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白骨圣童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仿佛安致恒嫌他晦气,把他锁在这家客栈一个偏僻的小房间,和他的房间隔得不远不近,又怕他跑了,将他用手臂粗的铁链锁着,实在想不到究竟会是什么人能把薛翘珣关在这。 既然认出他,又说得出他的小字,便是京城旧人,若是旧部肯定有印象,而且旧部都是粗犷豪气的士兵,谁又会像一只金丝雀一样优雅?若非旧部,那更不认识几个。 关了四五天,丫头一天来给他送几次饭菜,还有大夫每天过来给他换药,顺便看他是不是还活着,有酒喝有饭吃有药治,总不是什么坏事,但天上不会掉馅饼,他想不到这阴晴不定的纨绔公子能是什么人,看着也不像好人,却对他算是不差。 旁人叫他,凌衡,又不正面回答他本来的名字,那他究竟是谁? 看着丫头都是惧怕凌衡的忠仆,绝不会放出风声,薛翘珣便从换药的大夫口中套起,大夫看着像是吏州本地的,应该不是他的家生奴才,薛翘珣用了十多天时间和大夫混熟,大夫才松口说出一句,江湖传闻,瑾山上的白骨圣童也叫凌衡,只不过这位凌衡和传闻中的白骨圣童凌衡完全不一样,所以大夫也是半信半疑。 瑾山的白骨圣童?薛翘珣没有听说过,只是心中觉得他看上去优雅贵气和瑾山教没有半毛钱关系,但阴晴不定的性子又像是魔教中人,又在大夫口中断断续续打听着,白骨圣童也就这两年才出名的,是瑾山教之中闻风丧胆的狠角色,是教主用魔功炼出来魔教圣童,据说瑾山周围有一圈白骨,一半都是白骨圣童杀的。 当然只是传闻,实际上,基本九成半都是白骨圣童杀的。 前后差不多被锁了一个月,薛翘珣喊住来送饭的丫头,他道想见见凌衡,丫头说是会传话,大概过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门外有几下沉稳的脚步声,他听着就知道是他来了。 安致恒看他被关在小房间里一个月,胡子邋遢,蓬头垢脸,身上还穿着那件蓝色寿衣,还是心中有点嫌弃,却比掉在他画舫上那晚干净多了,安致恒穿了另一身白色锦袍,进门没有说话,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在榻上像一个大爷一般侧卧的薛翘珣也微微侧头看着他。 薛翘珣开口问道:“尊驾若是白骨圣童凌衡,现在对我是不是在做好事积德呢?若不是,那便是从前故交,不知道哪位改头换面成现在模样?” “差不多,”安致恒觉得他猜的都对,也猜的都差不多,他说话都是这么阴晴不定无头无尾,不让人猜测自己心意,“猜中便放了淮君出去。” 这让薛翘珣犯难了,他心中骂道,什么叫差不多,两个都是南辕北辙的答案,怎么个差不多法?表面上仍然气定神闲继续道:“那我便不猜了,若是哪个选项,我都有好处。” 安致恒笑笑,这倒是猜中他真正的想法,微微笑道:“那不许淮君再扔下我了,上回你扔下我,我可不好过。”他说的便是事实,只不过这个上回,指的是十二年前那回罢了。 “尊驾在豪华画舫上被几位jiejie锦衣玉食精心侍候,哪里不好了?不是打趣我这流浪汉,便是说几位jiejie照顾不周。” “不。”仅仅只说了一个不字,又是无头无尾的话,偏要旁人猜出来。 薛翘珣脖子酸了,转转脖子,懒洋洋换了一个姿势,从榻上坐起来,语气稍微放软对他道:“不要让我猜好不好?” “……”安致恒心一软,差点就破口而出,一句好,但他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皱起眉头,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瞪着他,用非常温柔的语气道:“我也忘记了自己是谁了,抱歉。”说完,安致恒马上松开手,换上一脸平和的表情,对丫头们无辜地笑了笑,摊摊手转身出去。 薛翘珣整个人都在发懵,这又是怎么回事?一句话变两次脸?哪来的疯子啊,自己也没认识什么疯子啊。 这家伙究竟在发什么疯?薛翘珣连忙摸摸脖子,还好藏在脖子上的蛊虫没有被掐死,不然没被安致恒掐死也被他弄死了。 很快,薛翘珣还在庆幸自己没有被突然掐死,安致恒又走进来了,亲手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冰镇甜汤,在这种化雪的日子里吃冰镇甜汤,几乎是在要命,但安致恒睁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把甜汤端到他面前,甜甜地笑道:“淮君快吃,可好吃呢。” 