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婚纱
“当他看到爱莎用毛巾抹过湿漉漉的长发,透过金丝望进她碧绿色的眼睛时,他下定了决心要向她求婚。他们会在吉姆神父的主持下、天神主父的守望中举行盛大的婚礼,坐五个小时的渡轮去蓝海度蜜月。他要将爱莎压在雪白的沙滩上,擒住她比珊瑚更纤细的手臂,分开她比月光更白腻的双腿,用自己全部的欲望……” “你在看什么?” “嗯?”向湮回头,单月笙刚从浴室里走出来。他身上还滴着水,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只穿了件宽大的T恤。两条又白又细的腿就像是往上好的白丝绸里塞满了棉花似的柔软,啪嗒啪嗒地迈着湿淋淋的脚步走到床边。他俯下身,带来一股清淡的皂角味儿:“看书?” “对,从你书架上随便拿了本。”比珊瑚更纤细、比月光跟白腻的胳膊撑在向湮身侧,他微微侧开身躲了躲。单月笙凑过去接着念了下去:“用自己全部的欲望浇灌她,让她身上开满石楠香的玫瑰。”他沉默片刻,趴在床上枕着手臂歪头看他,好笑道,“看得懂么?” 向湮老实地摇摇头,他已经在单月笙身边呆了五年。十三岁的年纪说懂也懂,说不懂也是真的不懂,只朦胧地明白那层薄纱后有什么,却说不清具体是什么。他又翻了一页:“很多地方看不明白,为什么这男的只是看女人擦头发都能想着求婚?” “呵呵,看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单月笙拉了条毛毯盖在两人身上。 “你有喜欢的人?”向湮警觉地转了个身,书被他挤到身后。他盯着单月笙深不可测的眼睛,对方只是勾起嘴角,歪歪斜斜地翻过来与他面对面。单月笙:“你在过问我的生活?” “不敢。”向湮摇头,识相地靠过去些。 “你猜呢?”单月笙于是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不知道……”向湮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靠在单月笙身侧打着小呼噜。单月笙大约是看他这样好笑,又揉了一会儿才说:“狗狗没资格问主人在想什么,只要相信主人不会把你扔掉就行了。” “……好的。”向湮突然觉得自己情绪有些低沉,但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这样。他又爬回去,将有些皱了的书页摊开抚平。雪白的纸张上落了几滴水,将字糊了开来:“他没有吻住爱莎,而是珍重地将带着余温的外套盖在她肩上。可这样一来,遮住了晚风,也遮住了她的圆润的肩膀。他后悔极了,但这时候再为她脱下衣服又显得那么……”少年刚开始变声,听起来就像是公鸭一边叫一边用锈铁磨勺子。 或许是因为他读书太吵闹,单月笙翻了个身趴在他背上。湿漉漉的脑袋枕在向湮肩上,微凉的水滴滑到书上,将更多文字模糊开来。他的声音也是湿漉漉的:“为什么想知道?” “什么?”向湮浑身僵硬,随即反应过来,“哦、就是很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不会喜欢的。”单月笙一手捧着他的脸,将他掰着正对着自己。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似笑非笑:“我对那些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鬼使神差的,向湮问了出来。 “嗯……”单月笙沉思半晌,摇摇头,“最近父亲带我去看了戏,我觉得挺有趣的。” “那我该去学唱戏么?”向湮急忙问。 单月笙眨眨眼,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你先听我说完,那也只是兴趣罢了,说不上喜欢。再说了,唱戏那都是女人或是扮得跟女人似的男人干的事儿,你哪里像是能唱戏的料呀!” “哦,好吧。”向湮失落地点头。随即他想到什么:“那你会去唱戏么?”单月笙的确长得唇红齿白,一头黑发已经长到背了,任谁看都觉得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可向湮刚说出口就立马捂住了嘴,哼着歌想混过去。 然而话已经说出了口,祸也已经创了。单月笙逐渐眯起眼睛,捏着向湮的下巴:“你觉得我长得像女的?” “没、没有啊……”向湮眼神躲闪,向后缩了缩。 “狗狗要对主人诚实,说谎的狗狗要被?”单月笙刻意压低了嗓音,但他还没变声,听起来仍然是稚嫩女气。向湮忍俊不禁,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脸上的笑意:“被惩罚。” “对,说实话。”单月笙威胁似的龇了龇牙。 “你不生气?”向湮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单月笙将胳膊收起来不让他碰:“嗯,不生气。” “那我说了?”向湮问。单月笙不耐烦地睨他:“还不快说。” “哦……”向湮将食指和拇指聚在一起,“是有点儿,不过就这么一点!” “啊。”单月笙似乎是大受打击,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嘴巴张开得大大的,神情也有些呆滞。他皱眉看着自己嫩生生的小手,又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那好吧。”他认真的模样太可爱,向湮忍不住就看久了。注意到他的目光,单月笙掐住他的脸:“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么?”向湮迅速平复自己的表情。