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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立誓(下)

    一九七、立誓(下)

    于淳谦的忧心并没有说出来,只深深的凝视着这个露出反骨真容的惊天骇地的孙女。

    容德站在堂下,久等不到祖父出声,心下渐渐开始发冷,又生出不安,其他的小辈们在这个时候也大气不敢喘,因此书房看似空间饱和,却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闷压抑,如同山雨欲来般。

    良久,就在容德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于淳谦终于打破了平静。

    “陛下此人,但有雄才伟略,故继位以来,大胤自衰返盛,国祚再延。然而陛下穷兵黩武,任性多疑,视人命于草芥,百官如无物,纵有才能,恐误入凶途。天子一误,国自然误;天子出错,国自然乱,大胤看似前程似锦,盛世可期,却实如履冰,一国之运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祖父之意……”

    于淳家人们个个都脸现惊惧,小辈们更是不敢相信祖父竟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于淳谦长叹一口气,看着容德眼露慈爱:“天下之事,不难于立誓,而难于誓而不行,汝可有决心?”

    “容德有决心。”

    “即有决心,誓必行之。”

    “是。”

    “陛下暴政,太子仁政,陛下经年杀伐,唯予太子以温情,容德,既然有与太子并肩之决心,儿女情长便不可取,故汝当谨记汝非女郎,须立足于家国天下之大势,予太子所需之力,助太子劝诫陛下,怀仁施德,安民抚国,以策大胤万年国之基本。”

    “不止容德,吾于淳氏上下,皆当警身立命,以天下为大,以百姓为先,是以于淳氏之根本也。”

    “谨记族长警言,必不敢忘。”

    全家大大小小全都肃容而立,听完此话后,俱都跪伏行了大礼。

    于淳谦微微含首,望向窗外庭院不远处已经凋零但却骨干嶙峋的寒梅。

    “阿颂,安排人手,他日试探一下陛下予太子殿下选择夫人一事。”

    “是,父亲。”

    大司马家的家族会议不长不短,邑相家的会议也同样在悄悄的召开,与大司马的担忧相同,邑相也觉得陛下行事越发戾气非常,更因为猜测到姬武要将儿子们放到火架子上烤烧进而可能一举铲除的举动而心惊不已。

    他是文官,自己的儿子们走的也俱是文官之路,包括长史幕僚门客们聚在一起商议猜测武帝的这个举动时,商讨来商讨去,都下意识的有着文人的那份凡事还保留一份美好猜想的心思,最后反而并没有像大司马那般果决与勇进,对武帝的深意保留了一丝美好的幻想,但就试探武帝赐婚太子之事,亦也有一些想法。

    百官们同样也有各式的猜测,成了派系的都各聚一堂分析着武帝种种行为的深意,但唯有一个猜测都大同小略:那就是太子殿下的位置竟然又进一步,与龙椅仅隔咫尺之遥,如此地位,如此宠爱,后继大统已经是铁定的事实了。

    陛下,此举,也是要他们向太子表忠心了啊。

    后宫同样不平静,在得知儿子得到上朝机会的狂喜之后,江如夫人又如同浇了一盆冷水。

    江家自七年前为武帝所憎,告老的告老、乞骨的乞骨,几年之间官场之上立足的小辈也只有那么两三只,且因帝憎都官不能升,朝上朝下缩紧尾巴窝成一团不敢造次,姬参的上朝让他们一喜,然后就是心惊胆惧。

    世家总是不乏聪明之人,同样与大司马他们有着相同的猜测,当将这样的消息耗费了曲折递送给江如夫人后,江如夫人眼前一黑。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有这样的猜测,但一直不敢去相信,可家人给予了她犀利的一击,撕破了她的掩耳行为,让她痛苦无比。

    痛到了深处就是泣血,泣血过后就生出了无比深厚的恨。这恨不仅仅对自己曾经抱有爱意跟随的男人,也更是对那个令人无比讨厌的侍姬所生的贱儿姬苏。

    当恨到了一定的程度,恨就不止是恨,而是杀意,想让对方碎尸万段的杀意。

    姬参倒是淡然,可谁都没有看到他同他的母亲一样的痛苦不堪。

    他以为父亲终于对他有了一丝亲情,然而姬苏再次出现朝堂之上的位置却如同巴掌,狠狠的打在他脸上、心上。

    他的父亲对他并没有一丝怜爱,要的,不是他疯狂找死,就是要他双膝给他那位兄长跪下,伏下头颅永远的膜拜。

    姬参坐在黑暗的夜里无声的又哭又笑,次日清晨他的总管卢顺进来请示洗漱才发现自己的殿下得了热症,病倒了。

    雪片式的百官各家及后宫的监视密件被送到了武帝的案头,姬武姬霆一一看过,兄弟俩都不太高兴,姬霆更是杀气沉重,在暗卫们写下的那些“探陛下予太子殿下赐婚之事”上狠狠用朱笔画了大叉。

    “都是一群有眼无珠货色!都该诛了!”

