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迪色的庭院（01）
我的名字是强斯，给我取下这个名字的人是我的母亲，她说，希望我能抓住每一个机会，于是就干脆以机会给我命名。 ce. 就这样，它成为了我的名字。 为了她的这份愿望，我自从懂事以后就展现出了与同龄人相比较更为强烈的抓住一切机会的渴望。如今我在洛狄忒少爷的府邸做一名园丁，这位少爷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贵族，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但总之——他很有钱。 在他出手阔绰地租下了小镇最大的一套庄园之后，自告奋勇给他带路的我立刻抓住了机会。 “少爷，”我说，“我想您的花园需要一个园丁。” 我总是不辜负我的名字，这位少爷——根据我多年的判断力，尽管他如此有钱，但他出乎意料的有一双纯洁懵懂的眼睛。或许正是因为他太有钱，才从未见识过世界的险恶，于是他心里总不觉得其他人会害他。 这一瞬间，我的心里生出一点儿气度，但很快这种情绪就烟消云散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的双眼，我心里就变得柔和，总对他生不出什么恶意。那么我想就在这位少爷手上混一份原定的差事。比种地好，又很体面，我伺候了多年的庄稼，只是花园里的一些花草而已，想必也不会太难。 很快我就住进了这巨大的庄园，洛狄忒少爷孤身一人，庄园里却拥有着数十个仆人，每日的花销都夸张的离谱，但洛狄忒少爷的钱却似乎取之不尽，以曾经有人起过坏心思，想把他的钱偷走，但这个人很快就灰溜溜的离开了庄园。 老实说，谁不会对这样巨大数额的财产动心呢？我虽然打从心眼儿里瞧不起那个家伙，但是我也得承认，我可以理解他的举动。 我想如果不是这之后发生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幸运的事……是的，幸运……能够见识到这些事，对于一个普通的、平凡的人类来说，就好像盲人看见色彩，瘸子如猎豹奔跑，文盲读懂名着！ 总之，一切都从那一天开始，那一天，我正如往常一样，在花园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修剪蔷薇。 要知道洛狄忒少爷租下的这座庄园已经有数百年历史了，里面攀爬的各种藤蔓。植物以及多年丛生的灌木都很需要打理。最初，洛狄忒少爷觉得我剪断了太多枝桠，但是当我向他解释以后，他又很快便让我放手去做。 只不过提出了一点异议。 “不要把剪下来的枝丫和花朵都堆积在土里。它们数量太过庞大，腐烂之后总是会招引不必要的东西。” 不必要的东西？ 老实说，这些东西就算堆在花园里腐烂了，也不过是作为肥料。最多次招来一些虫子和老鼠——想到这里，我忽然哈哈大笑，老鼠怎么会跑来吃腐烂的叶片？洛狄忒少爷果然是有钱人，所以连这也不清楚。 我再三向他保证我会把这些东西搬到庄园角落的小池塘旁作为培育大树的养料，但是同时我又告诉洛狄忒少爷，一些小小的蚊虫是不可能飞上几十米高的城堡打扰他休息的。 洛狄忒少爷腼腆的露出一个笑脸，“或许是我多心了。” 但是当天晚上，他还是换了房间睡觉。 我看见女仆们抱着整齐的被褥在走廊里来来去去，这时我才得知了他换了房间这件事。本来换房间这种事不值一提，毕竟整个庄园都租给了洛狄忒少爷，庄园离一百多间空房，他想住哪一个都可以。 但是我不由得想到了白天的对话。 回想起洛狄忒少爷十分好亲近的性格和他那张秀美的，月神般的脸。 洛狄忒少爷的苦恼不是在弄虚作假。 我生气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这一刻我的心中忽然腾生出一股保护欲，我决心今夜就在洛狄忒少爷之前住的房间里，假装成洛狄忒少爷，揪出那个偷窥狂。 是的，我敢肯定，那不是什么恼人的蚊虫，洛狄忒少爷说有老鼠撞击他的门窗，还有呼呼的强风——天呐，天知道小镇已经多少年没有刮过这样的大风了？镇子里的女孩们是不可能爬几十米高的，一定是某个男人！还得是一个下贱的、龌龊的男人！ 听说贵族中流行圈养长相美丽的男子，洛狄忒少爷的容貌足以让这群下贱的村夫也蠢蠢欲动了，他们心里有着什么打算，我一清二楚。一方面他们觉得洛狄忒少爷足够有钱，又孤身一人，另一方面，他们也贪图洛狄忒少爷的颜色。 怀着这种心情，我偷偷地溜进了少爷的房间。我是一个粗人，因此也不好睡在少爷的床上，我用少爷今日才换下来的衣服塞在被子里，做成一个人形，然后躲在了床下。 我的手里捏着一个榔头，等候着爬上窗户的那个人，当他又如往常一样偷偷地窥伺房内时，我可以借由他投入窗内的影子发现他，然后冲出去，狠狠地对着他敲上七八下，这样一来，对方一定会惊慌失措，或许他会跌落下去，摔成一滩rou泥，又或许他死死地扒住窗沿，然后被我扭送给警察。 那对方到来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还要晚。当我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我先是看向了床的前方，那个地方本该有一块方形的月亮的光辉，我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盯着那个地方，有些奇怪。 当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我的大脑开始眩晕，即使过去很多年，我也仍然很难清楚地向你描述当时我经历了什么。 我也有幸倾听过一些科学的宣教，尽管最初我认为它们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忽然觉察出其中的美妙，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的兴奋状态中。那些令人懵懂而不可理解的东西，在我的脑袋里面变得具象化。而更多更多的东西有汹涌的挤入我的大脑中，我痴傻地躺在床下，看向那片光辉，大概一刻钟以后，我反应过来，月亮的光不是绿色的。 