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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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青色的飞蛾停在帷帐上,同样清浅,非细看辨不出来。 宋了知轻快地合手拢住,薄翼胡乱擦过掌心,像长而密的眼睫,有一回趁阮公子睡着,他偷偷用手覆上俊秀眉目,当时掌心便是那样的触感。 何世奎吃饱喝足,躺在烟榻上打嗝:“何必理它。” 他其实是习惯了,就像吃饭时下意识点两人份一样,阮雪棠不喜蛾蝶,所以他见到后本能地把飞蛾捉了起来。宋了知于窗边松了手,那生灵翅膀几动,又随遇而安地融进金陵渡河面夜雾中。 回身便看见烟榻上卧着一只“黑熊”,宋了知为自己倒了杯浓茶:“我原以为北方的深秋不会有虫子了。” 因比美的假想敌阮雪棠不在,何世奎自然不必继续那轻狂扮相,一件熊皮大衣搭上黑色毛毡帽,完全可以冒充黑熊。 听完宋了知的话,他笑得有些流气:“谁让金陵渡这儿芙蓉帐暖。” 何世奎觉得他这个笑话有荤有素,可谓很有想法,嘎嘎嘎地笑得不停,而宋了知一如既往地没能领悟他的幽默,反是被大黑熊的鸭子笑声惊了一跳。 何世奎见宋了知完全没笑模样,甚至生出无人识英雄的遗憾,决定明天上朝时把这个笑话分享给同僚。不过看宋了知神情郁郁,他决定说些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对了,朝廷的委任状已经颁下来了,令他三日后上任。” 端茶的手顿了顿,洒出一点,被他用手胡乱抹去,整个人都鲜活过来,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还有些迷茫:“当真?” 何世奎穿得太厚,艰难地翻了个身:“自然,原本下朝后便想说与你,谁知薛家那位突然蹿出来,落得现在才有机会讲。” 他下朝路上偶遇去铺子查账本的薛令修,两人都是最会说客套话的,结果客套了大半天,到底是薛令修技高一筹,何世奎不仅没能将人打发走,还被薛令修几句好话给强逼地同回金陵渡。看薛家那小子待自己如此殷切,何世奎回忆前些日子的那场混乱,几乎以为薛令修对自己的宝贝嫩臀有所想法,捂着屁股担惊受怕大半天。 为保住处男之身,何世奎晚饭时连忙下楼拉着宋了知来作陪,三人共坐一桌,他特意令宋了知贴着薛令修坐,自己独坐在另一侧。 宋了知如今对薛令修十分纠结,薛令修曾有恩于他,但又故意隐瞒男子身份,让他不知要以何种态度相处,别扭地坐在那人身边,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幸好席间薛令修只是与他打了个招呼,之后一直跟何世奎交谈,吃完便走,很单纯地蹭了顿饭。 他不知薛令修是将他优柔寡断的性子摸透了,清楚不能将人逼急,决定慢慢瓦解宋了知对他的防备,一步步来。 何世奎又和宋了知说了会儿话,其实多是他单方面在讲,宋了知在旁听着,偶尔搭腔几句,后来宋了知要下楼了,何世奎才从烟榻上坐起,叮嘱道:“你到时躲在边上偷偷看他一面就好,千万别上前与他说话,王府现在肯定盯他盯得紧,莫做惹人起疑的事。” 宋了知点点头,回房后时间尚早,况且上床后也难以入眠,索性又捡出字帖来练,可是心不静,总想蹦一蹦跳一跳,巴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些。夜里睡在阮雪棠的枕头上,宋了知还做了个香甜的梦,梦见不需要等三天,阮雪棠便自己回来了,并且格外主动,牵着宋了知便往床上钻,主动打开双腿,让宋了知挺身进去。 阮雪棠愿意委身人下,这场春梦未免美得不切实际,就连梦里的宋了知都意识到这一点,登时惊醒了,天色已然大亮,下身黏糊糊的,他红了脸,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换过干净衣物,宋了知叫人送了个盆过来,做贼心虚似的把门关死,独自蹲在房里清洗,偶尔回想起梦里的情节,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同时有些自我嫌弃,明知阮公子不喜欢别人碰他那处,自己还在梦里......可是梦里想想,并没有伤害到谁,应该也没什么。 想起梦中阮雪棠情动后浅浅呻吟,粉色花xue含住自己阳具的艳景,宋了知感觉下面又要起反应了,连忙摇摇头,冷静心思,不再多想。 宋了知将洗好的裤子搭在椅背上,想去窗边把水泼了,没承想刚走近便瞧见窗台上搭着一只冷白的手。厢房位于二楼,又是临水而建,无论怎么看,凭空出现一只大白手都是很可怖的,然而宋了知素来对有些事缺少害怕的概念,所以不但没吓得逃窜,反是走过去顺着那只手往下看。 入眼便是一个黑衣人,煞白着脸,像壁虎一样贴在墙外,同宋了知四目相对。 “是你?”宋了知这才有了几分惊讶。 那人点点头:“宋公子,好久不见。” “你怎么这个样子?”宋了知觉得他这样模仿壁虎实在奇怪。 “我想爬进来的,但是游了大半天泳,实在没力气再往上爬了。” “哦......”宋了知似懂非懂,“那若是我没发现你,你不就一直撑着,直到力竭摔下去?” “是,您说得对,那我就只能掉进河里了。” 宋了知一听这话,连忙抓住那只冷白的爪子,将人连拉带扯地运进房里。