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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妈虚张声势,儿子嘴贱无敌

    除夕这日,正是岁末阖家团圆。上至王孙公卿,下至平民百姓,都是一派安乐的景象。今年又是丰年,六畜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宵禁之前,街上人声鼎沸,来往男女跑腿的仆从手里都提着东西,有的富裕人家更是马车拉着板车,车上堆满一家老小今夜的吃食,祖宗明日要祭拜之物。

    然而正是安宁祥和的一日,入夜宵禁后,各家都摆好宴席,正要动筷子,都只听远远的一阵喧闹,马蹄如雷鸣而过,有胆大的爬上房顶张望,只见那极远极高的皇城中,燃起数股更高的黑烟,火光如红莲怒放,映得漆黑天上的一轮月似乎也血红了。

    “安王反了——”

    早在宫门被破时,缘觉便由两个宫女带着逃入出宫的荒废夹道,任那身后如何刀光剑影血rou横飞也不回头了。

    三人能毫发无损的逃出来,全仰赖于宫女寸玉出身武将之家,早知此事早一柱香时间托人传信给女儿,因此才能逃出生天。三人裹紧斗篷在夹道中静悄悄地赶路,只到了尽头那道荒废的小门,出去便是生机了。

    可巧的是,那谋反的安王来了一招声东击西,正率了一队精兵从小门通过,计划从西宫绕到正殿后来一个直捣黄龙,没曾想擒贼先擒王不成,倒擒住了后。

    “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尊,怎地也干这些夹着尾巴逃难的勾当?”安王骑在马上,脸上蒙着铁甲,凉幽幽地奚落道,“圣上有难,你这个做皇后的不去圣前护驾,倒比耗子溜得还快,亏你出身忠良之家,却如此不忠不义。”

    分明谋反的人正是他,他却能说出这种话,真是不要脸。缘觉的脸隐匿在斗篷下,嘴唇动了动,一旁的宫女尺玉却抢先说道:“王爷有所不知,奴等正是得了圣旨的令保护皇后周全,刀剑无眼,在此暂闭罢了。”

    “好伶俐的婢子。”安王翻身下马,却是走到缘觉面前,一把摘了他的斗篷风帽,粗糙的手指捏起他的下巴端详,缘觉别开眼睛,只感觉两道灼人的目光,又听见他对尺玉说:“你可愿效忠于我?皇后还是皇后,你还是皇后的女官。”

    缘觉听不清尺玉答了什么,只闻安王笑了一声,身子一轻已被掳到马上。尺玉寸玉也一左一右上了他身后副将的马,一队人快马行过西宫,一路上只见刀光剑影,惨叫献血。缘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许多尸体相叠的场景正吓得他要灵魂出窍了。安王一手驭马,一手捂住他的眼睛,说:“怕什么,都是该死的罢了。这天下为你死的人多了去了,如今又端什么慈悲的假面目?可笑。”

    不多时便到了正殿,早已是尘埃落定,安王拖着剑和缘觉一步步走上阶梯,龙椅上的老皇帝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早已断了气。于是不禁悲从中来,只叹十年筹划,没有手刃的机缘,真想亲手去握一握那剑柄,却恐落了弑父的实柄,便将缘觉向龙椅一甩,说:“皇后,你去代我将那剑取了来。”

    缘觉手脚发软,看着昨日还把自己搂在怀中的老皇帝七窍流血的惨状,无论安王如何催促,也虚软的无力动作,呆愣愣地向地上跪下去。突然,寸玉冲上前来,抓起他的右手握住剑柄,双手握着他的手背用力拔出了剑来。

    安王大笑,问她是哪家的女儿,这荒yin无度的小皇后身边,竟有如此机敏的女官。寸玉便将家中父兄正是安王麾下参将之事一一道来,临了还讨得了一个赏。

    “奴自幼骑马射箭,若允奴随军出征,上马杀敌,倒比回家去嫁一个文弱书生更情愿些。”

    安王觉得有趣便允了,着人带去找到军中的父兄相聚,又一脚踢开老皇帝尸体,坐在龙椅上看手下料理了负隅顽抗的残兵败将,一一论功行赏。缘觉跪坐在龙椅边,不远处便是老皇帝的尸体,吓得手脚麻木,脸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殿外,尸体堆成的小山被人泼了松油点起火,安王的兵神速地接管了皇宫,又接管了各级府衙守备。

    缘觉虚软地倒下了,指尖冰冷得发麻。

    不待天亮,他就会接管整个天下,接着便是自己。

    缘觉是十四岁便入宫的。

    他父亲本是兵部侍郎,祖母出身忠将王侯之家,算起来和皇室也有些亲戚关系。家中他年纪最小,行十二,出生那一年正赶上皇帝大兴佛教,他是非男非女的身子,便有皇帝身旁宠幸的宦官进言:传闻那南海普陀山上的菩萨,也是亦男亦女也的身子,这赵家的小公子,必定也是个有佛缘的,说不定便是上天见陛下潜心奉养佛祖,才降下他的呢。

    皇帝龙心大悦,赐他乳名观音奴,挂在皇家寺院中教养。虽是如此超凡脱俗的出身,实际上因为娇宠,秉性脾性也与普通孩子无异。又因自幼与太子交好,称呼各皇子一声兄长,更是养得娇蛮,常与皇子们厮混玩闹。

    那圣上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愈发崇拜佛法,醉心长生,留恋人间美好。有一年中秋佳节,醉酒后在御花园中见到与十六皇子放花灯的缘觉,美景美人交相辉映,勾了圣人的儿女情长,第二日便下旨纳入宫中,封为贵妃。中宫多年无人,不久又将其抬为继后,从前被他称为哥哥的皇子们,从那之后便叫他母后了。

