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旁观
蝉声阵阵,夏日炎炎。那时的T市一中只是T市一所普通的公立高中。 高二期中考试过后的夏日傍晚,透过北侧的窗户能窥见天边半掩在火红晚霞里的橙亮的夕阳。只是这时没有人关注窗外的景色,几乎所有人都在低头翻动着手上的书和资料,皱着眉神情专注。 明明每个人脸上的焦躁都胀满得要溢出来了,教室里就是偏偏安静得吊诡。 “刺啦——”,突然一声桌椅摩擦地板的刺耳声响从教室后排传出,陷在深思里的人被这猝不及防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倏地抬起了头看向后排。 亓锐原本在翻看地理资料,此刻也抬起眼看向声音来源处。 只见后排一个穿白T恤的男生被另一个矮他一头的人拖拽着猛地按在了地上,背部撞击地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痛苦地惨哼了一声。 此刻正揪住他衣领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男生,或者说是有些瘦弱的,从亓锐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光洁的后颈和细长的胳膊。被按倒的男生显然怒了,抬手紧抓住身上人背部的衣料,企图使力把他拉开。 只是还没等他发力,施暴者猝然掰过他的手腕反按在了地上,伴随着骨骼咔咔声的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躺在地上的人面部涨红,显然是疼极了。 那人同时瞬间压住他想要挣脱束缚的双腿,再次揪住他衣领,猛力将他上半身拖着离开了地面,拉向自己。那男生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失重的恐惧席卷而来,他惊愕着双手乱摆,推倒了身旁的椅子。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前排的人都看呆了。 “没有下次了”,符槐盈说得很慢,语气冰冷且极具威胁性。亓锐在最后一排过道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他看不到符槐盈蕴含在眼底深处的狠戾和厌恶箭矢般刺进那男生的眼里,男生瞠目地看着他,半晌才移开了目光盯着地板,绷着嘴隐忍着愤恨不说话。 “干什么!”,一声怒吼从教室后门传来,办公室就在这层楼的最西侧,班主任已经疾步走来。 符槐盈已经从地上起来,一眼不看那男生,自己坐到座位上翻起了书。那男生看到班主任进来了,急急忙忙也爬了起来,拍拍自己蹭脏的衣服,试探着轻轻甩了两下胳膊,意外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既没有脱臼也没有骨折。 “怎么回事?”,班主任怒目瞪着那男生,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这高个男生在欺负人。众人都以为这男生会向班主任控诉,结果他只闪烁其词:“没...没事,我俩闹着玩呢”,说完往符槐盈的方向瞥了一眼。 符槐盈正从一本卷子里撕下一张,掐表准备写试卷。 班主任走到他身边,一手随意地搭到他肩头。亓锐看到这人肩膀好像嫌弃地抖动了一下,于是饶有兴致地继续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大概有十几秒的沉默,符槐盈将计时器暂停了。 那男生尽管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双手却不自觉地抓住了衣角。亓锐也跟着看向符槐盈。 众人已经摸不清故事的走向,霎时所有人都屏息想听他的回答。 那其实是一个很微妙的角度,刚好夹在班主任和亓锐之间。所以当他看到符槐盈向那男生的方向微微侧头,嘴角带着一丝调笑时也是微微一征。他并没有直视那男生,甚至没有完全转过头,那个角度只是刚好能让那男生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那个笑让辛麟顿时冷汗直冒。他下意识在心里快速打着算盘,两眼在地上扫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亓锐视线在这各怀鬼胎的两人间流转,等着这场大戏的高潮来临。 “没事”,符槐盈收回了那一丝笑意,抬眼对站在桌侧的老师说。他的表情恢复了冷冽,但皮肤白净眉眼如墨,被傍晚夕阳染上了点余晖的颜色极具神韵。而跟他刚刚揍人的嚣张气焰和此时的神情不同的是,他声音清亮,即使语调低沉也难以掩盖。说完,符槐盈便不再多做解释,重新掐上了表,像是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房间里,听不到任何外部的动静。 辛麟暗自缓缓松了口气,僵硬的双手逐渐放松。 就像刚要进行到高潮的话剧被人拦腰截断,所有演员临时谢幕一般突然,平平无奇日子里发生的这场闹剧也因为双方息事宁人的态度而瞬间消解。 亓锐兴致缺缺地从符槐盈身上收了目光,翻开了书。 喁喁细语响起又落下,撒在空中,消散在夏季的风里。 晚霞被划分成好几层,层层颜色分离却又在交界处晕染开来。橙黄的夕阳已经融化在了这色彩斑斓的云彩里,天边逐渐暗了下来。 教室里的人渐渐少了,夏日闷热的风从窗子外吹进来。 天完全黑下来时,教室里只剩下两三人,亓锐空着手站起来准备离开。