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勇者与魔王的初次相遇

    十六年前。

    那是在某个人记忆里最寒冷的冬天，夹杂着冰雪的风刮在裸露的肌肤上像刀子一样疼，漫天呼啸的雪将一切覆盖成白色。废弃的屋檐下有一个衣不遮体的流浪儿倒在这样严寒的世界里，冻僵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眼前也变得模糊不清，胃里饥饿得仿佛要融化，好想就这样在这一片无暇的纯白之中长眠不起。流浪儿在几天之前尚未下雪的时候还是能够睡着的，在梦里可以短暂的忘却痛苦回到曾经快乐得时光，但是如今他已经好几天都没能睡着了。抢夺食物留下的伤口，还有被冻伤的地方一直持续作痛将每一点浅浅的睡眠都撕裂成碎片。

    在残酷得环境下，即使是才十岁的孩子也会开始考虑要不要继续活下去这件事。

    没有独自活下去得能力，也不被任何人需要，小小的孩子被遗弃于此。陪伴他得除了飘飞的雪花，还有逐渐降临的夜色，风吹过空隙处发出“呜呜”鬼哭声。这里是贫民窟晚上缺乏灯光的照耀，远处张牙舞爪的黑影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恐惧。这是缺乏治安的地方，这里的黑夜也一直都很危险，尚有余力的流浪儿都会聚集在光亮处度过整夜。

    人类的小孩之间流传着这样的恐怖故事，在夜晚有异于人类的怪物出没，专挑小孩子下手，被怪物看中并掳走的小孩就算不死也要最少失踪十几年不能回家。

    真的如同传说的那样，在黑夜里突然亮起了两盏诡异的红灯，朝着倒在地上的流浪儿飘来。原来那两盏诡异的红灯是他的眼睛，巨大的黑影在光线暗淡的夜里逐渐显现出了一眼就能将小孩吓哭的轮廓。真的如同人类绘本里虚构出来的克鲁苏邪神与怪物，难以名状，体型庞大而丑陋，像是把多种动物的躯体拼凑在一起般怪异，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凭借外貌就足以让人害怕。

    也许他就是看了那些人类幻想的怪物绘本以后变的，没有形态喜欢胡作非为的魔族也十分热衷于专门变成其他种族幻想里得那种恐怖怪物形象。

    因为惊恐倒在地上的流浪儿睁大眼睛，虚弱地喊叫不出来的嘴唇蠕动着组成一个词：“死神？”

    反正也没法逃跑，在最初的恐惧过后流浪儿反而变得平静下来，长久饥寒交迫的生活使他变的十分麻木。

    “怎么样都好，”他这么想着，疲惫的眯起了眼睛，“好困......好想能睡着。听大人说，死了以后像睡着了，没有痛苦并且永远不会醒来。”

    那自黑暗里涌现的怪物越来越近，近到流浪儿绿色的眼睛里都可以倒映出它狰狞的外貌，那是尖角、蛇头、獠牙、蝙蝠翅膀、多脚虫类......无数让人惧怕的东西怪诞地拼凑在一起形成得形象，灯笼般大的血红竖瞳牢牢的盯着流浪儿的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漂亮又稀奇得玩意。

    原本还在期待死了以后得安眠生活，可突然拜访的死神却迟迟未给他终结，流浪儿感到许些烦躁与绝望。

    “杀了我吧......”好不容易一开口那声音就被寒风挂走，也不知道能否传入谁的耳朵里。

    但是这逃不过并非人类得怪物的耳朵。

    “真让我不爽。”陌生的声音出现在流浪儿脑海里，用的是从未听过的语言但却奇异得能够明白意思。这声音主人仿佛长久以来身处高位，透露着一种居高临下得傲慢气息。

    “我未来得宿敌现在还是个这样的小鬼吗？喂，你都不想活吗？”

