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酒吧谈话
向湮点完数目,将木箱盖子盖上,搬进到马车上最后的空位上。他抹了把汗,双手叉腰向后舒展着脊背,就像一只大猫一样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见马车终于被大小相同的木箱堆得严严实实,向湮往边上一坐,浑身紧绷的肌rou都放松了下来。 一旁的岳云龙似乎也记完了账,将东西一合,挺起胸板昂首挺立,两条胳膊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他左顾右盼了会儿,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最终也只看到两侧光秃秃的土堆,失落地低下了头。 “今天老板要来视察还是怎么着?”蒋胜辉叼着根烟坐在向湮旁边,吊儿郎当地敲了个二郎腿。他较在青龙帮时成熟了不少,却因为身上那股古龙水味儿而失去了严肃的氛围。他头顶个小帽子,圆形帽檐在他额头落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他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圆形黑墨镜,脑后扎着一小撮短马尾。清瘦的身体包裹在黑色长衫中,再举两面旗子嘴里念叨些什么,就可以直接去街上跳大神了。 向湮有点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蒋胜辉立刻夸张地叫了声:“你干啥啊,难道我今天香水又喷重了?”他自己闻了闻手腕,又抹了把耳后凑到鼻子边上,“还行啊,我觉得味道不重啊,这不挺好闻的?” “你以前是这样的性格来着?”向湮皱眉,“你话有这么多么?” “不是吗?”蒋胜辉眨了眨眼睛,“你记错了吧。不说这个,今天老板来不来?” “不知道。”向湮眉头紧锁,直接夺过蒋胜辉手里的烟灭在地上,还狠狠踩了两脚。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受不了烟味儿了。”蒋胜辉一手在额前比了比,示意致歉。随后他不知有从哪儿变出一块奶糖塞进嘴里,又给了向湮一块:“糖总行吧。” 向湮拆了糖吃嘴里,蒋胜辉便继续絮叨:“你不是跟老板跟得紧么,怎么不知道呢?”向湮皱了皱鼻子,头别向一边。而蒋胜辉像是看不到他闹脾气似的,自顾自地分析:“你看小云那副孔雀开屏的模样,除了老板来视察他什么时候那么精神过?平时可不都是一副性功能衰竭的样子?” 不远处的岳云龙打了个喷嚏。 “要是知道老板来,我说什么也得穿身好点的,多巴结巴结。指不定老板看我顺眼了就给我点银票,我眼馋城东那块儿江边的洋房很久了。”蒋胜辉嘴里嚼着奶糖,用胳膊肘怼了怼向湮,“那啥,你帮我给老板说说好话呗,差不了多少钱。” 向湮冷冷地盯着他:“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这不是……唉,又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似的,看着老板那张铁脸也能辨认出他现在心情咋样。岳云龙跟了老板十年快了还会触他霉头,何况我呢!”蒋胜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面色铁青地揉了揉眉心。 “先生他不喜欢我帮别人算计他。”向湮斟酌了下词语,改口道,“帮别人说话。” “谢谢你好心帮我换个好听点儿的词,你这话让人听去了是想请我吃枪子儿呢。”蒋胜辉苦笑着拍拍大腿,“行吧,我也不为难你。反正再攒会儿钱就有的东西。” “你要搬出去。”向湮后知后觉地理解了蒋胜辉的话。 “我又不是你和小云,对老板没啥感情。再说了,住府上多不方便啊,人眼又杂,干什么都得提心吊胆的。”蒋胜辉摇摇头,比划起来,“带老婆回来都不自在,生怕事儿做到一半给人听去了。”说到这,他意味深长地瞄了眼向湮,“就,那种声音。” 向湮愣了半晌,脸唰的一下红了。他不再说话,起身就往外走,身后蒋胜辉还多此一举地喊道:“没事儿,你们那屋离我这儿挺远的!不是一直都能听到!”顿了顿,“你要去见老板的话记得擦擦脸,脸上都是泥巴!” “闭嘴!”向湮恼羞成怒地骂道,手背用力蹭过脸上,果然是一团泥。 然而向湮并未像蒋胜辉预料的那样回到单月笙身边,而是换身衣服去了家巷子里的酒吧。昏暗的室内一侧是吧台,另一侧则是放着钢琴等乐器的舞台。一推开门,伴随着酒香飘来的则是充满异域风情的爵士乐,萨克斯强劲的声音和管风琴流畅的乐调糅合在一起,让人联想到清泉涌过在岩石时发出的拍打声。 “小湮,这里。”坐在吧台前的男人注意到向湮,立刻向他招了招手。 向湮脱下外套挂在墙上,坐在男人身边:“来晚了,抱歉。” 周国平笑笑:“我也刚来没多久。”说完他欣慰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向湮下意识皱眉:“你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在想小湮长大了,都会认错了。”周国平说罢,招呼酒保点了杯酒,“你喝什么?这次我请你。” “随便。”向湮脸上有些热,别扭地拧起眉心,“喝你推荐的。” “呵呵,那就再来杯一样的吧。”周国平对酒保竖了根手指,对方便心神领会。 向湮问:“你经常来这儿?” “嗯,刚回国那会儿被带来喝过一次,离我家也挺近的,就经常来了。”