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街头裁决
大街上人声鼎沸,街头巷尾都仿佛容不下薛翘珣这坨会呼吸的垃圾,反正不会有人认得这是现任的天霜剑主,枫木闻到蛊虫的味道,才发现薛翘珣在附近,便跟他们说到处走走,拿上几壶酒堵人了。 枫木认得自己每一条蛊虫,每一样小动物,何况是自己的长期病人?江湖都说未央蝶这一脉向来没有底线,不管好坏,反正还有一口气在都救。 “这样你都认得出来?”薛翘珣接过枫木递给他的酒壶,继续半摊在巷子深处的墙角边上。 想当初在蜀地,好像也是这样认识的,枫木笑了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比现在还脏呢,真的不去见见他吗?感觉他快绷不住,要发疯了。” 薛翘珣把酒全部倒进口中,接过他手里的另一壶酒:“他发疯你就按着他啊,跟我说干什么?你都不避世跑来沾江湖事了,谁又能洗脱干净?” “过分,我沾江湖事不是因为你吗?”枫木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他本隐居避世,不想回去继承家业才当的未央蝶尊,却不后悔今天的一切。 他伸手将枫木手里几壶酒都接过,自顾自喝着,边喝边说:“他想扮判官就去,老子想一个人静静,玩出了事,难不成还有人伤得了你们?” “你为难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怎知我打得过?”枫木就差说一句,我这不谙世事的苗疆小伙什么都没见识过。 薛翘珣说什么也不想见他,其实不是讨厌,只是他没想通对与错。 而安致恒却是极端,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判官九爷,努力向他证明自己坏到极致,却不是错。 对与错的界线太过分明,而安致恒不是这么想,他觉得对与错是一个期间限定的立场,此时此刻是错,不代表下一刻也是错,那么再换算起来,自己不但没错,还做了好事,就像是纳兰素心死的时候,他认为纳兰素心是坏人,他用更恶的方式黑吃黑对付纳兰素心,自己便是在做好事。 薛翘珣不能苟同,所以他决定来静静。 他们现在就是江湖上一个缩影,真恶人假判官,和武林盟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陆固斐以前也不是什么光鲜出身,但凭一己之力攀上高枝,当了傀儡武林盟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戏台江湖也是真江湖的一部分。 枫木既然劝不动他,只能作罢,没多久便走回下脚的客栈,安致恒点了几个小娘子来唱曲,正敲着一首菩萨蛮,见枫木回来,便扬手让姑娘停下,问道:“淮君还是不肯回来吗?” 拿着几壶酒出去,这么快就没了,总不能说是自己喝的,直截了当道:“他还是想独自静静。” 安致恒没有多激动,点点头,说句,噢,便继续让小娘子敲起扬琴,换了一首如梦令,此时街上穿街过巷的剪刀匠手里敲的惊闺打乱扬琴几个音节,显得这首如梦令格外诡异。 惊闺叶啷当清脆,和婉转缠绵的扬琴对比非常明显,但惊闺再如何响亮,也敲不出一首如梦令。 安致恒想给自己在这座城多留几日的理由,就算看不到他,起码也能和他呼吸过同一口空气,吹过同一阵风,若他真想薛翘珣留在自己身边,大不了抓回来,打断他双腿带在身边,一开始的他们不就是这样吗? 可安致恒没有那么做,他们之间的感情很纯粹,如果用一种条款约束着对方,你跑我抓,将对方约束在身边,不是心甘情愿留在对方身边,这样就是交易,不是感情。 枫木坐下和他一起听小曲,没听多久,安致恒又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温曜弄走?” 这里没有人比枫木更想弄走温曜,但他也没什么办法:“没有。” “你都没有,那就我来了。”安致恒一旦出手,便是简单直接。 温曜在楼上打坐修炼,做着寻常道士的修行,安致恒让小娘子继续奏着小曲,让侍女翻出那把折扇,他摇着折扇敲响温曜的门,想让他说几个故事。 这种行为挑不出错处,温曜真心实意想感化他,便说了一个看上去非常励志的道家故事——以前有一个人在师门道观之中从小潜心修炼,几乎成了下一任接班人,但那人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学到了新的绝世武功,有了别家的武功自然不能继承师门,反而他更是觉得要糅合两家武功所长,归入师门旁系,道观中人后来尊那人为旁师祖。 