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和鸣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母亲了。 鹭美似乎是铁了心要做当家主母,近几年连讨好清一郎都不太做了,而是将家里的内务都接手过来打理。以至于再次见到母亲时,和鸣居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疏离感。 母亲瞧着是与以往在枝院不太一样了。她抹着鲜红的口脂,就算在家里也穿着三层的华丽小袖,表情总是淡淡的,只不过在看向和鸣时,带了一丝柔软的笑意。 「最近有好好读书吗?听说大少爷刚从书院回来就过来看你了。」 「唔……」和鸣不知道怎么回答,玲之前对他的恶作剧使他无法违心地向母亲赞美玲。 「怎么了,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你惹祸了?」虽然还带着笑,但鹭美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没有!!」和鸣突然大声吼道。 鹭美立刻扔下手中的账册,蹲下身以责备的目光看着和鸣。 「就算没有,也不准在院内高声喧哗!再有下一次,母亲就要罚你了。」 和鸣轻轻的偏过头去,倔强的表情和带着一丝泪光的眼睛让鹭美难以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了,对不起,母亲。」 鹭美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盒子对和鸣说 「去外面散散心吧,拿上这个,让仆人跟你一起去一趟淇园,把这个交给大少爷。」 和鸣接过盒子,没有过多装饰的木盒,表面包了层透明漆,并不扎手。 「这是什么?」 「交给大少爷就好,明天要转凉了。」 和鸣跟着母亲指派的仆人上了马车,去往玲读书的淇园。淇园是上汀洲首屈一指的学府,贵族学校,同时也汇聚了上汀洲最聪明的头脑。书院以赤、金、白、黄进行分班,赤最优,而白最末。每个学生在校内为了防止探测其背后的家族,都以字号相称。 和鸣和仆人一路上相顾无话,和鸣不善谈天,而且他隐隐觉得,母亲不会喜欢自己和下人聊天的。想到这儿,和鸣又从心中涌起一股不解的情绪。 到底什么是高贵,什么又是低贱呢。 高贵是母亲美丽的和服吗,还是哥哥出尘的风姿?低贱是此时跪坐在马车后面的仆人吗,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散发着一股希望别人无视他的气氛。 明明在这之前的几年,在枝院无忧无虑的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人一定要分清上下尊卑,关于此,他始终无法释怀。 「贵客,淇园到了,我就送您到这里,再里面,淇园是不让我们这些普通马车进的。」车夫爽朗的说。 仆人把和鸣抱下车,从袋子里取出几枚硬币递给车夫。无意中,和鸣和车夫对上了目光,和鸣点点头,无声的说了一句 「谢谢。」 车夫似乎愣住了,但他很快就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容。 我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和鸣心想。 和鸣抱着盒子,一步步走在淇园外围铺着鹅卵石的小路上。这里离内城很远,但却毫无地处郊外的荒凉景象,反而是种满了高大挺拔的树木,现在已经是晚春了,美丽的樱花极尽可能的盛开着,像是临终前最后一支舞。 「到这里,就只能请您自己进去了。」仆人低下头,恭谨的说着。 在他们面前,是淇园古老庄重的大门,门口不大,却挂着绣金线的条幡,在微风中飘荡。 「仆人是不能踏足书院的,我会在这里等您,请您自己小心。」 和鸣点点头,抱着盒子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名老者过来开门,仆人递上申请册后,老者便带着和鸣走了。 淇园的内部比外面要朴素的多,唯有几处枯山水显出几分哲学的意味,空气中弥漫着书墨的气味让和鸣心生向往。 「静流先生在赤班,现在应该是快要下课的时间了。」老者对和鸣说。 「静流?」 「就是鹰取家大少爷的字号,在淇园要这样称呼他。」 「我知道了,谢谢您。」和鸣懵懂的点头。 「嗡——」沉重悠远的钟声适时的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的从教室中出来。 老者把和鸣带到了一间纸门上画着赤色桧扇的教室门口,对他说 「静流先生就在这里,我就先回去了。」 「谢谢您。」和鸣拘谨的道谢。告别老者后,他好奇的往屋内探去。 这是一间十分宽大的教室,仅有不到二十个座位,每个座位都摆着贵重的柏木书桌,下面垫着丝绸的坐垫,桌上放着学生们的杂物,有玉雕的笔架,也有大卷的宣纸。