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闯祸
二十一 前阵子脚伤期间,潘小武活动不便,天天见不到顾嘉怡就好像百爪挠心,他甚至想单腿蹦着下楼去看她,但考虑到太有失体面,主要还是会丢顾嘉怡的脸,于是作罢。 他皱着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脸,续命全靠手机聊天,以及顾嘉怡给他买的饭,吃饭的时候,一边怕胖,一边不舍得浪费一粒米,痛并快乐,像极了他的自作多情的爱恋。 到星期这天上午,学校组织学生去体育馆看科技展,据说是教体局的旨意,学校不敢不从。 这趟科技展在体育课都上不了几节的高中生眼里,是件大事,在脚伤刚刚好利索的潘小武眼里更是件大事。 学校雇了专车接送学生,一排两座,潘小武特意坐在走道边,把靠窗的位置空着,百宝箱一样的书包挂在胸前,据不完全统计,里头塞着巧克力,坚果,各种口味的薯片,水蜜桃味的饮料,荔枝味的糖,纸巾,湿巾…… 魏柏一眼就看出来这家伙的意图,他选择不打扰,委曲求全跟齐飞一排坐在后边。其实魏柏很清楚,潘小武不在的这些天,顾嘉怡已经换了三个仆役,她今天在另一辆车,身边又换了个与潘小武完全不同类型的男生。 这时魏柏的手机响了,傅知夏来消息问:你今天去你妈那,还是回来住? 从上次不欢而散,两人已经冷战了好些天。 “你不能坐这里!”陶玥一条腿迈开,正要往潘小武守着的座位挤,就被毫不客气地拦住。 “听我劝,别等啦,你女神就没准备上这辆车,”陶玥踢开潘小武的腿,抬下巴指了指前头驶出校门的车,“人家在前面那辆,都走了,你还傻坐着等什么。” “不可能。”潘小武一愣,陶玥就趁机钻了过来。 可他确实没等到顾嘉怡,一路上发出的消息到了科技展也没得到回复,这让潘小武心里没底,包里的薯片袋子被怀抱挤得哗哗响。 “是不是带了好吃的?”陶玥从潘小武包里抢了根棒棒糖,剥开糖纸塞进兜里,不客气地把糖叼在嘴里,走路时外套跟着手臂大摇大摆。 “你像唐老鸭。”潘小武撇撇嘴。 “你以前想蠢猪,现在像傻狗。”陶玥说。 展览上游戏项目很多,最受欢迎的叫时空胶囊,介绍说什么宇宙浪漫,两个人坐上太空舱穿过时光隧道可以模拟一场宇宙漂流。 排队的学生很多,多是被模拟仓外浪漫的玫瑰星座吸引过去的,坐上胶囊的两两一对,有男有女,这时候教导主任来抓早恋的话,守在进出口,一抓一个准。 关于浪漫的事,潘小武只能想到顾嘉怡。 下一秒,他看见他的理想,还是他喜欢的模样,带着他一见钟情的美,跟另一个浑身名牌的体育生从模拟仓里出来,笑得比玫瑰星云还要璀璨。 潘小武见过这个男生,以前经常找顾嘉怡,但顾嘉怡从来懒得搭理。 “潘潘?”陶玥咬着薯片,樱桃味的,咯嘣一声,很脆,她伸出食指戳戳潘小武的肩膀,“你吃不吃?” 潘小武把重重的包重重地卸下来,挂到陶玥的小身板上,背包带很宽,快要盖住她的肩,“都是你的,”潘小武说,“别还给我。”然后木呆呆地走掉。 陶玥抱着薯片,看向一边的魏柏:“那个……他没事吧。” “没事。”魏柏摆摆手,跟了出去。 这场展览从开始就变得兴意阑珊,下午离校时,魏柏推着自行车跟着潘小武。 到处是等车的学生,潘小武推着车在前头走,好像没有目的,又好像步履坚定,模样有几分可笑。 魏柏有点担心这家伙待会拐去纹身店洗手心,好在没有。 县际班车不太规范,到处可以停,停靠站等着一堆人,买张票就有座,就能上车。 灰色的巴士停在前头,乘客一个一个进去,挨个落座,车门缓缓关上,引擎哄哄响,开始加速。 潘小武停在原地,盯着前面那辆车渐渐远去,他愣了一会儿,忽然跨上车,发疯似地向前冲。 “潘小武!”魏柏骑着自行车追上去,狂蹬了好一会儿才与潘小武齐头,“你干嘛去!” 潘小武不讲话,鼓着腮帮子,直直盯着面前的巴士——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长发披肩的背影。 魏柏快要骂人了:“你他妈追上去你能干嘛!早跟说了没戏!” 潘小武好像聋了,盯着那个背影,咬着牙向前冲。 我要他看我一眼,就一眼。 距离很近了,可最后一个红灯也结束了,巴士转弯加速,后面再也没有红绿灯的束缚,魏柏和潘小武的自行车追在后头,倾斜着从弯道上飞出去。 距离还是渐渐拉开,是他们回家相反的方向,路两旁的景象也开始陌生。 魏柏纯粹是陪着潘小武,风汹涌地往嘴里灌,刮得人脑壳冷,两人在公路上冲刺,脚踏板被蹬成一圈灰影,好像再用力再用力就能飞起来。 追不上了,潘小武开始喊顾嘉怡的名字,丝毫不在意别人看他仿佛看傻逼一样的眼光。 自始至终,他死死盯着巴士的后玻璃向前,追到最后连目的都忘了,好像只是在同车轱辘较劲,势必要分出个胜负来,直到巴士甩开他们很远,渐渐在视野中远去,缩小,转弯,彻底不见踪影,仍旧没人停下来。 