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觉得朕的十一皇子怎样?”皇帝偶有一次将贺卿叫过去问他。 “诚王殿下忠厚孝顺,为人正直,是个可造之材。”贺卿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话语。 “孝顺?”皇帝似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朕又不是没当过皇子,他们心里日日想的都是朕的这个位置。 淑妃可天天盼着朕龙御归天呢,好让她的儿子当皇帝。 十一是好,不过终究成不了大器。” “陛下。”贺卿听及此处只跪了下去,“陛下春秋鼎盛,他们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时时提防着身边的至亲,又要提防前朝的大臣。 朕也会分身乏术,所以爱卿,朕需要你。”皇帝说的情真意切。 贺卿却知道皇帝这些话的意思,宦臣无论多么位高权重,也只能仰仗皇上,一旦江山易主,朝臣会留,但宦臣往往下场凄惨,这也是皇帝放任他的原因之一。 有些事皇帝做不了,便需要鹰犬,这是原因之二。 他们诚王殿下是好啊,前朝后宫无人,方便皇帝掌控,可在皇帝心里,无论殿下做的再好,终究这位置不是殿下的,他的母妃是异族人,便不能将这江山交给殿下。 这点贺卿早就料到了,所以这前朝后宫搅得越乱,他的殿下才越有机会。 皇帝年岁不高,看似青春鼎盛,实际上却不过这两年的事情,淑妃等不及了,贺卿不过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一把。 慢性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御医们却无法探查,等一朝爆发,那便无药可医。 “公子,这样做,对您,并无好处。”朔月说的很明白,甚至还有坏处,如今的皇帝信任他,所以他是九千岁,呼风唤雨,若是换了一位皇帝呢? 贺卿该如何自处? “但也没有坏处不是吗?”贺卿安慰她,“放心,我护你们一世无虞。” 贺卿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同殿下有这样一段时光也不算亏,也计划好了这些跟随自己的人的何去何从。 朔月哭笑不得,历来都是暗卫保护主子的,到他这倒是反过来了,虽然自己入门晚,也不如别的暗卫,但也不必贺卿费心保护。 “您喜欢诚王殿下是吗?”朔月还是忍不住问他,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喜欢。 贺卿摇了摇头,而复又点了点头,眉眼间有几分纠结:“不过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殿下对我有恩。” 他否认了,朔月却越发笃定,若是能得贺卿的喜欢,要什么劳什子江山,还要用督公的命去换,诚王压根就不喜欢督公吧。 贺卿又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除却喜欢,还作何解释。 “朔月。”贺卿又唤了一声。 “嗯?”朔月这才从自己略带愤怒的情绪里走出来。 “如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不能伤害诚王。”贺卿这句话是警告。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朔月或许有几分理解贺卿的想法,让她为贺卿死,她也是愿意的,只是问:“值得吗?” “我不知道值得不值得,只是我倦了现在的生活,想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一做。”贺卿眼带几分温柔,他家殿下就很有意思。 明明害怕自己却要来接近自己,明明厌恶自己却要装作仰慕自己,贺卿总觉得他的殿下变了,在深宫中变得会算计,变得狠心薄情,可有时候又觉得他没变,还是许多年前那个温柔良善的富家公子。 那日用过饭以后,白青岫一路跟着贺卿,末了拉着他的袖子想要跟他回家。 贺卿无奈,虽然他也想,但他更希望殿下能够开心,他是自愿的,而非用这些牟取什么,他只是推开了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殿下,您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我也会护着你。 或许白青岫那时候是自愿的,因为自己赶过去帮他而动容,但贺卿不需要这样的报答。 或许殿下没听懂,或许是听懂了,有几分释然,又有几分尴尬的笑了笑,眼底闪烁着晶莹的水光, 白青岫呼吸一滞,只背过身进了门才停下脚步,他不是刻意留殿下在那的,只是怕多看一眼,他就会将人强行绑过来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是真的喜欢上白青岫了,只是他这样卑劣的喜欢,是配不上殿下的。 事后他才有几分后悔,后悔对殿下那样做,后悔搅了殿下的婚事。 可若是再来一回,他还是会这样做。若是殿下恨他的话,那就用这条命来偿还吧。 “今日是月夕节,督公竟然有空同我来这酒楼赏月。”