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柑白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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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徒步走到郊外时,已是辰时。 长津身上那件潮乎乎的狩衣已经被七月盛夏的热风吹干了,雪白如新地挂在身上。若不是他脖子上青紫色的吻痕无法被衣襟完全遮盖,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洁得令人心生敬畏。 司寅随在他身后,被半路上从小摊位上买来的一件藏蓝色罗衣与斗笠遮住了面容,只能瞧见一抹削尖苍白的下巴。 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邪祟魔气,自然是骗不了人的。 “这狩师怎么不捆住自己捉到的妖兽?” “就是!这也太危险了,若是伤着我们这些老百姓,该怎么办?” “哦哟,小点声!瞧那晦气的玩意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小心它撕碎你的肚皮,把你们都连皮带骨地嚼碎咯。” 一旁吃茶的几个赶路人瞩目了他们两个人许久,私下互相低语着,最终被司寅不耐烦的一瞥给吓得被呛住,差点摔掉手中的瓷碗。 不到片刻,茶摊里坐着的人都匆匆搁下一串差钱,作鸟兽散地跑开了,只留下言论中心的二人面对面坐在正中央位置上。 老板的心底叫苦不迭,看着急匆匆路过摊位不愿停留的行人们,无奈之下只好冒昧上前,拱手对长津哀求道:“这位狩妖师大人,您看我一大早做个吃食生意也不容易。您看……您可以不可以拿法器将这只、这只妖兽禁锢起来?倒不是我质疑您的本事,只是我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这么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您说是不是?” 双手捧碗饮茶的长津闻声侧过头来,一张小脸上毫无血色,眉眼间尽是疲态。他看着战战兢兢的老板,点头道:“抱歉,是我疏忽了。” 说完便从狩服中拿出乌黑色的束妖绳,搁在木桌上,推向对面的男人。 “干嘛啊?”司寅明知故问地望着他。 “我碰不了你,你自己捆上吧。”长津说完便继续喝着碗中的凉茶。 司寅没有动,仍是默默望着对面的狩师,嘴角下耷,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意,把边上的老板吓得汗毛倒立,哆哆嗦嗦地后退了好几步。 长津只好放下碗,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与男人对视,轻声说道:“那我来吧。”他执起绳索,手指灵活地挽出一个繁复的结,又装模作样地将咒语抹在绳结中间,伸长胳膊去够司寅的手腕。 而就在他的指尖离男人只差半寸时,束妖绳被司寅一把夺了过去。 他怒不可遏地瞪着神情冷凝的长津,气呼呼地用绳子套住自己手腕,双腕“哐”地一声砸在桌上,震得一摞茶碗叮铃哐当乱响。 这个举动瞬间把茶摊老板看傻了。 我cao?第一次见到主动捆自己的妖兽!什么情况啊这是? “您看这样可以了吗?”长津开口打断老板震惊的夸张表情,以免他下巴脱臼。 “啊……哦哦……”老板感受到那只妖怒意越来越盛的眼神,连忙缩起脖子,退到一边去了。 长津那冷静自持的样子把司寅看得牙关阵阵发痒,他横着眼,低骂一声:“你这小疯子!” 可狩师却抬眼浅浅笑了一下,那副经历过一番激烈性爱的孱弱模样,着实没有什么杀伤力,反倒透着一股恬静的柔软。 “……唔,你笑什么?”司寅根本无法抵抗他的笑容,心底那一簇还没窜几下的怒火瞬间就熄灭了。 “没什么。”长津放下勾起的嘴角,继续淡定喝水。 司寅正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挑衅的话,却被耳后一阵飞扑而来的白色旋风打断。 那只载着回信的信鸽扑棱着翅膀,啄掉了司寅头上的斗笠,毫不留情地抓乱他的头发,这才停在长津伸出的小臂上,乖巧地伸长脖子“咕咕咕”叫着。 “以后不许这么干了!”长津小声呵斥着信鸽,又抬头看了一眼司寅那张完全露出的脸庞,趁旁人还未注意到他们这边时,俯身捡起斗笠,塞入男人的怀中,说道:“快带上!” 