好在单月笙并不打算找他麻烦,很快就放过了他,独自烦恼去了。 平静的时光不过是插曲,下午他俩就被单杜龙叫到主院里。比起单月笙住的侧院,主院人手更多,门梁似乎也更高些。厅内两侧屏风屹立,正中央是一道阶梯,木龙雕饰雄劲有力,单杜龙正端庄地坐于高塌。 男人即使是在家时也是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银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两颊削瘦,随着他抽烟的动作愈发凹陷,然后舒缓着吐出一口白雾。他将烟卷夹在两指之间,声音低沉悦耳:“月笙,最近书读得如何?” “禀告父亲,一切顺利。”单月笙低着头。 向湮在主院是不被允许与主人同高的,于是他跪在单月笙脚边悄悄偷看他。通常单月笙看的那些书他是读不明白的,所以只能从单月笙特意挑出来的一些简单的书里捡着读。甚至这也不是他乐意的,他自始至终都是一看书就头晕目眩,要不是单月笙规定他一周得读完一本,他恨不得每日每夜野在道场和师傅切磋。 只是那些简单的书都叫他吃尽苦头,实在不知道单月笙在读那些四书五经、数字星象时脑袋里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一团乱麻。向湮想到这儿,不由得往单月笙脚边靠了靠。单月笙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予回应。 单杜龙笑了声:“看来你很中意它。” “算不上。”单月笙冷漠地答道。 “嗯。”单杜龙不置可否,手指曲起在椅子柄上敲了敲,“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城西那块儿要新开一家旅社,你去替我见证。”这话一出,门外的保镖都不由一惊。单月笙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二岁,实在说不上是独当一面的大人。而黑月会麾下门业开张,几家敌对势力必定会见缝插针地来挑衅示威,这时能否压下场子便决定了旅社的未来是否坎坷。讲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十来岁的小毛孩儿,即使是老大的亲生儿子,是否也太莽撞了些? 然而单月笙只是轻描淡写地答应了下来。出门前单杜龙给了他把匕首,让他用来防身,竟是不打算多派几个保镖跟着。 单月笙出门时除了车夫外只有五个保镖,其中两个与他同车,另外三个则不远不近地驾车跟随。两个保镖坐在前排,向湮则紧贴着单月笙坐在后排。单月笙突然问:“你不担心?” 向湮“啊”了一声,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相信主人是狗狗该做的。” “你倒是懂得讨喜。”单月笙笑了笑,捏起他的手,“那刚才我说算不上喜欢你呢?” “哦……有点难过。”向湮坦然。他想说什么,随即警惕地望向前座的两个保镖,凑到单月笙耳边道,“但是我知道那都是些客套话,你中不中意我我还是感觉得出来的。” “呵。”单月笙轻笑一声,在向湮头上揉了一把,不再说话。 到了旅社,保镖们负责处理文件,单月笙作为主人是不需要做这些繁琐杂事的。便带着向湮径直上了二楼。二楼比一楼的客厅相较狭窄,一间客房被分成两半,左侧是会客区域,茶几边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张沙发;右侧是一张大床,四根约两米高的床柱上绑着蚊帐。 这种装修风格在煌国十分罕见,大多数人家都会用屏风隔开会客与私人空间,而这屋子里仅有一张圆形地毯大喇喇地铺平在正中央。因此向湮很快意识到:“这是给帝国人住的旅社?” “对。”察觉到向湮兴致不高,单月笙坐到床边冲他招招手。向湮半跪在单月笙脚边,靠着他的膝盖。单月笙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耳垂:“怎么,又想起你那个jiejie了?” “嗯……可不可以不要招待……不要和帝国人太亲密?”向湮想起了单月笙在黑月会的立场,改了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单月笙捏着他的后颈轻轻揉了揉:“可以啊,”他手心骤然收紧,抓得向湮有些疼,“不过你现在是学会命令主人了?” “没有。”向湮蹭了蹭他的手心,“我不喜欢帝国人,也不喜欢主人和他们混在一起。” “行,但是你要知道,无论你怎么想,你是没有权利左右主人做什么的。”单月笙点头,“明白了么?” “明白了。”向湮连连点头。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几个男人不顾阻拦冲破几个保镖的防守,走到旅社前。他们也不挑刺或是找麻烦,只是大喇喇地蹲坐在旅社前,瞪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这种做法的确不犯法,也没什么杀伤性,却实实在在地形成了一道屏障,将旅客隔绝在外。 向湮趴在窗台,蹙紧眉心:“那些人是……青龙帮的?”他看到一个臂膀上纹着升龙图案的男人,小声推测。他转过头:“你觉得……”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单月笙一手撑着窗台,另一只手横在额前。白色的纱帘落在他头上,乌发被掩盖得朦胧,半遮住他的眼睛,只能隐约看见小巧的鼻尖和桃花瓣似的嘴唇。向湮听说帝国人结婚时,女子不会穿大红袍,反而是身着白色的礼服,头顶白纱。过去他从未见过,今天看着单月笙,他却倏地觉得,这大概就是女子出嫁时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