    疲惫的孩子无力去回答神秘声音地问话。

    但是就算只有十岁这个小孩也明白死亡得含义，在流浪的日子里见识过太多倒在路边发臭腐烂的尸体，也见过曾一起乞讨的孩子突然倒下再也没有起来，最终变的和那些尸体一样。那时的他面对尸体所感受到的是仿佛滑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逐渐被吞噬一般发自本能得恐惧。如果可以他也并不想死，可是继续活下去也好难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饱肚子，不知道明天栖息在哪一片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挨上一顿毒打，即使活下去了也是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关心孤苦伶仃的活着，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一个都没有，逐渐变的只期盼这份痛苦能够终结。

    那神秘的声音却在抱怨：“感觉我白跑了一趟，这种被丢弃的人类幼崽就算放着不管也会自己死掉。颜色这么漂亮的眼睛却没有神色，这让我连杀的欲望都没有。”

    拥有怪物形象的魔族在黑暗里又重新化作一个寻常男子的模样，若是细看这名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着丢进人堆找不出来的大众脸，五官也算和善，但突然出现在安静无人的黑夜里，冰天雪地里也就披着一件斗篷，露出两只赤裸的脚好似直接在地上行走，实际却是漂浮在地面几厘米处，每一步都没有真正落在地上。这场景诡异的让人觉得该男子比刚刚的怪物还要可怕。

    他扯着那流浪儿身上仅剩的衣服将他一把拎起，指尖同样的与衣服隔着一层距离并没有真正触碰到，好似他的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无形的力量将他与周围隔开。神秘得紫色光芒闪过，流浪儿眼前一花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空间非常大，仿佛是给巨人一族居住，墙壁和地板都宛如都会发光，晃的人眼睛疼，到处都是让人眼花缭乱得鲜艳色彩，好听的乐曲奏个不停，这是与之前所在的贫民窟街道完全成反比的世界。

    “我这是......死了以后来到天堂了吗？”流浪儿在心里问自己，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覆盖了一层迷茫。

    长的像章鱼的怪物挥动着触手拖着一地黏液爬了过来，明明有着能吓哭小孩子的形象，却滑稽的安了一个动画片一样Q版的圆嘴巴，但这嘴巴并不是用来说话也不是用来吃饭的，从这张开的圆嘴巴里能看见深不见底的黑。

    “魔王陛下！您可回来了！见到预言里的敌人了吗？”

    这几句话直接在拎着流浪儿的魔族脑海里响起。魔族是拥有丰厚魔力的种族，他们习惯直接用魔力传话，跟其他种族对话时即使语言不通也能让对方明白意思。

    被唤为魔王陛下的那位魔族回答：“好没意思，就是这个小鬼了。反正也还小，长的也不错，不如先养着玩玩吧。”

    “啊，陛下这不好吧。人类长的很快，虽然现在是很小，但是人类一晃就长大了。”

    “就算长大了又怎么样，”魔王满不在乎的说，“罗杰姆参谋长你难道还觉得我就一定会打输？”

    名为罗杰姆的魔族被吓得不敢继续说话了。

    “这一次去人界之前我还不相信，人类竟然真的长着两个眼睛却像个瞎子似的，能放任难得诞生一次的勇者流落街头差点冻死。”

    博学的参谋长替魔王解答：“弱小的人类先天感觉器官非常迟钝，经过训练能够掌握魔力的那一类人才有可能察觉到勇者的存在。这一类人一般都有很高地位，集中在特定的区域活动，如果勇者诞生于偏僻地区一辈子不使用力量，不离开家乡，那确实很难发现。而且人类社会与我们不同，并非强者为尊，主要是靠血缘带来的身份决定地位。”

    在听参谋长讲解的时候，魔王掰起人类小孩的脑袋左看右看，仿佛是在判断这个差点冻死街头的小崽子到底能不能活过今天。魔王也就是随口一问，对于参谋长长篇大论的解释并没有兴趣，毕竟他这一辈子也从未读过书，上过学，有了方便的魔法真的是可以什么都不用学。