司寅却吊儿郎当地抬起手腕,一脸委屈地说:“我自己戴不了呀……而且为什么戴帽子是我呢?你的脸才是最应该遮住的啊,这么可爱,多惹人注目呀。你不知道,方才那些吃茶的色鬼都盯着你看了半天了!” 长津无语地睨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他们鲜少见到狩妖师,所以感到新奇好吗? 他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在意司寅的颜值有没有引人侧目,他们爱看就看罢,反正最后烦恼的只有司寅。这么想着他就释然了,便专心眼下的事,伸手取下信鸽腿上的碎布料,捏在指间,感受法力的动荡。 默默整理完乱发后,司寅蔑视着那只信鸽,与它黑珍珠般的鸟眼对视了半天,不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斜靠在椅背上阖眼打盹起来。 长津很快就读完了黎白的回信,将布条重新塞回伫立在桌沿饮水的信鸽的腿上后,对男人说道:“我必须要途经卫国解决一件事,你得随我行动。” 司寅掀开眼皮看着他,懒洋洋地用眼神询问狩师原因。 “帝丘的一家酒馆近一个月来频遭邪祟yin魔的sao扰,有十几名酒女与女乐师都遭到了jian污。这孽畜行为下贱,诡计多端,把一名阴阳和一位狩妖师耍得团团转。酒馆老板带着一箱白银,一箱黄金委托韧请求老师的帮助,于是老师让我在押你回郑的路上顺道解决掉它。” 司寅嗤笑一声,缓缓说道:“黎白自个儿收了钱,却不亲自出手,偏要让你绕路解决,凭什么?” 话题明显关乎老师的清白,但长津已经知道了男人的习性:他就爱说些惹自己气忿不满的话,好让自己同他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再被调笑着戏弄一番。所以这次他便不想与司寅再费口舌,只是沉默地将茶钱搁在桌上,起身背起自己的清弓与剑,对司寅勾了勾手指,像极了使唤猫狗。 司寅被他一副故作镇定的古板模样逗得笑出了声,趁在小狩师还未恼羞成怒再给自己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之前立马起身,假作乖巧地跟在后面。 幸而天气晴好,俩人买来马匹后走的羊肠小道也还算顺利。到了帝丘城内时已是次日酉时之末,日沉偏西,金红色的暖光乍现,天际血红一片。城门上的笙旗猎猎作响,犹如一张被强风推动的巨帆。 这股非自然的风力与妖异的天象着实不像要发生什么好事。 长津的狩服是一道顶级通行令,他刚走到卫兵面前,就被他们恭敬让路。然而,城内的百姓见了他却开始惶惶不安起来,连脚下的步子都快了些,生怕城内的无名邪祟吃了自己。 长津还在街口认路时,就被闻声赶来的酒馆仆从迎住,他一边带路,一边在长津的耳边哭丧着,斥骂那yin魔男女不忌,竟还鸡jian了两名男仆,把老板吴升吓得整天魂不守舍,已然无法将生意再继续做下去了。 这家酒馆名叫“柑白”,说是因为吴升那位过世的夫人喜食柑橘,穿白衣时温婉动人,便取得这个名字。 吴升是个人精,上下关系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许多朝堂上的几位宠臣也常常照顾他的酒馆。他们常抱着酒女喝得烂醉,与歌伎们追逐打闹,甚至找来几名美貌的舞伎,让她们用奇yin巧技去跳庄重典雅的羽舞。这事儿传到卫元君耳朵里,他居然没有任何阻拦之意。 不过怀君三十一年,朝魏,魏囚杀怀君。魏更立嗣君弟,便是这位卫元君了。 卫元君早已不是诸侯,卫已失国!他哪还有什么能力去理政,只能好好缩在魏国的后面,成为秦国都懒得看一眼的杂碎。 话说回柑白酒馆。 长津与司寅前脚还未踏入门内,就被面色忧愁的吴升款手上来恭迎。 吴升长相儒雅,行为却透着一股倜傥的风流味,想来是处事油头滑脑惯了,就连一副温润的皮囊都遮挡不住他油腻的气质。 长津默默听着男人在自己面前抱怨了许久,待他平息下来后,才开口道:“老师刚刚结束了巡狩,需要静养半个月。我是他的学生,名字叫长津。我奉师命定会将这yin贱的妖兽歼除,只要它敢在城中现身,便是它的死期。” 吴升充满感激地看着长津,刚想去摸他的手,却被狩师身后那个明明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却浑身散发着逼人寒气的男人吓得够呛。他打开折扇想要掩盖自己的胆怯,问道:“您……您怎么还带着其他妖兽?可是有别的任务在身?这还如何为我一心一意解决问题?” 长津额角跳动了几下,未有半刻思索就指着身后的司寅说道:“您说他啊?