如果脑残会传染,那魏柏就不正常了。 上衣口袋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遍,嗡嗡的震动穿过胸口一直震进心里。 魏柏不用看也确定是傅知夏打来的,因为上条消息他到现在也没回。 他竟然不想接,盼望震动久一些,此刻傅知夏的手机肯定贴着耳朵,那肯定也连着自己的心跳。 他那天竟然不理我,一句话没说就离开,那如果我消失,我出事,我受伤……他找不到我,会不会担心?能有多担心? 魏柏有些自残式的期待。 前方是火车道途径而修建的昏黑涵洞,穿过去需得经过一道长长的陡坡,两人谁也没来过,对地势都没把握。 潘小武在下坡前惜命地刹住车闸,他停下来喘气,满头大汗,侧过头的一瞬间,一道身影飞冲下去。 “魏柏!”潘小武瞪大眼睛看向涵洞深处,惊恐万状地撂了车,奔下去,他人还没到跟前,涵洞上方的火车呼啸着重重碾过铁轨。 “魏柏!你怎么了?!” 耳朵一阵嗡鸣,魏柏捂着上衣口袋从地上爬起来,有一阵短暂的失聪,他听不见潘小武的叫喊,只能感受到手机仍在震动,很快,最后一丝电量耗尽了。 他看见潘小武面如菜色的滑稽模样,嘴唇一张一合像在咬着牙骂人。 失聪过后,魏柏听见的第一句是:“你想死吗!” 魏柏坐起身揉揉膝盖,隔着裤子都摸着黏糊糊的,好像流血了,这地方上次疼,是被傅知夏踹的。 “嘶——”魏柏的手撑在沙砾突出的路面,才发现手掌也有擦伤,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把快要零散的自行车竖起来,又扳正歪掉的车把手,揉揉额角的痛处,笑着骂了一句:“cao,这车也忒垃圾了,下个坡而已,手刹居然失灵了。” 潘小武依然胆战。 魏柏却忽然笑了,没头没尾地说:“潘儿,至少你瘦了。” “毛用没有,”潘小武高声道,“她还是不喜欢我。” “你一开始就清楚,装什么傻,”魏柏问,“对了,这是哪?” 潘小武摇摇头:“不知道。” “几点了?” 潘小武又摇摇头:“手机落包里了,包给桃子了。” 从涵洞出来,天幕以分秒可见的速度灰下去,麻雀在电线上缩成一团团墨点,偶尔扑棱翅膀,叫得很凶。路灯亮起来,衬得天色更晚,自行车只剩一辆全乎了,傻逼潘小武带着同样傻逼的魏柏往回蹬,速度不算慢,打着光束的汽车与摩托碾过公路,一辆一辆超过他们,显得他们像蜗牛,像静止的背景板。 到家是几点,魏柏不清楚,但邻家的狗都不叫了,应该是很晚很晚。 潘小武免不了要挨爸妈一顿爆揍,魏柏也不打算同情他,他瘸着一条腿,站在门口,心情复杂,门该是从里面锁住的,如果他去拍,傅知夏待会肯定会气哄哄起来放他进去。 他后悔了,傅知夏一定很担心。 他去敲门,可门是从外面锁住的。 人被视线盯住的时候会有预感,他在大门的锁上摸了摸,冰得扎手,开始莫名觉得身处的空气静得怕人,隔了两秒,他有预感地回头望向视线来处。 树下立着浓重的人影,指尖一点火星,橘红色的,好像把黑纸烧出了一个洞,火下一秒就要轰然烧起来。 “上哪去了?”傅知夏冷冷地问,从树下走出来,被月光照亮。 魏柏手指倏地一蜷,心也跟着下沉。 闯祸了。 傅知夏向来好脾气,发火该是什么模样,魏柏不是没思考过,今天终于有缘得见。没有暴跳如雷,没有破口大骂,他只是站在魏柏身后,眼神阴郁地盯着对方,语气里带着魏柏从没有感受的冷意。 “我……”魏柏开始心虚,从看见傅知夏的第一眼就心虚,开始扯慌,“自行车坏路上了。” 傅知夏把刚点着的烟扔掉,抬起脚,将火星碾灭在地上,掏出钥匙,满身烟味地走到魏柏跟前,碰也不碰他,冷声说:“起开。” “知夏……”魏柏心慌,企图解释,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到房间里,灯光一打,魏柏看见傅知夏凌乱的头发,外套上皱巴巴的褶子,裤脚上的灰,以及鞋面上的脏印子,这些……都不像他了。 “手机丢了?”傅知夏把钥匙扔在桌上,哗啦一声响,敲在魏柏心上。 魏柏低着头,将手机攥在兜里:“没丢,没电了。” “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最后一个才是关机!” 傅知夏声音陡然大起来,语气里满是与他冲淡性格不相符的气急败坏。 “你怎么不等我报完警再回来,你是出车祸撞死了还是路上被人捅刀子,晚回来是连给我个消息都做不到是吗?!你想证明什么?!” 魏柏怔忡地望着傅知夏的脸,嘴唇很干,脸色极差,白眼球上爬着许多红丝。 “知夏……”魏柏凑上去想抓住傅知夏的手。 “别叫我!”傅知夏甩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