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案
盛夏的天气风云忽变,午时还是晴空万里,未时一过天色忽然转阴,雨点跟着砸落下来。 柳青顶着雨踹开房门,只见闻苏跟鬼似的蹲踞在屋里,阴飕飕地抬眼看过来:“我好像说过,不要鬼混?” 柳青厚着脸皮扯谎:“迷路了,多花了一点时间。” 闻苏不阴不阳地盯着他,某一个瞬间,柳青本能觉察到极度的危险,腰背肌rou蓄力紧绷,似一只警觉的猎豹。 空气里的弦绷紧了。 就在这时,珍珠梦呓了一声。柳青低头看他,少年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拢在黑色披风里,露出小半张白皙的脸蛋。 闻苏的视线滑到珍珠身上,稍微和缓了些:“把他给我。” 柳青充耳不闻,径自绕过闻苏,把人剥了衣服塞进棉被。珍珠裹着被子滚了两滚,卷成一条大白虫,舒服地扭来扭去。 闻苏定定瞧他半晌,哂笑一声:“罢了。” 柳青换下淋湿的外袍,神色如常:“那几个管事呢,怎么剩你一个?” “我暂时把他们支开了,有些话,需要单独同你说。”闻苏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摇了摇,“我打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却说那王管事的族侄名唤王成贵,常年在矿上做工,收入微薄,一直到二十五岁还未成亲。 半年前,王管事有一回进城采办,吃醉了花酒,不知怎的相好了一个妓子,竟然替她赎了身,给王成贵定下了这门亲事。 柳青呛了一口茶:“这哪是说亲,这是打着扒灰的主意吧?!” 想了想又问:“他做甚不自己娶了,要绿他侄子?” “说是家有悍妻。”闻苏弯着眉眼笑起来,说到悍妻二字,眼尾流转的波光往床边瞟去,“此后半年,他又如法炮制,给另外四名矿工定了‘亲事’,你说,有趣不有趣?” 柳青想起王管事枯瘠青黯的脸色,耿直地说:“他那身板,竟然没有马上风?” “此事查到这里,似乎是王文祥猥琐贪色,引起的一桩情杀,”闻苏拿扇子轻敲掌心,“不过,我查了那五位姑娘的身契,你猜她们出自哪个花楼?” 中都勾栏娼寮,没有一千也有五百,柳青挨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着实猜不出。 闻苏身体稍微前倾,道:“——倚云楼。” 柳青震撼无比:“你家到底是多有钱?连一个管事都豪阔至此?” 柳青从前随纨绔们出入酒场应酬,自然熟知这些地名。 中都四大销金窟,春宴楼、醉月楼、玲珑馆、藕香馆,都是吃喝嫖赌一条龙的经营。昔年有巨贾携十万两黄金入都,不但一夜家财耗尽,还欠下巨债,传为一时风闻。 次一等的,则有倚云楼、听风轩等,虽不似“四大”穷奢极欲,办一桌宴席也要百两白银,更不用说替姑娘赎身了。 柳青不要脸皮地凑近了些:“你家还缺管事吗?” 闻苏凉凉地剜了他一眼,没有接茬:“所以,姓王的一定在账目上做了手脚,这就跟我先前的猜想对上了。” 柳青觉得无趣,毫无诚意地捧哏:“原来如此。” 闻苏收敛了神色,道:“不过,此事仍有许多疑点。且不说王文祥有没有这个胆量,正如你所说,他身体虚浮,如何杀的了五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柳青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所以,他还有同伙,是谁?” 闻苏道:“最有可能的,应是薛延。” 柳青道:“因为矿石开采需要经他的手,一来有条件倒卖,二来熟悉山中地形,方便抛尸。看不出来啊,你家这帮浓眉大眼的管事,竟然个个都是二五仔?” 闻苏手指动弹了一下,忍住没有打他,道:“但我以为,除他以外,必定还有其他同伙,只是暂时还未露出马脚,恐怕先要找到五人尸身,才能一一破解了。” 柳青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如果王管事确是主谋,为什么极力主张搜山?从昨日的交谈来看,他与薛延的立场似乎也并不一致。 但是现下听来,闻苏的分析最是合理,换作他自己去理这些线索,就像猫滚麻线越滚越乱。所以,审案这种伤脑筋的活儿,还是交给闻苏吧。 “不论怎么说,当务之急是搜山。”闻苏展开地图,柳青知道差事来了,凝神听他说道:“为免打草惊蛇,今日我与薛、王二人同行。薛延身为向导,一定会绕过作案区域附近,也就是这一片。” 他修长的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片区域:“从山庄到小西峰,中间依次有三处矿坑,分别是此处,”在地图某处停顿了一下,“以及这两处。其中白石矿坑塌陷在悬崖下,地势隐蔽难寻,务必要仔细探查。” 柳青细看他指的地方,问:“我一个人去吗?” 闻苏拿朱砂在地图上做好标记,道:“我把阿岳给你。他是我家二十年的老仆,很是熟悉地形。” 阿岳是昨日赶车的马夫,柳青隐约记得这人身材强壮,一时竟想不起长相。 闻苏将地图呈给他,柳青一一记下那些地形,卷起收进袖里,临起身时,回头瞥了珍珠一眼。 小孩儿背对着他,侧腰塌下一个绵软的弧度,呼吸也是绵软的,不知陷在哪段酣梦里。 屋外细雨飘摇。柳青出门看天,积雨云已经变得稀薄,云层边缘透出些微晴光来。闻苏披戴斗笠,足蹬谢公屐,人在雨里似一截修竹,对福满吩咐了什么。 福满牵着马,有点紧张地看过来,柳青朝他点了下头,看见阿岳站在旁边,肩上扛着一个挺大的包裹。 昨日未曾注意,这车夫体格高大,脸上一道疤横过鼻梁,乍看凶神恶煞。见到柳青,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十分憨拙,愣是把一身煞气笑成了傻气。 柳青不由心生好感,对他笑了笑,那虎背熊腰的丑汉腼腆地低下头去,竟似有些怕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