他可不是我的什么任务指标,只是我在路上捡来的宠物,养着玩罢了。” “宠……宠物?”吴升和身边的仆从大眼瞪小眼,半信半疑地从下之下观察着压低帽檐的司寅。 这……这小狩师还有这癖好呢?抓个这么大一个猛男做宠物? 吴升浑浊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猥琐,他悄悄瞧了一眼长津的小身板,低笑了几声,说道:“行,都听您的。谁让您是大狩妖师黎白的唯一学生呢?” 长津面无表情地拱手示意道:“这几夜我就在您的酒馆内住下吧。纵观帝丘,柑白酒馆坐落城中心,是最完美的狩猎地点。” “王三,快去给客人准备一间房。”吴升连忙侧头吩咐道。 “两间。”长津比了一个二,然后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还请您多多谅解!”有意堵住了吴升的话匣子。 亥时。 司寅回到房后,就摘下了斗笠,换上一件上好的碧玺色丝衣。他把束妖绳给解了下来,侧身在墙上静静听了一会儿,不到片刻就翻身走出了门。 “啊!”正蹑手蹑脚准备往厅堂走去的长津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你出来做什么?”长津的心跳被吓得一时失控。他瞪着面前的男人,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司寅半眯着眼看他,神色十足玩味。他微微昂起下巴,笑着反问道:“这话该我问你吧……你穿成这样要去做什么?” 长津满脸通红地捂着自己的胸襟,别扭地甩了一下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压低声音说道:“我让吴升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恢复营业,看能不能在今夜吊到那yin魔。果然从刚才开始,我就感受到了妖兽的气息,它从西北街角正往这边来了,携有一股浓郁的腥膻味……嗯……还有腐烂的味道,应当是那家伙了!” “腐烂的味道?”司寅随他减小了音量,用二人之间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长津有些不确定地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下才回道:“方才我在吴升的身上也闻到同样一股腐烂的味道。但他身上的脂粉味更重,几乎掩盖住了那股怪异的气味。” “或许,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长津侧头问司寅。 男人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我当然知道呀。但你得先给我跳个yin舞,待我满意后才能告诉你。好不好呀,小舞娘?” 长津身上正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织金舞袍,系带裙衫包裹着他平坦的胸脯,香肩裸露,身上的爱痕都被法术隐去了,肌肤重现如雪的莹白,身形在衣袍下愈发纤细羸弱。 他在脑后随意挽了一个发辫,簪着根雕有凤鸟的玉筓,鸦黑色的青丝倾泻在肩后,更衬得一张巴掌大的脸面色瓷白,唇瓣红润似涂脂。当他面上没有任何生动神情时,整个人像极了一尊可以任人肆意玩弄的人偶。 可他毕竟是高傲孤直的狩妖师世家出身,所以长津即使穿了舞伎的华服也散发着隐隐的脱俗不凡的圣洁气场。 yin浪与纯洁二者互斥,两种气息却在长津的身上却紧密交融。他每一个微妙的神情都显得更加优美动人,万分艳丽,也裹挟着一股不可亵渎的清冷凛冽,令人无不想要品尝他的滋味,肖想着用嘴含化那冰雪般的外表后会啜饮到如何禁忌的柔媚甘味。 长津蹙眉怒视着司寅,还未开口就立即被出现的第三者打断。 只见吴升带着客人出现在厅堂中,他远远就看见了穿着舞袍的长津,一下子就呆愣住了。 长津连忙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慌乱,这才把吴升的魂儿给牵回来了。 同时,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司寅,四目相对,两人瞬间心如明镜。 吴升身旁的这位来客,正是那yin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