他记得他,当时叶灵犀找了十来个人当什么杀手团,这人便是胸口碎大石的仁兄。阮雪棠似乎觉得他是那帮脑瓜子有病的人里病得最轻的,格外重用他,还特意根据他的才艺赐了名字,叫凶石。 阮雪棠其实也是随便取着玩,因为凶石两字一旦读快,很有读成西红柿的可能。 这位西红柿仁兄显然没有将宋了知当成正经主子,所以也无给他拍马屁的必要,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看见椅子上还搭着条滴水的裤子,问道:“少爷呢?” 宋了知被他那一眼看得心虚发臊,忙把湿裤子遮在身后:“他回郡王府了,你若是找他,应当去那里。”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模仿着何世奎的语气提醒道:“现在王府盯他盯得很紧,你别打草惊蛇。” 西红柿非常知难而退:“是吗,那我不去了。” 他从怀里抽出几张湿作一团的纸,上面字迹已经辨认不清了,西红柿叹了一声,把纸团放进嘴中咽下,忽然对着宋了知飞快地汇报一通。 宋了知没听明白,皱眉说道:“你直接去同阮公子说罢,我不懂这些的。” “我受了内伤,打不过郡王府的护院。”西红柿耿直回答。 “那你去和叶姑娘——”宋了知忽地噤声,想起对方受了内伤,自己再将他从钰京撵回千里之外的夷郡,貌似十分不妥。 凶石低着头:“这件事是少爷让我背着叶小姐查的。” 听了这话,宋了知便更不能让他去夷郡了,甚至不便找何世奎商量。 凶石其实撒了谎,因为阮雪棠只让他私下里查,并没说不能让叶灵犀知道此事,但叶小姐如今放生的善行已经升华到另一高度,整日闹着要放生老虎,杀手团本事再大也没法天天去山上抓老虎给她玩,各自都想方设法避开她。 宋了知思忖良久,无奈道:“那劳你重新说一次。” 凶石又把前因后果统讲了一遍,宋了知这回才算听明白了:阮雪棠令凶石去查恒辨的来历,凶石这些日子辗转多地庙宇,最终也只查出他是十四岁那年被人送养到庙里的,当时送人来的老婆子说是在路上偶然捡到,自家养不活,不得不送来庙中。 凶石又去找寻当年捡到恒辨的老妇人,但寺庙临近的村子被他找了个遍,也没打听到关于老妇人的任何消息,他自觉查到了头,便急忙赶到钰京来汇报:“宋公子,接下来该如何查呢?” 宋了知先翻出套干净衣裳,示意穿凶石把湿衣换了,他想不通阮雪棠为何突然调查起了和尚,过了半晌方犹豫道:“我也不是很懂这些,或许有说的不对之处......但这里面,着实有些古怪。那位老妇人说恒辨十四岁时被她捡到,家中无力养活,但恒辨当时已经十四岁,早是知世故的年纪了,不可能无端被一个老妇人捡回家,难道他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原本住在何处么?就算当真失忆,他那个年纪完全可以自力更生,无须旁人照看,若恒辨善良,甚至能够赡养捡他回去的妇人,好好的一个劳动力,怎么就被送到庙里呢?” 凶石点头:“正如宋公子所言,我当时也觉得哪儿不对劲,所以去调查了老妇人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宋了知见凶石认可他的看法,胆子渐大了起来,继续往下说道:“这也是另一怪异之处,老人家按理说腿脚不便,定然是住在寺庙周边的村落才将人送到庙里,然而却在周遭查无此人,若老妇人住得遥远,满可以将人送给官府宗祠,总比千里迢迢送人到庙里强。” 他越说眉头便拧得越紧,最后有些不安地说:“接下来是我的猜测,还是那句话,可能有许多错误地方——但我总觉得恒辨像是与老妇人一伙的,仿佛被人追踪,或是躲避什么,故意将人藏进庙里。” 可是恒辨当时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需要躲什么呢? 宋了知检索着去寒隐寺时与恒辨相处的记忆,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只认为对方是个性子冷清的住持,独那双藏在玻璃片后的眼瞳奇特一些。 “你要是还想往下查,”宋了知停了片刻才又开口,“也许可向那些村子里的人打听一下,可有见过瞳色灰蓝的人,再问他们除你之外,这些年可还有旁人如此打听过。若此路不通,也可询问庙里僧人,恒辨是否提过他眼睛相关的事情,又有什么看起来不像汉人的习惯。” 凶石得了指示,在宋了知房里大嚼一顿肘子之后,又翻过窗外,预备跳进水里。宋了知不解地问道:“分明有船只通行,天如此冷,何必再湿一回衣裳?” 凶石像院子里的大鹅一样,高傲地扬起脖颈:“我们杀手注定走不了寻常路。” 话音刚落,整个人直直往下跳去,恰砸上好不容易学会游泳、正给岸上妓女表演蛙泳的御史大人。 御史大人哎哟一声,又沉进河里,引得一群人下水打捞,罪魁祸首凶石也跟着趁乱游走。 这下房间里又只剩宋了知和他的湿裤子了,自阮雪棠走后,宋了知难得说那么多话,渴得连喝了三大杯凉水,喉咙连着胃都冷透了,把原本亢奋的脑子也冻得清醒,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向别人发号施令,还是代阮雪棠开的口,开始担心先前可有说错说漏的地方。 然而在担心的同时,他又隐隐约约生出满足感,觉得自己总算有些用处,不至于一直拖累阮雪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