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篇小说 - 耽美小说 - 夔都在线阅读 - 据实招来,我或许会留你一命。

据实招来,我或许会留你一命。

    元宵夜,灯市如火,点燃整座京城。勋戚内眷无不登楼赏灯,天子亦与臣民同乐,共享太平盛世。

    然而就在这日晚,自出生起便缠绵病榻的寿宁公主熬到了油尽灯枯,在母亲怀中安静地去了。

    任敬妃发了疯症一般,不许任何人靠近小公主。

    永和宫管事牌子别无他法,只得求助于还未启程离宫的崔奉御。彼时他已换作民妇装束,乍闻此讯,也是着实吃了一惊。

    崔叙揉着眉角询问:“这么大的事,皇爷知晓了么?”

    管事牌子赔笑道:“皇爷一早便看鳌山灯去了。”连同身边说得上话的宫妃、近侍,都带去了。

    崔叙何尝不明白他们的为难,但……“这么大的事,你们也敢隐瞒?”

    女儿骤然离世,竟要因为奴仆们害怕在节庆里触了霉头,犯了天威,致使生父至今蒙在鼓里……

    “这不是还有您坐镇嘛。”管事牌子缩了缩颈,“您看……”

    崔叙气得头疼,让御马监牵来一匹快马,直奔灯楼而去。

    皇帝见到风尘仆仆赶来投怀送抱的民妇,却没什么好脸,撇下一众美侍,抱着他入了阁楼房中。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含羞带怯的小寡妇呢?”

    崔叙一脸凝重,皇帝似看出了什么,反应却不在崔叙意料之内,不由怔愣当场。

    王缙没什么情绪流露地吩咐:“我知道了,你回去陪陪她吧。”接着重新回到了元宵佳节的喜悦氛围中,与民同乐。

    ……

    崔叙在唯一不饰华灯的永和宫内守了一夜,听任敬妃哭了又昏,昏了又醒,醒了又哭,直至天色渐白,由廖御医开了一剂安神方后才勉强睡下,搂着女儿冷透的尸身不愿撒手。

    不忍再看,崔叙策马回了甘泉宫。

    “我以为崔奉御早就知道皇爷秉性。”廖御医冷冷看着瘫坐在御榻上的“妇人”,出言嘲讽。

    崔叙如何不知,只是他习惯于事事都为皇爷开脱。

    淮王、淮王妃于王缙本就没有什么血缘亲情,哲宗、哲宗皇后亦是,老娘娘虽为人和善,但也曾威胁皇权,有敬重足矣。

    陪侍东宫的四女,于他而言不过是老娘娘的耳目,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一后二妃只是多了个名分,但也受到了还算不错的礼待。

    出生当日即死的小皇子,也极尽哀荣。

    当时崔叙以为,是失子打击过大,才令任氏与皇帝离心,如今想来,应是她更早看到了王缙那副意味难明的神情,像听闻了一则轶事,或是一句寒暄,总之没有半分是得知了亲生骨rou死讯时应有的模样。

    没有惊讶,没有震悚,没有悲楚,也没有一点无措,似乎一切尽在他料想之中。如此静默地看着你,又不够像一尊悲天悯人的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王缙不愧为天子,能够做到不论远近亲疏,均一视同仁地漠然冷待。

    饶是崔叙这般善于体察皇帝弦外之音的人,如今回想起来,也仅能从那句简短的话语里读出,“怎么是你来告诉我”这样不堪的意思。

    他竭力忍住眼中满盈的泪水,还是不愿在旁人面前承认,王缙本就如此冷血的事实。

    “啧啧……”廖御医持巾上前替他揾泪,“怪不得皇爷如此爱宠于你,在你心里,他还是那个宽和恤下的仁厚天子。”

    “你若受迫于他,可以告诉我。”崔叙闭上眼。

    那人甩帕笑道:“崔菩萨现在想要渡人了,你知道背地里,他玩死、玩废了多少人吗?”

    崔叙摇头,也学着皇帝一样漠然置之,“我以前从不过问。”

    “你们俩各玩各的?”

    这话教崔叙心头一跳,面上不显,就这么默认了。

    廖御医盯着他看了许久,想要瞧出一点端倪,不得不抛出一些料来:“是么?我原以为,若教皇爷得知连崔奉御也不曾给过他半分信任,与人暗通款曲,不知会不会露出一点别样的神情。”

    颇为遗憾地:“可惜现在看来,他也不怎么在意嘛。”

    崔叙不是头回被人试图拿同一个把柄要挟了,他没什么贞cao观念,只是有点不爽。细论起来,男女不忌的王缙不知道比他脏了多少倍,就没人拿那些腌臜事要挟皇帝么?

    又想起金绪恩,说不定有过吧,只是无一不被摆平了。

    他也想摆平一下眼前口无遮拦的人。不然上次是晋王,这次是廖御医,下次还会是谁?

    “我记得去年廖秉忠不是和你拜了把子,你们不是契兄弟?”

    廖御医预料到崔奉御会猜到这一层,自嘲道:“我算是和他结了对食。”

    “是他把你送上皇爷的床的?”崔叙步步紧逼。那张阴冷的面孔此刻也破了一线罅口,被他看在眼里。

    “你是自荐枕席。”他明了了,开始照着廖御医的反应描画起来龙去脉,“在接近御榻的千百种办法里,你选了最稳妥的一种,由皇帝心腹举荐。”

    “你思来想去,与你称得上有些渊源的只有廖秉忠一人,可惜你怎么也猜不到,他经手的那些差事,不是寻访天下美人,而是桩桩件件牵连甚广的人命官司。”

    “他轻易便能摸透你的底细,也知道你的目的,自然不会应允。”那么只剩下一个最为合适的选择。

    猜到这里,崔叙倒有些于心不忍了,“你代那些被逼迫到极点的人受幸,效仿当年盛宠一时的金绪恩。”可这分明是死路一条。

    廖御医蓦然笑了:“你和王缙可真像,崔奉御就没想过,我为何要处心积虑爬上御床。”

    “我不是你,自然不知。”崔叙信口道,“为利、为财、为天下大义?”

    灵光一现,“——你是为情。”

    崔叙眼底随即显出一线寒芒,瞬间坐直了身,万分警惕地看向眼前的弱质医官。

    廖御医玩味道:“你这样又和王缙不那么像了。”

    情之一字,最难拿捏。崔叙揉着眉角收敛心神,话间流露出几分感喟:“我自然与皇爷不同。那你以为,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你没得选……”廖御医也不得不承认,他与自己一样,纵有泼天富贵,也都是受同一人胁迫度日,却还在自行残杀。

    “不,我有许多可选。”似乎想起了往日同皇爷共处的时光,和柔笑道,“我可以选择生与死,甚至左右他的生死。”

    甘泉宫内,除崔叙以外,无人可佩利器。现下想来,当日廖御医应是借冰冷刺骨的温度,模糊了崔叙的判断。

    “皇爷待我不同。”崔叙笃定道。

    廖御医却像是独独受了这一句话的刺激,扑上前要厮打,却被看起来同样弱不禁风的崔奉御一脚踹出老远,伏在地上咒骂,“他凭什么待你不同!”

    崔叙也没想到自己这句没来由的鬼话会激出他这么大的反应,当胸一脚也是本能反应。此际起身踏在他胯间,踩弄命根,居高临下地质问:“据实招来,我或许会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