    谋反之事很快尘埃落定,废太子和曾经几个参与夺嫡的皇子早在三年前被先帝以结党谋逆之罪贬为庶人,流放边陲。安王——不,如今应称新帝了,当时的新帝在皇子中行五,因常年戍边逃过一劫,边疆苦寒,山高水远,先帝几乎把这个儿子忘掉,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掀下皇位,夺了爱妻。

    血洗皇宫的第二日,大臣们被新帝的兵押上朝堂,有人早已臣服,有人顽固不化,大骂安王是军妓养出来的逆贼,不配坐在龙椅上,当场便被新帝的近卫一刀割喉,血溅当场。

    “今日众卿如有不服,大胆上奏,陛下已下旨,上奏者必以厚葬,绝不祸及家人。”立在新帝身旁的副将用粗犷的声音说道。

    堂下众卿鸦雀无声。

    那副将便又说:“诸位大人,过了今日今时,再有异议者,斩立决,诛九族。”

    便彻彻底底地安静下去,那副将侧耳一听,转身向新帝单膝点地,拱手道:“陛下,臣等俱已心悦诚服,吾皇万岁——”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整个天下都被这浩荡的声势所打动高呼万岁,整整一个月取消宵禁的举措让百姓举家走上街头参与庆典,各州府的轻犯们在牢中感恩戴德为新帝磕头,人们迅速地忘记了死去的老皇帝,比起一个只醉心长生不老荒yin无度的圣人,这个军功赫赫出身卑微的新帝更得平民的拥戴,今年的征兵数目都要比往年多了三倍。

    新帝身上如今只有一件事招人诟病。

    “陛下,赵氏入宫多年,膝下无子,早已犯了七出之罪,如此德行,不可再掌凤位,按例当为先帝陪葬,如今却仍留在宫中,是否不妥?”一位臣子上前拱手道。

    新帝不以为意:“朕当皇后犯了什么罪孽,爱卿有所不知,皇后并非无出。要论前朝,朕兄弟十六人,哪一个不尊他为嫡母,再论今朝,他腹中已有朕的子嗣,如今他的功劳,可比诸位还要大了。”

    “自朕那太子亡兄病逝,诸位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再给我国捧出一个太子来,朕竟不知自己苦守边关十年,家中兄弟姊妹却无人护佑,日渐凋零,家不成家。”新帝长叹一声,而后话锋一转,“朕不是前朝的皇帝,你们也不是前朝的臣子,子嗣之事朕已经为诸位解决了,日后如何辅佐,就看诸位的本事了。”

    一踏进立政殿的大门,一只茶杯便碎在世诚脚边。男人垂目定睛一看,看不出是什么名贵的材质,他在边关多年,早已忘记了从前的奢靡荣华。多年前他往戍边苦守时,这小皇后还没被生出来呢,这几日忙着登基之事,竟没有机会仔细看看这忠臣口中的祸水邪祟究竟长的什么样。

    新帝往立政殿来的消息一通报来,缘觉就开始摔打起了自己宫里的摆设,这会儿已是一片狼藉,他披头散发地站在殿中,只穿着晨起时的薄纱寝袍,故意摆出一副孟浪不训的样子,等着新帝来看。

    世诚进了内殿,只见一消瘦少年赤脚立在满地碎片之中,肤白盛雪,乌发如瀑,确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只是脸儿短,颊上还有孩儿似的软rou,遥遥一望,哪里像有二十岁,看起来不过是十五六岁未长成的少年。

    世诚心想:老头子的口味真是缺德,不知那五十多岁的老猪头,对着这样一个身形幼小的美人,如何能起的那纳入后宫的腌臜心思。

    少年右手握着一把剑,双手都戴着烟紫色的镯子,一对皓腕间仿佛束着幽幽月华。世诚想看看那别致的镯子究竟是什么做的,谁料一走近,剑光便抵在了他的喉头。

    “逆贼,你敢近我的身?”缘觉尽力控制住颤抖的欲望,咽了咽喉头,虚张声势道:“你虽已坐了龙椅,可我也还是你的嫡母,按祖宗礼法,你该给我跪下行礼,再叫声母亲。”

    这时,他才发现,那少年手腕间除了镯子,还有一圈斑驳的褐紫淤痕。

    他满心好奇那是什么,并未动怒,抬起二指在剑上轻轻一弹,那剑很轻巧,可是少年却像已经不堪重负一样虚软地松了手,剑落在地上,溅起几粒碎片,少年忍不住缩了缩一只赤脚。世诚帝一把将他抱起,抓起他的右手细看,思索片刻,沉下脸问:“这宫中的下人待你不好?”

    缘觉一怔,随即冷冷抽回手:“你杀吧,有本事把我杀了,他们怕你杀,我不怕你杀。”

    “不怕死?”世诚帝也不客气,将他往凤榻上一丢,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不怕死的不一定是勇士,怕死的也不一定是懦夫,赵氏,哦不,母后,你是勇士还是懦夫?

    缘觉被问住了,只听他又说:“我看你,只是条金笼里的蛀虫。连这样轻的软剑都拿不稳,我知你也是万千宠爱,可未免也太娇弱了些。我已在众臣面前夸下海口,原想不是大事,可你着实让人失望,别说是开枝散叶了,就是在床笫之间撑半柱香也难。”

    “我要是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被你口中的这个逆贼留一条命,好吃好喝地养着吧。”

    “你——”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翌日世诚帝又着人送了几大筐酸梅,提醒他记得自己是怎么免了陪葬的命运的。缘觉气得又把立政殿砸了一遍,砸完了仍是被宫人盯着吃梅子,只吃了半个月,把脸上的孩儿rou都吃没了,下巴终日酸瘪着,一句话也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