 梁君思笑得灿烂，拿手背去贴自己微烫的面颊，既不承认也没否认，瞧他这副模样，众老师暗自揣测猜到了点子上，但为人师表的温厚修养使他们没有窥私的习惯，也怕把人逗急了，纷纷友善地岔开话题。 其实梁君溪所言不假，他在国外待久了，与人交往更习惯坦率而真诚，很少为了隐藏事项另寻由头。 对阳光，他确实是很喜欢。 为了采光，他宁愿放弃面积更大更宽敞的办公室，在坐朝东南的房间里，白日的流动近乎不觉，没课或者不需要带学生的时候，梁君溪能慢条斯理地调一杯咖啡，捧本科幻，在那张定制的人体工学椅上蹉跎掉整场下午的漫漫光阴，直到末路阳光在他深刻的眉眼间进行依依不舍地昼夜交割。 刚给学生提早放假的梁君溪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电脑微信图标不停地闪烁，梁君溪慢吞吞地回拒着单身狐朋狗友的各种邀约，衬衫袖口被整齐地卷起，麦色皮肤让经常锻炼的小臂肌rou愈发明显。 正思考着今晚怎么安排，突然看到朋友发过来的信息，他剑眉一扬，略显丰厚的嘴唇微微撅起，整张脸的神色顿时生动起来，让人联想起某种小动物： “君溪，君哥，君爷，今晚Twilight有周年庆加节日演出，来吧？来吗？” 没过片刻另一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大过节的，可怜可怜我吧梁少[快哭了]。” 梁君溪嘴角笑意还未散去，就收到了另一个人的信息。 “今晚回家吃饭。” 微信备注是老爷子。 用硬邦邦的语气说着关心人的话，熟悉的老爹风味。 似乎那边也意识到语气过于命令了，又发过来一个[微笑]表情。 梁君溪失笑，心想，还不如不发呢。 不知怎的，梁君溪的叛逆不合时宜地作怪起来，回消息的速度很快。 “哎呀爸，我今晚要和之前的合伙人商量些事情。明晚一定回去看您和mama啊。” “要吃爸烧的松鼠鳜鱼～[爱心]” 梁君溪深谙自家老爹最吃这一套，简直是无往不利。 刚回国那会，梁予有次半夜拉他约烧烤，喝得有些上头，沾了油的手大力拍着梁君溪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小叔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一拉下来，也只有你敢凑上前摸老虎胡须，你小子真行啊，哈哈。 梁君溪不着痕迹地拿掉了堂哥作乱的爪子，笑眯眯地应承下了醉鬼的褒奖。 他心里和明镜似的。 是他爸疼他，甚至到了娇纵的地步。 梁君溪知道如何讨老人家开心，他也乐得如此。 安抚好了老爷子一颗拳拳爱子心，梁君溪这才切回刚刚的聊天窗口，蒋萌那边还在翘首以盼梁君溪的回音。 Twilight，暮色。 上次去Twilight还是出国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在和…… 不消多想梁君溪也知道，很多熟悉的面孔恐怕再也见不着了，大家心知肚明，这个圈子很难留得住人，寻欢作乐的声色场可以将人的意志轻而易举地消磨殆尽，年轻的身体永远不缺彬彬有礼的叩问与光临，温情脉脉的爱意、呻吟和泪水近乎于廉价地随意挥洒，但这也拦不住新鲜感的腐朽甫一开始就无法回头，真心假意说到底，更多的还是寂寞的灵魂逢场作戏罢了。 梁君溪眼底浮现一丝黯然，很快又恢复常态。 今夜，这样薄情的地方，会遇到什么样的情人呢？ 真有意思。 梁君溪几乎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简扼回复道： “好啊。” 在发出信息的一瞬间梁君溪就后悔了。 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冲动。他有点懊恼地挠了挠头。 可能是被小情侣刺激到了吧。 三言两语打发完其它乱七八糟的邀请，梁君溪关上电脑，站起身来，稍微活动久坐的身体，阳光抚摸上他劲瘦的腰身后蜿蜒而下，剪裁合身的西裤勾勒出浑圆紧窄的臀线，修长丰满的大腿肌rou如高卢雕塑般完美，毫无疑问，这是一具可以轻而易举挑逗起他人情欲的身体。 一具属于夜色的身体。 梁君溪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检查完电源后关上了窗户，快步走出实验室，落锁声清晰可闻。 路上正巧遇到隔壁刚下班的女老师，梁君溪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梁君溪有双风流多情的眼睛，恍惚间就能让人沉醉于深情的陷阱，错误地高估自己的特殊，但只要稍加留心就会发现，他抽身潇洒，对任何一人都从不偏爱。 女老师含春带意地注视着梁君溪高挑的背影，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喜欢阳光的年轻老师，即将踏入蜩沸的暮色，在未卜的不夜场里蛰伏，静候一场声色的狩猎和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