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如海
雪山之巅，空茫寂寥，弯月之下百里紫双目紧闭，膝头横着一把古朴无奇的长剑，身上覆着一层又一层的积雪，不知在此坐了多久。 云昭多看了几眼高悬弯月，莫名有些熟悉之感。之前他与相曲在月河上偶遇痴梦吐出的凡人梦境，梦境之中便是百里紫，似乎与眼前之景有所关联。 月河之下有一方小世界，其中有一个与百里紫极为相似的人。而他如今来到的这个地方，究竟是轮回之门制造的幻境，还是那一方确实存在的小世界，又或者这方小世界本身也是虚幻？ 云昭片刻迷失，若此间天地为真，他方才亲手所杀的相曲，又是谁？ 云昭心痛如刀割，血气上涌，呕出一口鲜血落在皑皑白雪之上。 此番举动惊动打坐调息的百里紫，他百里紫眉头蹙起，缓缓睁眼，肩头雪花簌簌落下。他面色如雪，好似受了重伤，看见云昭之时流露出明显的嫌恶神色：“竟然让你找到了这里。”他言语轻飘，只是说这一句话就耗费了力气， 百里紫还想伸手去拿剑，他这把剑朴素无华，不过一把凡剑罢了。这倒是奇怪，百里紫佩剑乃是追雷，他向来是视剑如命，待剑如爱侣一般忠诚。 剑修之中各种道法不一，有的剑修以剑入道，剑为道心，若是剑有损毁，道心也随之破碎，故而他们一生从不换剑。而对有些剑修而言，剑只是器物，若是有了更合心意的，随意更换便是。 百里紫是前者，他绝不是弃剑之人。 若是此处为迷惑人心的幻境，又怎会出现一个与百里紫道心相悖之人。 云昭开口道：“百里道友，你为何会在此处？” 百里紫以剑撑地，摇摇晃晃站起，他捂住胸口：“既然是找我的，就放马过来吧，我即使受了伤，杀你这种也不在话下……” 云昭听的糊涂，眼前这个百里紫，好像并不认识他。 “废话少说，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欺负孤儿寡女，死有余辜。”百里紫抽出剑来，颤巍巍指向云昭，“我是不会死在你这种人手里的。” 百里紫非但不认识他，还将他错认了旁人。听百里紫话中意思，他此前已经遭遇了几轮的寻仇，才会落得如此狼狈，而云昭这时出现，也被他当作了前来寻仇的敌人。 云昭还未明白轮回之门究竟有什么名堂，此时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仙界并非唯一的世界，仙人飞升之后去往仙山，魔修去往魔谷，传说中还有遗失的阴界，万剑谱也是其他世界的大能所留宝物。世界万千，或许另一世界之中，便有一人与百里紫相貌相像。 云昭隐隐猜到了轮回之门能让时光回溯的原因，可是这个猜想平白让他冒出一身冷汗。 若是猜想为真，万千世界中，存在着万千个云昭，也存在万千的相曲。若是真的，他之前所杀之人，是真正的相曲，是另一个世界满心欢喜迎娶云昭的相曲。 云昭手腕忽然灼烧难忍，他低头去看，竟是他与相曲的同心结自己烧了起来。 云昭慌张无措，情急之下全然忘了可以施法，而是用手指去压灭火焰，片刻间指腹全是水泡，而那火总算是熄灭了。 他方才以为自己亲手断送了相曲和云昭的美好未来，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回过神来，又怕又惊，这何尝不是又一重心魔幻境。 这轮回之门果然邪门！ “你出剑吧。”百里紫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昭茫然，他摇摇头：“我没有剑。”秀灵剑先他一步进了轮回之门，他至今还未找到与秀灵剑的联系。 百里紫竖着眉毛，怒道：“你的剑明明就在手里，为何要撒谎，我最讨厌对剑不诚之人。” 云昭愕然，他灵台一震，秀灵剑凌然出世，骤然出现在他手中。云昭愣了片刻，秀灵剑何时回到了他的体内，他竟没有察觉。 这个世界毫无章法，似乎是他心里想着什么，什么就会出现。 百里紫身受重伤，剑气不减，他攻向云昭身侧，招式奇诡多变，然而因为受伤的缘故，速度慢了许多。他命剑为追雷，便是因为他出剑速度快如疾雷，若是速度慢了下来，威力大打折扣。 