    仿佛对待实验动物一般，魔王试探性地往流浪儿身上加了一个治愈魔法，发现效果非常好以后又往他身上加了一个威力不大的攻击性魔法，然后再用治愈系魔法修复，反复实验多次后魔王发现勇者的体质非常特殊，像治愈这样的正面魔法效果都会翻倍，所有伤害性魔法效果都会减半。

    被实验期间，流浪儿就那么睁着那双空洞得大眼睛，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一般得默默承受伤害，他知道跑不掉甚至都不愿浪费力气过多反抗，安静得如同玩偶，只是受伤疼痛得时候身体还是会本能性地挣扎两下。

    在一旁也好奇地看着实验的参谋长并没有提醒魔王，这样做对人类幼崽不太好，毕竟他在心里巴不得勇者能早点死掉。并且他也对传说中的勇者的身体好奇。他睁大了恐怖古怪的异彩眼睛盯着流浪儿，黑洞般深不见底的大圆嘴凑到孩子身上闻来闻去，漆黑的触手在破布衣服上留下奇怪的黏液。

    如同以往那些流浪生活里找不到食物，只能挨饿又或者被无故挨打，又或者是睡不着觉的夜晚一样，被按在桌上实验的流浪儿注视着天花板上美丽的图案，幻想着天堂是否就是现在这样充满了美丽的景象，有着香甜的空气与舒适的温度。孩子在流浪的生活里学到用这样灵魂出窍，神游天外的方式来抵御痛苦。在面对痛苦时他似乎逐渐分裂成了两半，身体不可避免的留在这里继续受苦，但是灵魂却努力的飞走，寻找幻想中的美好世界。

    小孩肚子饿的厉害发出的咕咕叫声让魔王想起了那些差点被遗忘的人类饲养法则。

    魔王发现这孩子才被自己带回来就差点饿死感叹道：“果然人类还是应该交给人类养。快去从班尼堡叫个人类过来安顿这幼崽。”

    流浪儿被交到了穿着可爱女仆制服，长相甜美温和，身上带有一股薰衣草香味的人类女子手里。当绘制着可爱花纹、动物造型的瓷器与香气四溢的粥摆放在他眼前得时候，孩子揉了揉眼睛，似乎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食物。即使肚子很饿，身边的女仆也开始催促他用餐，流浪儿仍旧一直盯着食物看，迟疑得不敢触碰，仿佛眼前得不是食物而是一触即碎得幻梦一般。最终还是饥饿得本能战胜了一切，他没用过汤勺，像以往那样捧起整个碗，第一口粥入喉后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一碗粥很快见底，他又飞快得连续往嘴里倒了好几碗。饿了好久的流浪儿没法控制自己，一下吃得太多又忍不住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颤抖得跟女仆说着“对不起”。

    女仆都被他慌张得态度与极端得行为惊到了，不禁安慰了几句。

    之后流浪儿又被带去洗澡，他坐在浴室的凳子上，掩盖在一团丰厚的泡沫里，被女仆们拿着各种清洗工具在身上用力地搓，洗的肌肤隐隐发痛，感觉全身都被洗掉了一层皮。流浪儿从未被洗得这么干净过，即使是在以前尚未被母亲弃养得时候。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反而常常告诫他不要把刘海剪太短，不要洗得太干净，不要将脸毫无遮挡得暴露出来。

    洗完澡后他又被带到另一个房间修剪了头发，最后来到了一个挂满了衣服的大房间，房间的墙壁上镶嵌着落地全身镜。女仆们拿出一套套的衣服往他身上试。

    “诶，没想到这个孩子洗干净打扮起来以后还是蛮可爱的。”某位长着圆圆脸蛋的女仆惊呼。

    另一位长着雀斑的女仆也说：“怪不得那位大人也会捡流浪儿回来。我原先一直觉得只有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家的孩子才会长的好看。”

    扎着高马尾的女仆反驳：“但是这孩子也长得太瘦弱了，一看就营养不良，身上也有伤，以后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眼神和反应都很呆滞，我觉得还是那些贵族子弟漂亮一些。”

    “漂亮有什么用，那位大人喜欢可爱的。而且那些贵族孩子刚来的时候脾气可大了，还每天哭闹着想要回家。这个孩子就乖很多。”

