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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话交心情义生

    草药敷在伤口处确实减轻了疼痛与炎症,小男孩将粗麻的衣服撕下一条,缠在卢匡义受伤的左臂上,心里忍不住想:“如果受伤的是右臂,看你还怎么打我屁股。”

    “笑什么呢?”卢匡义捏了捏小男孩的脸颊,“你是怎么知道这种草能治伤的?”

    小男孩脸上的笑意转眼化作阴霾,神情失落地说道:“是叔叔教我的,有的时候他从衙门回来,屁股被打开了花,我就去采草药给他治伤……”

    卢匡义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抱歉……又叫你想起伤心事了……”

    可是小男孩却仍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衙门里都不是什么好人!平常衙门里那些犯人,不都是趴在地上挨板子的吗?可他们……每次叔叔要被打屁股的时候,他们就让他跪在一个刑台上。从后面看是一个工字形,底下两边可以分开腿跪在上面,顶上是个平面让人趴着,这样屁股就会撅在刑台边上……可是,那明明是小孩子在被打屁股的时候才会用的,不是吗?我看到过好多次,那些小孩子跪趴在上面,前面有一个衙役抓住要被打屁股的小孩子的手,另一个衙役就站在后面,扒下他们的裤子,脱到脚踝,然后用戒尺、板子还有藤条,狠狠地打他们的小屁股。”

    “他们也是这样对你叔叔的?!”

    小男孩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解释道:“他们也会扒光叔叔的裤子,让他光着屁股挨打,但是用的板子又宽大又厚实,吓人多了,还有用来打他屁股的藤条,也有大人的一根手指头那么粗!”

    “他们一开始会给叔叔一张纸,让他大声地念出来,都是些犯了什么错,要被打屁股多少下之类的内容。同时还有两名衙役,站在叔叔的身后,用一块小一点的板子一左一右地打叔叔的屁股,他们好像管这叫热臀?他们打得好快,板子抽在叔叔的光屁股上,噼啪噼啪的声音根本就没停过。如果读的声音太轻或者磕绊太多,衙役还会让叔叔重读,有时候是一段,有时候是一整篇!等到叔叔整篇重新读完的时候,屁股早已经通红了……”

    “在热臀的同时朗读悔过书……这的确也是对幼童施以严厉笞责的时候才会有的项目。”卢匡义叹了口气,这热臀只是正式的责罚开始之前的热身而已,因此不计入主刑,也不计数目,可是衙役们却从来不会因此而手下留情,归根到底,热臀同样是实实在在的一顿打屁股惩罚,其严厉程度丝毫不亚于任何一项主刑。他曾经看到过一个小男孩,因为轻微的口吃,一篇悔过书反反复复地读了六遍才算过关,在他艰难朗读期间,热臀所使用的的小板子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一刻不停地责打着他娇嫩的小屁股。直到热臀终于结束的时候,小男孩幼嫩的双臀早已深红一片,肿胀不堪,然而正式的笞臀责罚甚至还没开始。

    卢匡义惊讶于小男孩的描述如此细致,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说,衙门的人就让你全程看着你叔叔被他们打屁股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一开始衙门的人会到家里来,看到我在家,就会把我和叔叔一起带回衙门,让我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们用好大的板子打叔叔的屁股,叔叔原本是在码头干活的,屁股又圆又大,可是在被板子打屁股的时候却显得小了许多,像是个小孩子在挨板子一样。我原本以为,叔叔一直干那么重的体力活,屁股上的rou一定特别结实,可是没想到,叔叔在被大板子打光屁股的时候,那两瓣屁股蛋子被板子抽得不停地跳动。叔叔也像是那些受罚的小孩子一样,每挨一下板子就忍不住弓起背来,连大腿也不停地晃动。”

    卢匡义心想,那些衙役用的一定是牢里拷打犯人用的黑檀大板。本朝的笞臀刑具以颜色区分轻重,分别是黄、红、紫、棕、黑,这不仅是代表了刑具本身的轻重,更是代表了笞臀刑责的轻重。黑檀大板作为最高等级的刑具,对应的打屁股惩罚自然也是最重的。