骤然一阵风从后门窜了进来,门板被吹打在墙上而后又反弹回来。一张揉搓成团的纸就这么被吹得滚到了他脚边。 亓锐低头看了那纸团一眼,大概知道辛麟当时在找什么了。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抬脚跨出了教室。但就在那个瞬间,脑袋里却突然闪出了符槐盈那个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嘴角挑着笑,眼神却森冷。他在笑什么呢,想息事宁人可不是这个态度。 一切的开端似乎要归因于他那天一时没压抑住的好奇心。 日光燻燻,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透过,投射在斑驳的石子路上。期中考试后的第三天下午,英语试卷讲解进行到了作文,高二也在聒噪蝉声继续进行。 这只是无数高中平静而枯燥日子里的其中一天,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教室里充斥着各种各样鲜活的生动的情绪。只是这些无法感染亓锐丝毫,他出神地盯着面前的卷子,眉头微皱。 “啪”,手里的笔掉落在桌子上,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烦躁地习惯性往北侧的窗外看去,除了路就是树。但又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平常这个视角中会出现一个脑袋梢,微靠着北侧的窗户,身高的原因,只超出窗台一节手指高,并不会挡住看风景人的视线。 平时不会注意,只是大量重复的视觉记忆不断累加复刻,变化了就会格外显眼。 离最后一节自习放学还有二十分钟,班里坐不住的人已经溜了一批,靠窗的两个座位上的人也已经不见了踪迹。亓锐合上笔盖,将试卷叠放整齐放进了书包里。 学校西北角是校内一片还未开发的荒地,暂时未设出入口。西侧校外就是一栋小区,从正门走要绕路,亓锐踩着满地瓦砾,避开凹凸不平荒地上的坑坑洼洼和扶疏花叶,往学校西侧围栏走。 一团厚重的云挪移过来遮住了太阳,远处隐蔽拐角处,泥土地上树影和人影一起晃动。亓锐远远看了一眼,想起了那张纸上潦草的几个大字:老子再问你一遍,愿不愿意? 符槐盈被提着按在树上,辛麟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禁锢住符槐盈的手腕。“怎么?动不了了”,辛麟带着讥笑,拇指在他下巴上摩挲。“我不过撕你一张卷子,至于吗?啊”。 他凭着自己身高马大,偷袭抢占了先手。“还他妈威胁我,你就算说出来又怎么样,老子又没强jian你”,辛麟扣住符槐盈下巴使他直视自己。即使头顶树木葳蕤树下依旧热度不减,辛麟前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说话也有些喘气。符槐盈却脸蛋白净,浑身上下似乎都不沾暑气。 他冲着辛麟那自鸣得意的样子哼笑了一声,辛麟顿时火冒三丈,虎口卡紧他下巴,符槐盈脸上立刻显出了几道按压的白痕。“别给脸不要脸,就你这身板”,辛麟讥讽地拉起他一支胳膊,那胳膊的确细,显映其上的紫青的血管彰显着软弱无力。 符槐盈没搭理他的挑衅,直视着辛麟说:“我上次已经说过没有下次了”。 高二学期始,辛麟坐到了他前面。转头跟他讲话他不理,给纸条会被直接扔掉,他课后拦了符槐盈四五次。 辛麟想起上次被按在地上的屈辱,脸色更加难看,他放力攥着符槐盈的手腕,像是警告惩罚。“怎么?好学生,处个对象就他妈这么委屈你”。他男女不忌,挺稀罕这人的,漂亮聪明谁不喜欢呢。只是这人视自己为空气的冷淡态度也是真让人恼火。 突然,符槐盈以一个扭曲至极的角度攥紧了辛麟的手,手背青筋凸起将辛麟五指骨头捏得咯咯响。像是铁钳般桎梏,辛麟居然挣脱不开。“放开”,辛麟掐紧他脖子威胁道。符槐盈冷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涨红的迹象,但他丝毫不挣扎,狞笑看着辛麟,手上继续加力。 辛麟抬腿往符槐盈肚子撞去,近在咫尺符槐盈躲不开只能受着,只是他谙熟此道微微弯腰侧身将所受到的伤害减至最小化。他的手没放开,反而更加用力,辛麟又撞了一下,吼道:“放开!”。符槐盈被人拿捏着最脆弱的部位却毫不在意,抬头望着辛麟露出得意的笑。 “我cao你妈”,辛麟手指快没知觉了,他此刻只觉得这人诡异极了,好像就算自己活活掐死他他也不会松手。“cao,疯子”,他咒骂了一声后放开符槐盈的脖颈去掰他的手。 禁锢全无,符槐盈瞬间松开了辛麟,在他低头甩手的空袭一步跨过去,以牙还牙用膝盖在他腹部撞去,力道比起辛麟只增不减。辛麟一个大高个被撞地后仰,感觉胆汁都要被撞出来了,他条件反射地用手撑着地,只听咔嚓一声后手腕瞬间脱力,他失去支撑倒在了地上。 正常情况下用手撑一下地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只是手指已经提前被符槐盈捏得几乎没了知觉,撑在地上的瞬间手指没使上力,重量全压在了手腕上,直接脱臼。 符槐盈蹲下,拎着他那只手,只稍微一碰便引发了剧烈的疼痛。辛麟呲牙咧嘴,生理性眼泪一下被激了出来。阳光太过刺眼,他额头布满汗珠绷着嘴紧闭着眼睛,耳边轰隆作响间听到符槐盈说:“别再招惹我”。 见地上的人不答他又加重了力道。辛麟疼得说不出话失去所有反抗的意识,连连点头。 “咔嚓”,符槐盈按了一圈后,推力将他的手腕接了回去,瞬间的胀痛如蜂的蛰刺点在头皮上,辛麟一下晕了过去。符槐盈将人扔在地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