枯燥,无聊。 但足以让温曜吸过多的迷药,睡死过去,安致恒让人用马车送他去越江交给武林盟,并且带话近期再去拜会陆盟主。 总算是把温曜弄走了。 安致恒在这小城里总算找到一个可以算是目标的人物,稍微让人布置一下,又是一场街头的裁决审判,他多年以前假装是个卖货郎,到处打家劫舍起家,金盆洗手后就拿着钱在这座城里当了一个抠门员外,一开始,这人不愿承认,安致恒既然有备而来,便掏出了多年以前泛黄的通缉令。 抠门员外也听说了九爷的事,他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哪会信什么冥王的判官这等胡话,面对着安致恒显得游刃有余,非常气定神闲,甚至直接承认了通缉令上就是自己。 只不过他反问一句:“难道九爷从来都问心无愧吗?是哪来的资格当判官?官府给的还是谁给的?就算九爷是真判官,冥府的判官怎么管阳间的活人?要管,就等老子死了才有资格管。” 安致恒不管他用什么理由,既然有通缉令,说明官府会收,只要送去,哪管过程?安致恒没有做过官,但非常懂为官之道,他在每个需要出面的城里都会打点好,先捐些银钱给官府钱税,再送一个犯人过去,他们不想收也得当众收。 这一次,安致恒觉得这个抠门员外非常有道理,反而多问几句:“前辈也是二十年前就在江湖上摸爬打滚的老人了,可见过哪位讲道理又满嘴仁义道德的大侠真的做到仁义无双?阿九猜有,但很少,也相信并不是没有,如何界定仁义二字,我在来之前已经知道了。” 每一次他都会去打点,只不过这座小城的县令是第一个不敢收他的银票,抠门员外多年来都在捐书助学,救助贫困,而那张泛黄的通缉令,正是抠门员外在以前亲手交给上一位县太爷,再交给现在的县太爷,当初他坦白自己身份时,说的是若是他再犯,就请县太爷把他交给朝廷法办。 可是多年过去,这座小城的穷人都多少受过抠门员外的恩惠。 他打家劫舍是事实,而事实上劫富济贫并没有被众人知道,江湖上不知道他劫富济贫的好事,隐退之前只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抠门员外自认是江洋大盗无恶不作,拼命撇清着和侠字相关的一切,却做到仁义无双。 百姓都无声看着,不说一个字,仿佛没有受过他的恩惠,没有人为他帮腔,百姓不知道他如何起家,沉默不语看着泛黄的通缉令不敢说话。抠门员外早知人情冷暖,昂首挺胸,背着手,自己一步一步走进衙门…… 安致恒早已打点好,捐了这座小城三年钱粮税,傅星琳也悄悄写信回京城给爹爹说了,知府公正严明,判了抠门员外两年牢狱,罚些钱财了事。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江湖?侠盗人人喊打,大侠只会过嘴瘾随便说说,魔教教主以恶制恶,武林盟戏台班子。 他们三个坐在路边的小茶寮里,倒了四杯粗酒,三人碰杯一饮而尽,安致恒对他们二人讨论,自己不懂,抠门员外为了那些沉默不语看着自己被当街审问的百姓,值得吗? 傅星琳和枫木一致认为,值得。 第四杯酒还是原封不动放着。 薛翘珣就在人群之外一直看着,他在给自己一个理由,让自己拿起那杯酒。 安致恒在向他证明着,黑吃黑,不全是错的,做坏事也不全是错的,魔教教主就不能做好事吗? 用更凶更恶的方式,制裁这个恶毒的江湖,安致恒觉得自己没有错,从杀了老教主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现在才想实行。 枫木知道薛翘珣就在附近,拿起第四杯酒,走进一个角落,半蹲着将酒杯递给他,什么都没有说,薛翘珣喝完之后,枫木把酒杯放回原本的位置。 ——薛翘珣还是不想见他,没办法。 他们四个之间的默契,不需要用语言表达,此时,穿街过巷的剪刀匠,又一下一下敲着惊闺,惊闺清脆啷当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配着剪刀匠在青石板的街道上踢踏踢踏走着,仿佛无言地声讨某些东西…… 赤涉在写这一次事件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何润色,没有角度入手,他知道安致恒就是新任瑾山教主白骨圣童,但这个行为并不像白骨圣童做的,也不像九爷做的,但事实上又是他做的,比戏台班子的武林盟,更像一个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