    武帝并不说话,只嘴角微微噙笑,何总管站在殿外,突然听到殿内传来一声巨响,吓得一跳而起,随后就听到里头传出陛下的声音:“何总管,让人换张新案几来。”

    他忙应下,差小侍们去开库拿新的案几,刚吩咐完就看殿下带着于淳将军出来,忙不迭的又跟上去。

    可怜他一介宫廷内侍,因为伺候的主子喜欢策马,硬是练就出了一身好马术,紧紧的跟在武帝及将军身后一米开外回到了元和殿。

    姬武进殿的时候姬苏刚喝过药,正温水漱了口在擦嘴,他忙大步上前夺了巾帛揽着姬苏肩头与儿子细细擦拭。

    姬苏皱眉,有些反感姬武太过亲密和亲近,但他们那夜打了一架狠的,姬苏又因为太过愤怒怒及攻心,真正的生了场大病,眼下力气没力气,人也瘦削了不少,这会儿反抗的力道自己都知道软弱得不行,便冷着脸冷声道:“离吾远些。”

    关上殿门隔绝了外人,姬霆也走了近来,正拭着药碗的残渣尝查味道与药材,闻言道:“喜汝爱汝,自然时刻想要亲近,阿苏,汝怎的这般可爱?日日讲这样的话与父皇听。”

    “……”姬苏想打人。

    他伸手便打,没承想武帝高高大大,竟全不防备于他,让他一巴掌打到了脸上,只是姬武也并不是无偿让姬苏放肆,他甩了巾帛反手就在姬苏抽手之时扣住姬苏的手腕亲了上去。

    灼热的鼻息与还带着凉意的唇rou碰触到自己的触感让姬苏非常不适的打了个冷颤,他恨恨的想踹,但迅速压下了自己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后逼自己无视手腕与掌心手指被舔弄的可怕感受,道:“父皇,吾等需要好生谈谈。”

    被儿子踹打,甚至打脸,姬武姬霆一开始是大怒的,但姬苏气到极点吐了血晕过去时的可怕模样让二人当场心如撕裂了似的痛苦,因此这些天只敢将人拘着好生的养着哄着,却不敢过激的刺激,甚至于姬苏摆冷脸子两个人郁燥难安都忍了下来,也只有忍耐不住时才敢稍稍亲近一下,哪怕换来的是毒骂和踹打。

    他们心里清楚,高压下的姬苏是不会与他们交心,只会逼得儿子离自己越来越远,说不得发狠孤注一掷,但他们同样也清楚,儿子也不敢真正的与他们撕破脸去,因为他们放了话,苏若敢死,便让十城五州的百姓为太子陪葬。他们父子三人抓着对方的软肋,互相折磨着,对立着,如同陷进了无法解脱的死局困境,谁也不能退,谁也脱不了身,一同困在无望的深渊里纠缠着又如同远隔天涯。

    而这会儿姬苏突然说出要谈话的话来,二人脸上不显,但心里都是大喜非常。

    能进行谈话,就表示有希望。

    武帝再次亲了一下,声音都柔和下来:“如苏所愿。”

    父子三人在案几前落座。

    “大父小父。”姬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父皇们手掌天下至高权柄,各色美人只需您二人一声令下,便自有人源源送上,苏愚钝,实在不明白,明明父慈子孝,却弄得现如今局面?”

    “阿苏,汝虽年幼却自有宿慧,虽之前并无教导男女之情、事,汝瞧二位兄长,想必也朦胧有感。父皇确实要美人自有美人,但于为父,她等不过是有了性致发泄之物而已,情为何物,从前父皇并不知晓。”

    回应姬苏的是姬霆。

    他苦笑着,用眼神细细描绘儿子的轮廓,眼神露骨又大胆,看得姬苏心头发颤。

    姬武道:“为父二人通晓情事早,但兴致多在武,许是年幼经历,热爱力量,喜好鲜血,及至汝出现吾二人眼前,吾二人方才渐渐尝试养育汝之趣,与汝同食同寝,教汝一切世间知识,然何时起,吾二人动了情,除去平常亲近,更因看着汝想着汝便有了欢爱之念,又见不得汝与他人交好,更受不了汝喜爱他人,汝一点一滴皆与为父共同,汝本就是为父之子,为父之爱又如何不可?”