林询觉着有几分有趣,贺卿似乎还和以往一样,但又似乎有几分不一样了,以往他总把欲望写在脸上,如今脸上多了一些旁的,果然人动心了就是不一样。 “不然呢?”贺卿坐的位置是顶好的,从这里可以看到楼下的风景,看到护城河,看到繁华的长安,看到这一轮圆月。 “我以为,你会同诚王一起。”林询调侃了句。 贺卿神色如常,眼神却冰冷了几分,只说了句:“右相,慎言。” “这里无人。”林询笑了起来,“就算有,这周围都是督公的人吧?人皆有七情六欲,就算你的喜欢不为世人所容,可我偏认为这世上的诸般爱意都是平等的。” 贺卿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后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没再说话,可他的表现早就出卖了他的情绪。 林询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你是人,你喜欢上的不过是另一个人。” 宦官又怎样,是男是女又怎样,王子皇孙又怎样? 原来从始至终,林询才是最通透的那个人。 贺卿也跟着笑了,他转头看向林询,又复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拿他没有办法似的,只说:“林相,我记得,我们是死敌。” 林询举杯邀明月,一饮而尽,这桂花酒醉人,或许是人自醉:“哦? 是吗?可我觉得,是在下单方面把你当做死敌吧?” 他们的关系如今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在林询看来,或许是在长安京城这个牢笼里,可以说上几句真心话的半个知己。 “你这样说,可就轻贱了你自己了。”贺卿瞧见街上一对年轻男女并肩在路上走着,或许是年轻的恋人,也或许是年轻的夫妇,男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女子羞涩地笑了。 郎才女貌,甚是般配,这才是正常人的欢喜和爱恋不是吗? 百般滋味上心头,贺卿便不再看,转而对林询说道:“林相,我们对弈一局?” “好,我也许久未同你切磋了。”林询论武艺比不上贺卿,可这文的是一直不服贺卿的。 贺卿落一子总是要思索许久,最终还是输了这一棋局。 林询觉得没意思,但也只是嘴上这样说,最终还是又开了一局:“不下了,今日九千岁的心思都不在这,怎么下,赢得没意思。” 贺卿只说了句抱歉,他只是忽然想到,他和殿下真正缘分的开始,也是在两年前的中秋宫宴上,只是今年皇帝身体欠佳,便没有大摆宴席。 可是在这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出乎贺卿预料之外的,却是白青岫出了事。 来报的是大理寺卿,或许是怕贺卿追究,他是亲自来报的。 赵大人说了一通废话,意思大抵是:诚王没按着律法办事,释放了有些本该有罪的,轻判了有些本该死的官员。 结党营私,被皇帝发现了,叫去御书房责问,结果皇帝气急攻心,晕了过去至今未醒,淑妃娘娘将陛下病倒的罪责推诿给了诚王,将人打入了天牢。 贺卿神色未变,又落了一子,倒是林询坐不住了又被贺卿摁了下去:“急什么,先下完这局。” 林询无奈,恐怕现在比谁要淡定的人心里其实比谁都慌乱。 “咱家记得,这些事情,是赵大人的意思?”贺卿眼底淬了一层冰,只瞥了大理寺卿一眼,便将人吓得一哆嗦。 他知道这件事,但只想着日后事发,也能帮人收拾烂摊子,算是个教训,教他为官之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就算让你做这件事的是你的顶头上司也不行。 只是他没想到,这件事事发偏生又是皇帝毒发的时候,掐的这样准。 大理寺卿听到贺卿这样说,直接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刚要解释。 贺卿便又喝了一声:“闭嘴。” 等到棋局结束,那一轮月也挂在了天空中央,清冷的月光洒将下来,似乎连夜也凉了几分。 “赵大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陛下看重诚王,你别站错队了,你怎么不知,陛下没有留后手,我没有留退路?”贺卿起身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只看了大理寺卿一眼,便抬了腿喊了跟随他来的侍从们,“朔月,我们回去。” 蓦然间,贺卿便消失在这酒楼里,留下了方才起身用帕子不断地擦汗的大理寺卿和林询。 “他倒是好,不同我说一句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林询的身量比赵大人要高上不少,身姿挺拔如松,谈吐气质便有所不同,这番话像是自言自语,而后又转身看向大理寺卿,“赵大人,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叙叙旧?” 这世上,除了自己,便是敌人,时局动荡,文武百官各有阵营,除了自己,不与任何人同流合污,有人说自己是自视清高,不过是看不惯他们罢了。 现在的贺卿,或许更像一个人了,为了这半个知己,林询觉得,他或许可以赌一把,赌以后的山河无恙,百姓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