又过了一刻钟以后，我感觉我的大脑像是被捣烂的西瓜一样，但谢天谢地，它终于开始缓慢地运转了。 然后我听到了奇怪地蠕动声，似乎窗外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攀爬着城堡移动，那绿色逐渐移开，然后出现月亮的光辉。 我的心里突兀地生出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促使我快速从床下爬出来，我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不停地抖着，像是鸡爪一样弯曲着，但这不重要，我连滚带爬地跑到窗边，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小缝。我从缝隙里侧头往外望去，然后看见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一幕。 我看见了一只小山一样巨大的，如同章鱼的怪物。 然后我的双眼就变得一片空白，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脑浆像是豆花一样被搅动，我觉得很冷，但是我的耳朵和鼻子却很温暖。 我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抽搐，扭动，我浑身发抖，听见了吭哧吭哧的野兽般的喘息。 一种令人不可抵抗的绝望、惊恐与不安，让我觉得自己正面临着什么比死亡更恐怖的事，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人推了推我。 是洛狄忒少爷。 他的身后围了一圈女仆，她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惊恐的担忧的表情，洛狄忒少爷担忧地看着我，“强斯，你怎么了？” 我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尽可能的远离窗台，躲到不被光线照射的地方，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抱着自己的膝盖。 “天哪，强斯——” 有几个熟悉的女仆开始哭泣。 我忽然又听到了那种熟悉的蠕动声，我发出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后退到角落，贴着墙壁蹲着，而吭哧吭哧的喘息声也再度响起——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这声音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洛狄忒少爷没有再接近我，他担忧地对我说:“强斯，或许你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我拼命地点头，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等到他们叹着气离开以后，我才终于慢慢的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我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发现上面全是鲜血，然后我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脸，并且在自己的耳朵和鼻孔下面摸到了血痂。 我总算明白他们脸上的担忧是出于什么，任谁第二天早上在房间里发现我这样一具“尸体”都会害怕。 我告诉自己，我要抓住每一个机会，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因为身体的原因，失去这份报酬丰厚的园丁工作，种庄稼可不比种花轻松，更不可能一边悠闲地喝啤酒，一边修剪花枝。 我把自己收拾好，尽管我的耳边还是不断的传来那种黏腻的爬行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回过许多昨晚的画面，但是我还是保持着不错的状态敲响了洛狄忒少爷的书房。 “请进。” 洛狄忒少爷的声音仍然那么的让人放松，温和可亲。 我走进去，开始解释昨晚和今早发生的一切，但我知道，我不能被人当成一个疯子，所以我使用了一些谎言。 洛狄忒少爷抚摸着他的宠物，宽容地听我诉说。 因为他的宠物放在腿上，又有书桌作为阻挡，因此我不知道。少爷养的一只什么样的宠物？我想或许那是一只猫，又或许是一只狗。我作完倾诉，然后自告奋勇地向少爷提出愿意帮他给宠物洗一个澡。 少爷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慌张而又尴尬的笑容。 “或许会不太方便。” 他抬起手。 一只长相怪异的章鱼爬在他的手背上。 “昨天睡觉的时候，这只小家伙跟随着暴风雨一起落进我的房间里，虽然它长得有些不好看。但我决心还是好好饲养它。” 我可以以我的生命保证昨天晚上绝对没有下雨。 然而房间里站立着的女仆们却微笑着说，“是的，少爷，昨天晚上的雨实在很大，这只小猫确实很可爱。” 他们仿佛听不见少爷在说什么，少爷并没有夸奖，这只丑陋的、怪异的章鱼可爱，但她们却把章鱼称之为小猫。 我有些慌张的后退了一步，然后对少爷说:“抱歉少爷，我不知道您养的是一只……小猫，我想……可能我没办法替他洗澡。” 那只章鱼在洛狄忒少爷的手腕上爬动，听到我说话的时候，我敢确信，他对我露出了一种带着强烈憎恨的轻视。 但是下一秒少爷抬手抚摸他的脑袋，他就立刻抬头去蹭，并且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G .” 他是这样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