    姬苏:“……”他有一句MMP很想骂出来。

    这特么什么思想?把那些给他们生孩子的女人们当成了什么?还有把自己当成所有物的想当然,就这么cao蛋的个性,居然还觉得自己就应该跨越不伦的道德线接受他们?

    自己是人,并非物品!

    成熟男人们锋利的带着危险的脸上写满的自信与霸道看得他实在碍眼无比,碍于方才已经打过了一巴掌,再打肯定没法儿落实,姬苏只好别过眼不看这两个气得他胸口痛的混帐,以免被活活气死。

    他深吸两口气,提醒自己以退为进,以退为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示弱。

    “父亲,汝二人若真心倾慕于苏,便不应以他人性命行胁迫之事,需知世间情爱,需要情投意合两相情悦。胁迫而生,并非是爱,而是恨。且不说父皇于儿臣,不止君,更是父,父子之情变成爱情,有违天……”

    他话未完,却叫姬武姬霆听得再次心头生出密密麻麻的痛和怒气,姬武沉声打断姬苏的话,伸手按住姬苏细长的手,感觉姬苏想抽,态度极为强硬的分开儿子因病更加细得无rou只余骨皮的手指交握着,道:“朕乃天子,乃神之子,既已生爱,自当有爱。阿苏,为何定要用世间规矩框困汝三人?为何就不能尝试接受父亲?如果世间条法让汝却步,那为父更吏改法,让天下人臣服……”

    姬苏迎着姬武迫人的眼神,心头直突突,太阳xue也直突突。

    他抽手,手不动,只能任由两只手各落一人手里被紧紧的攥着,亲密无间的零距离传递的触感与温度都让姬苏暴躁得想打人,却又那样熟悉安心让他于暴躁中生出一丝不忍的憋闷。

    “如果这是两位父亲坚定不移的态度,苏知晓了。”

    姬苏深吸一口气。

    他这段日子瘦得厉害,艳绝的颜色里带了病容的憔悴与苍白,更叫人心头生出怜惜,但又奇异的有种让人想要将之折取凌虐的脆弱,姬武与姬霆虽非好色之人,却仍为儿子在这种脆弱之中突然凌厉明亮的眼神而生出的一股如同刀锋的危险的美丽而恍惚,他们不由得都紧了紧自己的手,将姬苏的细长的手指放到唇边亲吻。

    姬苏刚要说话,就被二人的动作给亲得又想揍人,好不容易按下自己的怒气,他咳了一番,倒招来两个父亲紧张的端水拍背,等到消停了,姬苏有气无力,但坚定的道:“父亲之意,苏知晓了,苏会尝试接受理解父亲们的心意,只是需得父亲们与苏约法三章,若父亲同意,苏亦必立誓绝不违诺。”

    姬武姬霆闻言大喜,两人都笑起来,只觉得这些天让他们心头沉重的郁气一扫而空,心脏都在快速跳动,浑身都舒爽轻快要飞上天去似的,这股欢喜之情极难描述,姬霆急切道:“阿苏,约法哪三章?”

    “第一、大父小父不可随意无视吾之心情太过亲密,毕竟此事太过惊骇,苏一时无法全盘接受;第二、大父小父不可再拿人命相胁,方才苏讲过,需得两情相悦才是真爱情;第三、如若最终苏还是无法接受,大父小父也不得勉强。”

    “阿苏太狡猾了。”武帝笑道,迎着姬苏锐利的眼神,这位杀伐暴戾的帝王全然不掩强硬的面目。“凡事只对自己有利,却处处限制大父小父。”

    “阿苏,喜爱汝,便想碰触汝,此种心情压抑不住,但大父小父可答应汝,尽力克制,如何?”

    “……好……”才怪。

    “只是阿苏不要想着离开大父小父,仍做往常相处,为父等自然不使如此人命相胁之手段。可?”