    “说起来他刚刚吃饭就像我以前养过的那只流浪猫，像几天没吃过饭似的一直吃到吐出来，吐完以后还想继续吃呢。”

    在女仆们得小声交谈间，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打扮得十分可爱漂亮的小孩。他穿着镶嵌蕾丝花边的礼服，色泽亮丽的金发被修剪得俏皮可爱遮住两边的凹陷的脸颊，又将他的脸衬托的更加小巧圆润，绿色的圆眼睛睁的大大的，将眼珠崔璨的色泽暴露的更加明显，一眨一眨里面满是吃惊与不解。他微微烫过的头发变的十分蓬松，像一团柔软的云，表面露出自然卷的弧度，就像大海波涛留下的纹理。惊心搭配的衣服盖住了流浪儿身上绝大部分伤口，在配色上也很好得突出了他初春新生树叶般碧绿的眼眸。这风琴褶白衬衫、泡泡袖、小马甲、南瓜裤、白丝袜、小皮鞋简直像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只是抿着的嘴唇，双眼中近乎惊慌的空洞麻木，还有一些没能遮住的伤痕，硬生生的破坏了这份梦幻的气息。这倒让他像老旧的娃娃，多了一种让人怜惜的气息。

    镜子中的人真的是他自己吗？流浪儿觉得难以置信，他仔细地盯着镜子看试图能找出一点曾经的影子，最后也只能拿绿色的眼眸中找到熟悉得感觉。手指微微用力卷缩，流浪儿更加紧的抿住了嘴唇。

    在被女仆们带走不知去往何方，又会经历什么的路上，流浪儿藏在袖口蕾丝中的手握拳，指甲悄悄陷进rou里，他还是疑惑现在的经历究竟是真是假，此刻他十分身处梦中又或者已经来到死后的世界。

    魔王见到打扮整齐的孩子后露出很满意很高兴得表情对参谋长炫耀：“虽然刚开始这人类幼崽脏成那样，但是我还是一下子就看出这孩子底子不错。”

    参谋长其实还是想劝陛下别养虎为患，但迫于魔王的yin威又不好开口，于是只能干巴巴的附和：“真不愧是陛下。”

    其实魔王最开始只是纯粹被这流浪儿的眼睛所吸引了，再之后仔细观察时才注意到这孩子其实长得挺对胃口。不过魔王一向喜好豢养的人类幼崽都是治愈萌系风格的，这幼崽除了外形都不符合，倒也没有太大关系，说不定养着养着就改变了，要是以后不喜欢了再杀了也不迟。

    他想了一会决定给这新来的幼崽起一个可爱一点的名字：“以后你就叫艾尔了。这个名字应该有希望与光或者新生的意思吧。希望你以后能焕然一新变得像这个名字一样可爱。”

    “您打算收养我吗？”流浪儿动了动嘴原本想要问出口，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身为一个流浪儿遇见了被收养得希望原本应该是非常高兴。但是这孩子在被亲生母亲遗弃时，在流浪的路上已经经历过许多世间冷暖，他也曾被富人家的孩子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过，变不能轻易相信会有这么好的事突然落在自己头上。他的母亲也曾告诉过他，这世界上没有无条件的爱，要他每天乖乖听话做世界上最乖巧的孩子。可即使如此他最终也被抛弃了。

    如同不想直视眼前的世界一般，孩子垂下眼，低头看着地面，然而地板上的花纹也是那么精致漂亮，毛茸茸的地毯踩上去好柔软，简直让他想在上面打滚睡觉。他看见了自己新衣服得蕾丝花边下摆，看见了脚上柔软舒适的皮鞋，这一切都太过美丽太过陌生，让他困惑迷茫又不安。

    即使突然置身于天堂般的世界，过往得经历让他的心里不敢又喜悦也不敢有贪念，只是垂下像玻璃珠一样空洞无机质的眼睛在无措中沉默地盯着地板发呆，不知道思绪又飘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