云昭连连退让，并不打算出剑，而是试探了几招，很快摸清了百里紫的路数。如今与他对战的百里紫乃是一介凡人，剑路也并非他所熟悉的剑路。 云昭一味躲闪引发百里紫不满，他出剑越发凶悍，然而他身体虚弱，经不起这样的打法。到了最后，每一次出剑，他都面色惨白，似乎随时都能呕出一口血来。 百里紫喝道：“你不出剑，可是看不起我？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也不受你的羞辱！” 从前云昭对待总是缠着他比剑的百里紫，总是毫无犹豫出手打服，可是如今却有些犹豫。若是他失手杀了百里紫，究竟杀的是幻象，还是真实？ 云昭目光落在悬崖峭壁，他在绝壁之上轻踩几步，最终稳稳落在半空的松枝之上。云昭居高临下地看着百里紫，这样高的距离，百里紫应该是上不来的。 云昭道：“我不想杀你，也不想侮辱你。” 百里紫气喘吁吁地看着他，若不是他如今受伤，定然要爬上去把云昭揪下来。 “你跑上去做什么，快点下来与我比试一番！” 云昭见他还不死心，深知是百里紫这剑痴是比起剑就忘乎所以了，他用剑打在邻近的松枝之上，松枝上覆着的厚雪抖落，全部砸在了百里紫身上。 百里紫仰着脸，吃了一嘴的雪花，在下面呸呸个不停。 云昭道：“你还是先冷静些再说罢。” 可是此举却是惹得百里紫更加暴怒，可是他拿云昭没有办法，只能坐在下面对着云昭骂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抢了人家房子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吗？阿海那孩子还那么小，你居然也下得去手。真是蛇蝎心肠！” 云昭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仔细观察此处天地，若是轮回之门制造的幻象，一定有破绽。上次他是杀了相曲才能走出来，只因为相曲是他心魔，可是他与百里紫又无任何牵连，只是杀了百里紫，未必就能走出这片幻境。 他注意到不远处白雪堆积之处，似乎有人在动。云昭蹙起眉头，一团雪球击出，躲藏之人被打中后背，在雪地滚了好几圈才算停了下来。 “阿海！”百里紫见那人被发现了，情急叫出声来。藏起来的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滚了出来，愣愣坐在雪地之上。 “我……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紫一把将他护在身下，随即愤愤看向云昭：“你连孩子也不放过吗！” 云昭方才便看清了那孩童的面容，与他当初在雪地之中捡回的如海一模一样。 云昭曾奉命去北地极寒之处，路经一片湖泊。北地四处皆是冰雪，竟然还能有一方湖泊。云昭心中好奇，便下水一探，果然水中有一只妖物，尾巴卷了一个孩童正要吞下肚子。 云昭诛杀妖物，将孩童救下并带回了剑霄阁，这个孩童便是如海。 如海生来就比旁人长得慢了许多，云昭还曾担心如海是不是中了妖毒，十几年过去了，个头也只是长了一点，看起来还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如海从百里紫怀里探出头来：“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他的好徒弟，居然丝毫没有发现云昭的存在，而是满心满眼都是百里紫。 云昭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而他也明白了为何此处出现的不是相曲而是百里紫，他和如海一同进入的轮回之门，而听聂予所言，这轮回之门似乎也是刚刚开启，彼此之间会有影响也是可能的。 此处倒是和剑法大会之中，魔化的蜃兽释放出的连环幻境有异曲同工之处。那只蜃兽的出现便与那位与含芜纠缠不清的虎妖有关，而那虎妖又与轮回之门相关。 这一切兜兜转转，原来是早已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