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情人
被喜欢的人所拥抱的感觉自然是很好的，纵然后知后觉泛起些不自在，也没法否认这个。但是……他想不出但是后面怎么样，可总归存在这样的但是。甄楚像掉进捕蝇草里的小虫子，很快就要被消化殆尽。 聂雨河下了车，示意他也下来。这地方树木繁盛，郁郁葱葱的，绕过一条小径，眼前开阔许多，草坪上立着一栋象牙白的小楼。甄楚意识到，刚刚那些大概只是绿化的一部分。 房子的外墙虽然整洁，走近些仍能发现时间留下的痕迹。屋内没开灯，傍晚的光线照在略显旧派的室内，倒不显得昏暗。或许因为家具很少，这里比从外面看上去更显开旷，可怎么都不像有人常住。 “这是……哪儿？”甄楚犹犹豫豫地，脑袋里闪过很多吓人的故事。 “旧房子，”聂雨河倒是很平常的样子，“小时候住的。” 他去找电闸，甄楚还是一头雾水：“为什么来这儿？” 聂雨河把他肩上书包拎起来，放到沙发上。“这边闲着也是闲着，你之前说再也不去公寓，刚刚又不想回家，那偶尔来一趟也不坏。”看甄楚一时间没想明白似的，补了一句：“我隔一阵子就会请人打扫，不脏的。” 甄楚没说话，聂雨河打开冰箱翻了翻，拿出来些速冻食品：“只有这些了，叫外卖吗？” 甄楚磨磨蹭蹭走过去，指了一包虾仁水饺：“这个——就挺好的。” 说完挪了把椅子，乖乖坐在旁边看人煮饺子。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咽了回去。 片刻饺子下锅，聂雨河回头，发现甄楚正仰着脖子瞧放在橱柜最上层的一排排相片，干脆从中拿下来一个放到他眼前。 “有你认识的？”他打趣。 “当然啊？这不是——”甄楚歪着头瞧，感到不可思议。那柜子高而阔，最上面两层立着几排大小不一的相片。他本以为这只是聂雨河童年照之类的，拿在手里看才发现不然。 所有相片里的主角都是同样的人——一对年轻的夫妇与一个两三岁大的小男孩。两个大人有点眼熟，回忆一下，似乎曾经在聂雨河的公寓里见过他们的照片。至于怀里那个小孩子，面容上明显糅合了夫妻两个的特征，可怎么看都没有聂雨河那么出众的轮廓。 “这都是谁呢？” 开水在锅底汇聚了一个又一个密密匝匝的小泡泡，几个饺子浮起来，聂雨河点点男人，“爸爸，”又点点女人，“mama。” 最后指指那个中间的婴儿，“他们的孩子。” “什么意思？”甄楚有点困惑，“他们的孩子不就是你吗？” 锅里水声更响，饺子们全部都圆鼓鼓地浮在水面。聂雨河往里面淋了点凉水，一边回答他：“想什么呢，我不是他们生的。” 甄楚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热水又一次翻腾，聂雨河把火关掉，从柜子里拿出个阔且深的海碗。“这是我的养父母。” 煮熟的饺子白白胖胖，个挨个地躺在深蓝色的碗里，被浇上鲜亮的饺子汤，看上去诱人可口。可甄楚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他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听见了新词，眨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这个呢，”聂雨河只好给他解释，指指照片里的小男孩，“不是我。他们把我从福利院接走抚养大，因此是养父母。” 他心情倒是不错，只是语气仿佛在讲：英文字母的确是有二十六个。 “为什么？”甄楚像被拨了什么心弦，“那——这个人现在在哪？有他了为什么还要把你领回家里？” 聂雨河没想到他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一边盛饺子一边道：“拍完这张照片没多久，这孩子在出去玩的时候跌进水里了……如果没发生这件事，我和他们当然也不可能有交集。” 甄楚忽然不说话了，夹起一个饺子直接就嘴里送，冷不丁被烫得脸皱起来。 两人静静吃饭，半晌，甄楚疑惑：“可是……为什么这里没有你的照片？那个人不是很多年前就不在了吗？为什么这里全是他的照片？” 那些相片被做成大小不一的尺寸，放进各色相框里，很明显是摆在家中不同位置的，只不过现在被统一收在了一起。 聂雨河慢条斯理咽下食物，“很简单，如果能够天天看见，就好像还一直陪在身边。” 甄楚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拧起眉毛：“真过分。” 聂雨河奇道：“明明是很自然的想法。” “不对！陪在他们身边的是你，这样——这样很过分，真的很过分，他们不在乎你会有什么想法吗！” 甄楚涌上一股莫名火。 聂雨河反而笑了：“我不觉得怎么样。” 