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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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最爱表演跳水的御史终于无需打捞,顺顺利利地在河中游泳一圈,高兴之下给金陵渡所有客人都送了一壶佳酿,宋了知不喝酒,把自己那份送给楼上的何世奎。 何世奎打了一个类似屁声的酒嗝,双手捧着脸蛋,恬不知耻地摆出装嫩模样:“虽说那位的生辰早过了,但何某的生日可是在下月初一喔。” 宋了知干笑几声,顺便把叠好的熊皮大衣还给何世奎:“到时我会准备礼物的。” “别难过,”听说有礼物收的何世奎变得格外体贴,“往好处想,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礼物,明年再认认真真地给他过一回生日。” 他低头应了,的确感到些许遗憾,虽然两人那天是在一起,但他以为那天只是个普通的日子,莫说贺礼,连面条都忘记给阮公子做一碗。 当然,宋了知最初想知道阮公子生辰的原因并非是为了给对方庆生,只因那夜撞见阮郡王祭奠故人,而夏嬷嬷又说阮公子生母死于难产。 从王府回来后,宋了知立刻找何世奎问了所有他知晓的阮王府相关事情,越听下唇咬得越紧,光是从何世奎这个外人口中便听了许多阮公子以前在王府受冷待的事,不知阮公子过去明里暗里到底受过多少委屈。 既然官场里帮不上忙,至少在这件事上宋了知希望自己能替阮公子查清真相。 那天并非年节,阮郡王夤夜前往宠妾故居烧纸钱,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亡者忌日。可那晚隆冬大雪,而阮公子出生夏季,若是夏嬷嬷所说的难产而死,阮公子生辰应当是在那天才对。 他像在走迷宫,明明有了新线索,但现在不仅毫无头绪,而且令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若是难产而死便是“阿凝”的死因,那阮郡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骗阮公子? 这样看来,沉湖喂鱼的可能性还是要高一些,毕竟夏嬷嬷听到的版本很可能是阮郡王敷衍下人的说辞。 但不论如何,这两种结果都存在一个很致命的缺陷。难产自不必说,只谈阮郡王若当时真因阮公子的双性身体暴怒,并将其生母沉湖,他总不至于气了快半年才把人丢下去,肯定是出生当天就动手了。 所以不管是沉湖还是难产,阮雪棠生日都当与“阿凝”忌日为同一日。那就只会是这两个日期出了问题,也许阮郡王那天是忽然兴起跑去祭奠,也许阮公子根本知道的就是个错的生日。 当然,如果这两个日期都是正确的,那么便剩下一个最离奇的结论——“阿凝”既不死于难产,也不死于沉湖,而是在阮公子出生快半年后才去世。 不过以上这些都还是基于“阿凝一定是阮公子生母”的假设下推测出来的,他想了那么一大堆,说不定那个什么阿凝压根与阮公子无关,又或者是那两个日期根本就不是同一年份的事情。 宋了知越想越觉得周身发冷,他以往听徐仵作谈起大家族里的阴私,还以为是他听多说书了,把旁人想得太黑暗,现在自己伸手便能触到黑暗的边缘,才知徐仵作未曾撒谎。 “我说你在想什么呢,脸色严肃成这样子。”何世奎这回放了一个很像嗝声的屁,“我刚才问的话你听见了没?” 从纷杂的思绪中抽身,宋了知歉意地摇头:“是我方才走神了,劳请何大人再说一遍。” “唉,我是问你房里那个大块头去哪了,还在你房中住着吗?” 宋了知原本想开窗透气,听了这话,推窗的动作微微一滞:“凶石他昨日便又去夷郡了,您找他有事吗?” 说起凶石,宋了知未免有些心虚,在转达完阮公子要求查香料的话后,他又一次擅作主张,让凶石给恒辨送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没署名的一句话:王府派护卫往夷郡斩草除根。 他还特意让凶石悄无声息地把字条放在恒辨房间就好,旁的都不必做,暗中观察恒辨读了字条后有甚举动。宋了知不善阴谋诡计,事态紧急,这已是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此举虽颇有钓鱼之嫌,但若是恒辨与阮家无关,自然不会把纸上内容放在心上。 何世奎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让他给我带点夷郡的土特产,听说那里橘子不错。” 宋了知一听到橘子,屁股就开始隐隐作痛:“我觉得夷郡的橘子偏酸,不过等凶石下次回来,我会转告他的。” 两人一同用了晚膳,宋了知下楼休息,恰看见薛令修站在自己房门前等候。 他今天依旧是女装打扮,身穿烟罗紫色交领中衣,下着茜色云天水漾罗裙,身后还站着两个拿包袱的杂役,见到宋了知,他旋即展出笑来:“哥哥是刚与何大人吃完晚饭吗?” 虽然离那件事过去许久,宋了知依旧感到别扭:“嗯,薛...薛公子,你怎么来了?”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当然,哥哥想叫得更亲密些也没关系。”薛令修大摇大摆地站在门边,明显等着宋了知领他进房。 宋了知本就不是什么记仇的性子,又想起薛令修其实帮了他许多,自己一直没有报答,如果因对方是男性就断绝交往的话,倒显得自己先前是别有所图。 况且这里是金陵渡,他又是女子打扮,让薛令修在外站着总是有危险的。 百般纠结之下,宋了知让薛令修和那两个杂役一同进了房间。