然而更加吸引和鸣的,是教室后面那一排排的书架。 「咦,哪里来的小孩子?」一个年轻的男音在他耳边响起,和鸣连忙转过头看向来人——那是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养尊处优的莹白皮肤,细长的丹凤眼配上带笑的嘴角,虽然不及玲那种耀眼的美貌,但却更加温柔。 「你在这里做什么?是谁带你来的?」少年蹲下身,饶有趣味的看着和鸣。 「您好……我找哥……不是,我找静流先生。」和鸣适时的想起了老者的叮嘱。 「你是他弟弟?」 「……嗯。」和鸣点了点头。 少年听到他承认,突然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但是很快被他压下去了。他伸手摸了摸和鸣的头顶,说 「我带你去吧,静流在练箭。」随即又轻声低语 「长得不太像呢……」 弓道场 「铮——!」正中红心。 玲使用的是文射,事实上,在学院内,也只能这样了。他放松肩膀,慢慢并拢双脚,将长弓缓缓收到身后。看他结束,周边那些一直注视着玲的同级生马上上前。 「静流学长,我帮您收弓吧。」 玲随意的点点头,把弓随便往一个人怀里一塞,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周围几个捧着毛巾和水壶的同学面面相觑。 一出门,他就看到了一个本应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在这。」玲的口气绝对说不上好,被他细长的美目一瞪,和鸣顿时心生怯意。他伸出手,把木盒子往玲怀中递。 「母亲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玲夺过盒子,毫不在意的往旁边同学手中一塞,告诉他放在自己座位上,那个同学像是得到了什么恩典似的飞一样跑走了。 「过来。」玲没什么情绪的说。其他人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平日里玲差不多都是这幅态度,虽然有礼,但是总有一种隔阂感,但也是这种隔阂感,让他身上充满了神秘的魅力。 但和鸣清楚地知道,这是玲发怒的前兆。 正当和鸣打算去玲身边时,他被人拉住了。是那个带他来的少年。 「不介绍介绍吗?静流。」 玲的眸子瞬间缩紧了。就在和鸣以为玲要暴怒的前夕,他却反而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美丽笑容。 「晚点再说。」说完拉着和鸣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等等、哥哥!」和鸣被他拉着,玲人高腿长,走起路来一步几乎是和鸣两倍的距离。 「闭嘴。」 走到一处僻静的树林,玲双臂撑在和鸣两侧,把他困在自己身前问 「谁让你来这里的?」 和鸣深谙面前这个少年阴晴不定的性格,所以此刻也没有多害怕,虽然玲经常对他恶作剧,倒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动过粗了,反而是经常带他喜欢的东西给他。只是这样的距离太近了点,他能清晰的闻到玲身上那股运动后的汗味,还混着玲身上独特的体味,玲的外表看着冷漠高贵像个玉雕似的人形,但他身上的体味却意外的芳醇,那是一种和鸣说不出来的、充满了像是花朵腐败前芳香到几近刺鼻的味道。 和鸣难受的动了动,只觉得鼻尖发痒,空气中都充满了玲身上的香味。 「母亲让我把礼物交给你。她说天气转凉了。」和鸣乖乖回答。 有东西给他怎么不叫仆人来送,不就是想让舆论都知道他鹰取玲有这么一个弟弟么。只可惜,他从来没有把和鸣当做自己的兄弟。 不愧是下九流妓院出来的高级娼妓,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摆到天平上作为筹码。 「你简直蠢到不可救药。」玲无情的说。 刹那间和鸣的猫儿一样的眼中就蓄满了泪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句话从他从小仰慕的哥哥口中说出来,几乎像是一支利箭,无情地贯穿了他的心。 玲看他哭了,脸上没有任何怜惜的神色。他只是蹲下来钳住和鸣的脸,轻轻凑近,伸出一条妖艳的舌头,仔细地、轻柔的舔着和鸣的眼皮,他是那样的专心、那样的温柔,仿佛刚才口出恶言的人与他无关。 「呜……呜呜呜——!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和鸣无措的攥着玲胸前的衣服,像是渴望巢xue的幼鸟一样试图靠近他。 如叹息般的声音传来 「因为我讨厌你。」讨厌别人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