仿佛被捏着心脏从高空丢下，甄楚顿时食欲全无，他本以为自己擅闯了什么禁地，正要当成桩秘密压起来，才发现那本是片公共区域。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的确是这样的，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忘记呢。 简单的晚餐吃毕，空气中平添了些不自在——当然是甄楚单方面的。这里比公寓大太多，像不填满的水墨画，留白反而滋生无限可能。书包丢在沙发上，他没心情去碰，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外面天早就黑了，聂雨河理了理窗帘，窗户被严严实实包裹。他点亮客厅的吊灯，暖色的光芒洒在室内，虽然空旷，倒多了些家的模样。 “书房在楼上，”他告诉甄楚，“卧室里也有书桌，喜欢哪里就直接去。” “所以……以后就换到这里了？”甄楚踌躇半天，终于问出口，“附近通公交吗？来的时候我没注意。” 想了想又说：“这里应该离市区不近吧？来一次路上会花很久。新学期我周末时间没那么多，如果还是……” “突然说什么呢？”聂雨河探了探他脑门。 甄楚觉得没必要绕弯子，有点难为情地回答：“……上床啊，不用非卧室或者书房，客厅里也不错的。”他伸手去解校服领口的扣子，却被握住手腕。 这样的耽搁很没意义，甄楚有些不耐：“总之还是那些事，区别只是在别墅或者公寓，对吧？直接做没关系的。” 他停顿片刻，深深呼吸一口，垂下的睫毛在眼睑投出淡淡阴影。“假期里我明白了很多，有些东西虽然普通，也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因此已经决定什么都不想了。 “之前我总是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吃饭，也没觉得有什么，结果上个学期过去，再像以前那样自己吃饭，就好像很受不了了。”他短促地一笑。 “其实也不光是吃饭——接吻，还有床上的那些，其实感觉都很好。那几次发了脾气，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但今天看你好像并没有。所以，还是像之前那样吧？ “我们继续当周末的……情人？” 他抬起眼睛，迎着聂雨河的视线，一脸认真地措辞。又不自在地皱眉，“可能不太恰当，但说炮友的话又觉得好怪，这个词我不喜欢。” 这么一长串话换来的却是更长的空白。甄楚太阳xue隐隐约约开始发痛了，本以为这是双方都会满意的提议，才下定决心说出来的。 “老师，你觉得呢？”他忐忑地靠近些，“我第一次和人说这些，如果觉得很傻也不要笑。” “你想要的普通东西是什么？”聂雨河黑沉沉的双眼看着他，良久才问。 多奇怪的关注点，甄楚暗想，发现那两片颜色温和的嘴唇只有不到一根拇指的距离。 他半阖着眼睛迎接，吻羽毛般落在唇角。 “我很喜欢你。”这句话飘进他耳朵，比刚刚的吻还轻。甄楚蓦地睁眼，像只受惊的鹿一样弹起来。 “想做直接做就可以了啊，老师？不用非讲这种话。” 他胸口又开始擂鼓，脸和耳朵笼着一片红色，窘迫得不成样子。“这样不好笑的，真的，我都说了。还是说你想看我听见这种话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没抬头看聂雨河现在的表情，手腕被牢牢捉着，挣了两下，没挣脱。“你看到了，可以了吧？我要去写作业了。” 忽然头脑中像是多了个飞速旋转的纺锤，刺痛尖锐剧烈，让人无所适从。甄楚立刻就站不稳，双腿发软向旁边栽去，身体也不可自抑地发着抖。 这样突如其来的疼痛以前只出现过一两次，聂雨河似乎在他旁边说着什么，很焦急的样子。他焦急的模样是绝对难以想象的，甄楚也不大听得清，于是把这个当做另一重幻觉。其实根本没必要紧张，等个四五分钟也就好了。比起这点事，更过分的明明是他说那句话。 状态稍稍好转，甄楚发现自己横躺在沙发上，像刚经历一场海难，额头有点凉浸浸的，似乎泛了冷汗。 他看了看钟表，分针走了四五格。 “怎么会这样？”聂雨河用热毛巾擦拭他额头，“还是没去医院吗？” “放假的时候去过了。”甄楚轻轻说，视线不知道在看哪里，“但是又跑出去了，因为我没病。” 聂雨河没说话，手上动作也停下，似乎越发不高兴。甄楚不知道该说什么，记得整个下午一直到吃饭时候，他心情都是很好的。 头彻底不疼了。甄楚坐直身子，从书包里翻出两本试题架在腿上。 “我没关系的，而且也不怎么失眠了。”他告诉聂雨河，低头开始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