周国平答道,“不过再过阵子搬去别的地方,就不会常来了。” 酒保将酒放在两人面前,古铜色的液体被黄色的灯光照得透凉。浓郁的酒香钻入鼻子里,向湮端起酒杯灌了口:“哦对,你说过你要搬家。” 周国平也抿了口酒,便沉默下来。两人谁也不看对方,也没人率先开口,气氛就这么尴尬地停滞着。向湮瞥了眼周国平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互相摩擦着,手背两根青筋凸起,一直没入腕子上的手表下。 “碰个杯?”向湮提起酒杯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周国平回过神来,扯起一个笑容同他“喀啦”地碰了一下杯壁,晶莹剔透的酒液摇曳。他笑道:“干杯。” “干杯。”向湮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杯子敲在吧台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他直视周国平有些躲闪的视线:“你上次说的书我去看了。” “书?哦,你是说。”周国平回忆起来,“那是一本不错的,你从哪儿弄来的?我听说这书应该是停止印刷了,只能从二手市场搞到。” “认识的人弄来的。”向湮模棱两可地答道,“快看完了,差不多到主角带着妻子回到祖国,隐姓埋名地生活在乡下。” “啊……很让人心痛,我还记得道格拉斯为了躲过搜查,不得不让妻子假扮成军妓,通过羞辱她而让士官们放下警惕的片段。”周国平说着说着眉心也缓缓隆起,较高的眉骨下阴影浓厚。他捏了捏鼻梁:“这些都并非编造,而是基于事实才是最残酷的。” “事实?”向湮惊愕道。 “对啊,这都是作者道格拉斯根据自己的实际经历改编攥写的。我记得他的妻子最后……算了,你还是自己看吧。”周国平说,“他是我大学的学长,过去曾因拿过军衔而被标榜为荣誉校友,墙上挂满了他的表彰,还有一幅巨大的照片。后来因为这本书的出版,所有的照片和勋章都被一夜之间摘下,扔进焚化炉里了。” “这样。”向湮点点头,却也只是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并没有再说什么。 场面重新回到沉寂,向湮正打算说什么,就看到周国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想说什么?”向湮问,神情不由得阴郁下去,“你找我来只是喝酒的吗?”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周国平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好吧,我确实有想问你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沉声问:“小湮,你老实回答我,当初把你收走的人是不是黑月会的?” 向湮顿时浑身紧绷,手也收到了桌子下。周国平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调查你,当年你突然就被带走了,没有一点征兆的,我当然担心。这些年来我一直有试图找你,但是蛊鼎的人把消息藏得太深了,根本摸不到一点线索。之前我们久别重逢你也不告诉我你在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被卷入什么事件了,不得已才调查了你。”他说完,干巴巴地滚了滚喉结,又补充道,“你放心,是信得过的人。” “你是说阿琴。”向湮没多思考便得到了答案,“之前我跟你提过她。”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是真的聪明了。”周国平苦笑道,“她告诉我这几年黑月会变了风向,把黄金阁买下后她就再也不用……委身于人了。黑月会老大应当也不是什么做慈善的,怎么会平白无故做出这种改革?我于是就有了个模糊的猜想,结果顺着风声打听了下就知道了。你外号可真难听,倒也适合你就是了。” 向湮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面色晴朗:“然后呢,你想要我做什么?” “哈哈,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有两件事要跟你谈。”周国平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觉得你自己应该清楚黑月会是什么,自己身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里。血雨腥风沾多了,即使到时候从血泊里爬出来,身上的味道也不一定甩得掉了。”见向湮面色变差,他不再强调,“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我也不打算多劝你。提着个是为了告诉你,小湮,我还是你哥。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危险,一定要来找我,知道吗?” “嗯。”向湮神色略微松懈,点头答应,“第二个呢?” “第二个……”周国平清了清嗓子,“昨日从南边运来大量军火,下个月卖给反抗军的那一批。你应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