    “……可。”先稳住他们再说。

    姬苏内心面无表情。

    “最后一点。”姬武姬霆握着姬苏的手,双双坐到姬苏的身侧,空出的手一只攀压姬苏的肩头,一只则扣住儿子纤细如柳似的腰上。

    “阿苏,汝欲尝试接受,可得给吾二人一个期限。”

    兄弟二人心有灵犀的都压低了音量,如同哄骗人甜言蜜语的恶魔垂下头,嘴唇贴到姬苏耳朵边上细声说话。

    “阿苏,大父小父对汝动情,眼下苦苦压抑着,汝总得给个期限,可不能太久,否则吾二人做出甚事来,为父也不知晓。”

    姬苏被高大强健的成年雄性从两侧紧紧贴近压迫着,本就打了个冷颤,说话时那些字句与气息喷打在耳蜗上更叫他心惊胆颤又生出一股恐慌,他奋力以肘推动两个父亲,两座大山却巍然不动,反而居高临下的瞧着儿子气得眼睛明亮面生绯色的表情心中生出痒意。

    “……儿臣尚小……最迟……最迟两年!”

    “两年……阿苏果然狡猾,竟定下如此长期。”

    “兄长,阿苏此条件可以答应,不过,同样,阿苏也必须答应吾等一件事,如此方才等价。”

    两个男人忍不住各自亲了姬苏耳朵一下,姬霆发声,姬武本还想再亲,但见姬苏推拒似是又要生怒,恋恋不舍的退开一些,他瞬间明白了姬霆的意思,再次举起儿子的手在唇边亲了亲,“不错,阿苏若以两年为期,那就必须答应大父小父做一件事。”

    姬霆也亲了亲姬苏的手,放开来大步走出正殿,不一会儿便拿了东西回来。

    他将东西置于案几上,姬苏定睛看去,却是笔墨纸砚及玉玺,那纸,两端夹镶金玉如意,悬垂着通透润沁的美玉,姬苏心头生出一股不安。

    “父皇要苏拟何旨?”

    糙砺因为常年使用兵器的骨节粗大的手指抵着姬苏的下鄂,带着强势让姬苏别过头去,武帝直视进儿子愤怒得如同燃烧起火焰般的眼神,一边醉心于似乎可以让自己化成灰烬的美妙,一边又意志极为坚定的稳住了心神。

    “并非大事,只是让苏亲写一道赐婚旨意。”

    姬霆在旁悠声道:“朕观连家六郎连小将军近来多与吴士大夫府上亲近,恰好他曾于落水之险勇救吴家三娘子,想必心倾于那位胆大心细又良善爱民秀外慧中的小娘子,故有成人之美意,阿苏,汝以为?”

    眼见姬苏脸色发白,姬武忙将儿子搂进怀里,不顾姬苏反抗,只去亲儿子柔顺的发顶安抚:“苏勿怒,此旨拟好先置于殿,待两年期至,不管苏接受父皇二人与否,此旨皆废。”

    姬苏知道父亲并非好人,但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能下流无耻到这地步!

    他气得眼前发黑浑身发抖,可却强撑着不肯晕过去。

    太无耻了!太无耻了!

    他们早就知道他心仪吴三娘子,他们更早早就促使连锐去接近吴三娘子了!

    想到连锐受皇命往吴府送药材等赏赐,时不时领着皇命去关怀吴三娘子的病情,姬苏哪还能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们早就布下了局,就等着做这个推手。

    姬苏恨不得能咬死这两人,如此将自己困于股掌之间,可他还有一线理智,更想明白一件事:吴三娘子的前程,被把握在他的父亲们手里。

    这不是要胁,这是一个提醒,同样也确实是一个等价交换。他们看穿他想用缓兵之计,见招拆招,提醒他,不能用缓兵之计欺骗他们。遵守约定誓言,此旨就作废,可他要不守两年之期,这赐婚就必定成真。

    这种强硬的、过于霸道的行为,真的就是爱情?

    姬武与姬霆对视一眼,在姬苏看不到的上方各自流露出一丝担忧与阴霾,但马上这丝担忧与阴霾又烟消云散,两人的眼神再次坚定又贪婪。

    他们与儿子之间有着天堑,想要得到姬苏,就只能逼迫于他,纠缠一生,哪怕得不到姬苏的爱与情,都容不得他的心再分给别人,再看向别人,就算只剩恨,也只能恨他们。

    姬武感受着怀里弱小柔软的身躯的颤动与胸前衣襟的湿热,胸腔里再次升起细密的如同针刺的痛,他不停的亲着姬苏的头顶,安静的等待姬苏平静。

    然而突如其来的被狠狠咬住胸腹处撕扯的疼痛一瞬间让姬武僵硬了身体,手掌下意识聚起了力就想拍下,却又在杀气大泄的时候硬生生忍受住了。

    感同身受的姬霆也痛得皱起了眉,兄弟俩带着不敢置信与好笑又温柔中带着火热的眼神看向姬苏。

    愤怒到极点却因为武力值不够而张嘴咬人的儿子也太可爱了些,都将他们一口咬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