    “那些小孩子在被打屁股的时候,总是要先挨板子,然后挨藤条。衙役也是这样打叔叔的屁股,等到大板子已经把他的两瓣屁股责打得深红发紫,肿了好大一圈的时候,再开始抽藤条,每一下都能打出一道颜色很深的印子。我还摸过,藤条抽出来的印子肿得特别高,好像快要把皮肤撑破一样。已经被板子打肿了屁股,再被藤条那样重重地抽打,那得多疼啊,难怪那些小孩子到了屁股挨藤条的时候总是哭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大声。叔叔在挨板子打屁股的时候,至少能忍着不哭出声来,可是藤条抽在他屁股上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了。我看着衙役抡圆了手臂,挥着那手指粗的藤条,狠狠地甩在叔叔的屁股上,那藤条就深深地陷进rou里,等它从屁股上弹起来的时候,被责打的位置立马胀起一道发紫的鞭痕。鞭声一响,就会听到叔叔发出一声哭嚎,然后衙役会等一小会儿再接着打,这段时间里,就一直能听见叔叔在低声地啜泣。藤条是从臀尖一路责打至大腿根,十来下就能打完一轮,然后又要从头开始,鞭痕上叠着鞭痕,我光是看着都觉得屁股上开始疼了。可是,叔叔他只能强忍着……要是像有些小孩子那样,因为屁股疼得受不住了,就从刑台上滑下来,县令会宣布所有的惩罚重新开始的!叔叔他……屁股一定被打得很疼吧。有时候惩罚已经结束了,衙役拉着他到大堂外面跪着,让他把挨完打的屁股撅起来给外面的所有人看的时候,他还是疼得直哭……

    “后来打屁股的惩罚越来越重,叔叔不想让我看到,就会自己去衙门领罚,等到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屁股开花了。可是就算没有我在一旁看着他受惩罚,每次叔叔在衙门被打屁股的时候,都会有好多人来看。衙门大堂外面的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小男孩说得脸都羞红了,“被那么多人看着打光屁股,一定羞耻极了。而且,叔叔从衙门回来的时候,屁股一定会肿得穿不上裤子,那些衙役就偏要把叔叔穿的外衫的后摆撩起来系在腰上,让他一路都光着屁股走回来……虽然叔叔总是说,是他自己做了错事,所以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打光屁股,可,可是……呜哇——”小男孩扑在卢匡义的怀里哭了起来,“我知道这其实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来到这里,衙门就不会来收什么田税,叔叔也就不会因为交不出来,而被打屁股了……”

    卢匡义心疼地轻拍着小男孩的背,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衙门的人不好。”他知道小男孩说的是“均田税”,这原本是取之于富、用之于贫,取之丰年、用之灾年的“衡平税”,可是近年来朝廷不断增收税赋,这“均田税”反而成了各地官府敛财的工具,成了家家户户的沉重负担。正因为均田税是依照各家人数收取,小男孩的到来就意味着税赋增加了一倍,这才导致了一连串的悲剧。

    小男孩望着卢匡义手臂上的伤,心怀愧疚地说道:“每次看到身边的人,因为我的缘故而受伤……我真的好难过……”

    “我听人说,叔叔明明可以让我代替他去衙门挨打屁股,可是他为了保护我,所以宁愿自己受罚。你知道吗,那些大户人家,如果惹上了官司,会找替罪童子代替本人去受笞刑。县上黄老爷家的儿子,骑马踩坏了庄稼,就是找了替罪童子上衙门挨板子。”

    卢匡义当然知道这些事,不仅是地方豪绅,就连朝中大臣之间也盛行此等风气。有权势者会从贫苦百姓家里买下他们的儿子,收为养子好生照顾,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自己因罪获刑之时,可以让他代替自己,去承受羞痛至极的笞臀刑责。此风气盛行已久,却不是所有贫苦人家都舍得自己的儿子,于是便催生出拐卖的行当。就连岭阳府境内也发生过好几次。

    卢匡义深深地同情小男孩的遭遇,他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眼看着自己的叔叔被人当众痛打光屁股,乃至不堪重责,染病离世,着实令人心疼。

    过了一会儿,小男孩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焦急地问道:“糟了,我们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马也没了,会不会……来不及在你交差的期限之前,赶到岭阳府啊?”小男孩小心翼翼地问:“要是超期了……你会不会,也要被打屁股啊?”

    卢匡义被问得有点脸红,搪塞道:“净想些没用的,你倒不如想想咱们晚上吃什么。”

    小男孩仍绕不过那个话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超期,是不是就和迟到一样?我上学堂迟到的时候,教书先生也会用戒尺打我屁股的。”

    “好了,”卢匡义急着结束这个话题,他站起身来,披上衣服,转头对小男孩叮嘱道:“你就待在这里不许出去,乖乖等我回来,否则你的晚饭就不是吃野味,而是吃板子了。”

    凭着过人的武艺,卢匡义没费太多功夫就打到了山鸡和野兔。撒上随身带着的岩盐做成了烤野味,二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夜色笼罩,万籁俱寂,唯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沉重的眼皮。经过这一天的患难与共,小男孩似乎对卢匡义愈发亲近了些。睡觉的时候也不拘束,光着屁股躺在他的怀里,梦里仍如同撒娇一般,将尚留有一丝红肿的小屁股拱到他手边,似乎是要他再多揉一揉。

    “超期……是不是就和迟到是一样的?”

    “要是超期了,你会不会,也要被打屁股啊?”

    小男孩的话让卢匡义心中涌起无数回忆。他虽不想承认,可实际上,打屁股这件事已经伴随了他二十多年。如今他虽已近而立之年,却依然对二十多年前,一次因为迟到而被打屁股的惨痛教训,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