薛翘珣怕被自己的蛊虫折腾死,不是很想吃,但以rou眼可见的速度,看着他嘴角的幅度缓缓改变,怕再刺激到他发疯,马上伸手接过,忙不迭倒进嘴中,吃了几口被呛到咳嗽,衣服沾了点甜汤,变得湿哒哒黏糊糊。 为了哄一个疯子,他简直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了疯子,安致恒没有恶意,只是想用小时候他喜欢吃的东西为刚刚的行为道歉,毕竟十二年没见,安致恒也不知道他还喜不喜欢吃冰镇甜汤。 勉强吃完,薛翘珣见他的表情好像稍微好转了一点,试探式问道:“正好,我也忘记你是谁,我们一起想,一起把本来的你找回来。” “本来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借尸还魂碰到淮君罢了。”安致恒在期待着他猜到自己是谁,恨不得马上就猜出来,却又怕他猜出来之后发现当年的小阿九早已变成疯子。 小阿九一岁的时候抓周,没有抓印鉴没有抓毛病没有抓宝剑,抓了一个四岁小将军的手,抓住便是自己的,那时候太小,大概记不住了,后来家人笑话他抓周的时候抓住了一个小将军,莫不是长大后也要当将军了?小阿九喜欢的小将军,懵懵懂懂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小将军把他当自己弟弟,小阿九说长大之后要娶小将军,可是他的阿九在十一岁的时候就不见了。 阿九死在十一岁那年的木箱子里面,从地狱爬着白骨归来的是凌衡。 想着想着,安致恒又不开心了,他想到十一岁时发生的事情,心疼着惨死的自己,仿佛十一岁的阿九奄奄一息躺在面前,伸手向自己求救,而自己只能冷眼旁观。 安致恒无助地看着薛翘珣道:“死了,真的死了……”薛翘珣内心还是在发懵,不知头不知尾,什么死了?说清楚点会咬到舌头吗? “凌衡,我们都活着,我们一起活着,你看,你在我面前,我也在你面前。”薛翘珣只能依旧无头无尾回答他。 但安致恒并不能接受这个答案:“一个白骨架子披着人皮,和人站在一起就是活人了吗?” 这句话让薛翘珣更确定,他就是大夫口中说的白骨圣童凌衡,大夫的话是随便说说,原话里死活不信这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是白骨圣童。 既然知道白骨圣童不是善男信女,那么白骨圣童就是这个疯子凌衡并没有冲突,薛翘珣真的怕安致恒杀了自己,所以说话口吻都是在哄着他:“你向来是人,不是白骨架子。” “薛翘珣,我死了!”他突然激动地扯着薛翘珣的衣领吼道,把这残破的寿衣生生扯破几道划口,丫头们仿佛见多了,毫不意外,熟练整齐跪下道主人息怒。 死人哪有这么多屁话啊?尸变都没变这么快啊,这变脸的绝技简直可以去戏班子表演了。 薛翘珣一把推开他,骂道:“你发什么疯啊?你要是死了,现在谁站在这吼老子?老子难不成是鬼吗?想要做鬼你去做,我还想活着!”薛翘珣反吼他一句,像是把他骂傻了,安致恒发起疯,一掌打到他肩上,薛翘珣稍微侧身躲开一点点,不然这一掌肯定打在他心脏上,心脏附近的蛊虫肯定会被弄死。 他手脚的伤还没大好,却也能稍微动着手脚,被笨重的铁链牵制了点动作,加上身上有伤,薛翘珣只点到他身上几个xue道,封不到他的动作,自己还硬吃了几掌。 安致恒见他示弱倒下了,觉得无趣,摇着头又出去了,嘴里依旧念念叨叨着道,我死了,我死了…… 真是一个疯子,无可救药,薛翘珣只想远离这个疯子,赶紧想办法跑,不然命都得交代在这疯子手上了。 安致恒又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情,他十岁的时候跟着十三岁的薛翘珣去军营,还没马腿高,是薛翘珣把他抱上自己的小马驹跑了几圈,怎么现在就认不出自己呢? 其实安致恒没有恶意,只是表达出来的方式非常别扭,他不敢打破薛翘珣脑海中小阿九的形象,可又希望他想起自己,好好陪着自己,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能无头无尾说一些暗示,薛翘珣根本看不懂,便随便猜测着。 一个想对方直说,一个想对方猜出来。 发完今天的疯,安致恒继续披上一层纨绔公子的人皮,点了几个姑娘公子陪自己喝酒,嘴里仍然偶尔念出一句,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