薛令修支使着杂役,让他们把包袱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宋了知问道。 薛令修轻笑道:“哥哥忘记昨日上裁缝铺定了几件冬衣么,那铺子是薛家名下的,我查账时碰巧看见哥哥的单子,便特意带人送过来,省得你多跑一趟。” “这怎么好意思?本该我自己去取的。”宋了知惭愧地为薛令修倒了杯茶,越想越觉得当时那件事自己的确也有错处,不能全怪薛令修没告诉他性别。 其实薛令修是男性的话,做朋友反是比原来更方便了。 薛令修并不喝茶,只将茶杯握在手里当暖手工具,依旧是玩笑似的语气:“反正都帮过哥哥这么多次了,无所谓再多帮一回。” 这话听着便有些凌厉了,宋了知连忙答道:“是我疏忽了,薛公子若有什么我能报答的地方尽管开口。” “哥哥,我不过是在同你说笑,别紧张。”薛令修故作无意地拍了拍宋了知手背,“况且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帮哥哥,等你听完再想怎么报答我,如何?” “什么大事?” 薛令修向身后的杂役看了一眼,见两人伶俐地离开房间,他又看向床榻上孤零零的枕头,过了一会儿才道:“过几日圣上要去围场狩猎,我堂兄称病不愿去,便让我代薛家前往。而且那个对哥哥很不好的那个人也要去呢。” 宋了知一听便知他说的是谁,心想还好阮公子不在这儿,否则又要生气了。 话锋一转,薛令修忽然对上宋了知视线:“哥哥想不想见他?” 那眼神仿佛将他看穿,宋了知无从撒谎,只得红着脸道:“自然...是想的。” 尽管他和阮雪棠才分开不久,但是又回到每天只能送他上早朝时远远看一眼的状态,怎能不想?况且他还有很多事想与阮雪棠说,若不是怕牵连夏嬷嬷,宋了知恨不得再闯一次郡王府。 薛令修极力扮演一朵解语花:“哥哥大可扮作我身边小厮,随我同去围场,到时候你不就可以与那家伙相见了?” 宋了知虽然很想与阮雪棠相见,但也知道皇家围场不是那么好进的,如此轻易就能混进去的话,那刺客不早混在仆人中把皇帝给杀了。到时若他被查出来,不仅薛令修要受罚,恐怕连阮公子都要被牵连,他不能干这样的傻事。 “薛公子,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清楚这事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宋了知难得与外人说那么多话,“陛下都在那里,戒备定然森严。” 薛令修面上没说什么,内心却略微吃惊,还以为宋了知一听到能见阮谨就会立刻答应:“既然我说能帮,那就一定是能做到的。哥哥难道忘了我是生意人?我是不做亏本买卖的,我肯这样帮哥哥,是因为我也需要哥哥帮我做一件事。” 这样类似交易的有来有往方令他安心不少,半信半疑地开口:“需要我做什么?” “薛家原本没打算在京中发展,但如今我堂兄却有这个意思,生意嘛,免不得有京中同行眼熟妒忌。强龙不压地头蛇,我有一封关于薛家生意的信想要寄出去,但担心身边有他人眼线,所以想请哥哥帮我将这封信转寄出去。” 宋了知迟疑片刻,犹豫道:“如何转寄?” “明日午时会有一具空棺材送往义庄,哥哥到时将信放进棺材里就好了。”说完,薛令修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放到宋了知面前,“劳烦哥哥了。”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宋了知仍在犹豫,不知自己该不该去围场找阮雪棠。 “我听说裴厉也会去。” 宋了知这次答得倒快:“那我也去。” 翌日午时,果真有几人抬着口棺材过来,宋了知将信塞进棺材板和棺材之间的缝隙中,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薛令修的委托。 林敏刚忙完上午的瞎子活,正在旁边洗手,宋了知望向里面的尸体,问道:“便是执意送草药抵钱的那位?” 林敏点点头,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有个中年妇女缓缓走来,身着满是补丁的粗衣,与金陵渡锦罗绸缎的薛令修形成鲜明对比,半佝偻着身子,背后是一筐颜色各异的药草。 这名中年妇女与丈夫以摘草药为生,虽然正值深冬,但有些稀珍物种便是雪天生长的,现下生活艰难,他们不得不冒险攀上悬崖峭壁去采摘,哪知不慎她丈夫脚滑从崖上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她不愿让丈夫以这样难看的姿态死去,只好将尸体送往义庄请人将摔烂的四肢缝合。林敏见她家庭清苦,本就表示不愿收取费用,但她过意不去,心想至少用药草补贴一些,不能让好心人白做事。 宋了知叹了口气:“大娘,我不是说了吗,这些草药你自己留着。” 林敏也推拒着,将手一直藏在袖子里,完全没有伸手去接草药的打算。 丈夫的离世令她心力交瘁,仍勉强挤出点笑来:“林小姐,宋公子,你们良善,但我也不能利用你们的好心占便宜。你们别的不肯收,至少收下这个。” 她从背后的竹筐里拿出一株深紫色的草药,解释道:“这位草药名叫月惜台,一年都难得见几次,在钰京有价无市,乃是专门给王公贵族安胎的上等好药。你们夫妻日后若是有喜,可以......” 宋了知急急打断:“大娘,我与林姑娘不是那种关系。” 那女子一怔,不好意思地道了歉,但依旧想让他们收下药草。她不好追着一个未嫁人的女孩子劝这个,于是只对宋了知下功夫:“宋公子日后总要娶妻的,等你娘子有喜了,用上这安胎的好药,岂不更加稳妥?” 宋了知认真想了想,要是他真让阮雪棠有用得上这药的时候,那不稳妥的就极可能是自己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