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体（5）灰街 第三部 第三章 虹光
2020年3月10日脚步声越来越近，普拉克托克也从愈发清晰明显的脚步声中听出了更多的内容。 一个……只有一个人？这种声音的话来人的体重很轻，而且这个频率……绝对没有错就是那个袭击了我的女人！ 想到那个鬼魅一般出现在自己的身后并且可以轻易地破除掉身份认证锁的女孩，普拉克托克便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肋下，那是他被电击枪击中的位置，电极留下的伤口虽然已经被那瞬间通过的电流所焦化、愈合了，但用手触碰上去依然会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刚才苏醒的时候普拉克托克简单地检查过自己的随身物品，十分让他意外的是他身上的东西没有任何缺失。在他昏迷前就已经被偷走的电击枪姑且不论，他的随身终端、身份卡、装有不少随身物品与工具的挎包与电击枪之外他用来防身自卫的既是工具又是武器的另一样东西——便携式万用扳手都还好好地放在原来的地方。 普拉克托克想不通为什么对方不拿走他身上的这些东西，就和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把他带到了这间废弃的仓库却又不对他的行动自由做任何的限制一样。或许对方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控制住他的行动，但普拉克托克自己可不会这样束手就擒，他反而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而之前被击昏、带走也不过是他一时的大意而已。 既然对方这么看不起他的能力，那他就一定要做出些什么还以颜色。就算不能重新获得自由，他也一定要让那些先是欺骗了他然后又用诡异的手段偷袭的家伙们好看。 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了，从那依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步频来看，过来的家伙依然没有发现普拉克托克已经苏醒的事实。想到这里，普拉克托克将早就伸展开来并握在手上的扳手举了起来，他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就手下留情的，他要将之前他遭遇过的那些对待全部一一奉还。 还有大概多远？三步吗？过来了，马上，三、二、一……在脚步声越过货架的一瞬间，普拉克托克压低了身形窜了出去，同时利用全身的力量大力挥出了伸展开来的扳手。 “咚！咚咣咣——”沉闷的声音伴随着击中物体的结实反作用力传到进普拉克托克的身体，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叫喊，然后便是人体凌空飞起并最终撞击到更多物体的声音。 普拉克托克并没有因为一击得手便疏忽大意，他刹住因为用力过猛而歪斜的身体，同时将握着扳手的双手交换，借着身后货架的反冲再次全力冲了出去。 “啊啊啊啊！”他讲扳手高高举起，同时下意识地大喊出声，便要给对方最后一击。但当他冲出了货架，视线扫到了那刚刚被他击飞出去的人体之后，看到的却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 她就那样躺倒在一堆翻倒的隔板之间，四肢扭曲着，无力地伸展开来。 普拉克托克迅速拉近着自己与女孩之间的距离，他也因此第一次看到了女孩那张之前被面罩掩盖住的脸。 那是一张，青涩中透着一丝稚嫩的面庞。 普拉克托克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他的声音也一并凝固在了喉咙内，高高举起的扳手也不自觉地放了下来。 他已经冲到了女孩的面前，距离对方只有一步之遥，他只需要再次挥下扳手便可以彻底将对方单薄的身体打得粉碎。 但……他似乎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 女孩无神的眼睛与普拉克托克的眼神在半空中相对，让他的胸口如同针刺一般猛地一疼。 然后，女孩垂下了头，颤抖着的身体也彻底没有了任何动作。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就连时间似乎也暂停在了这一刻。普拉克托克松开了握着扳手的手，他看着女孩单薄而扭曲的身体，看着那与他自己曾经拥有的颜色相同的黑发垂散开来，看着那双无神的黑色眼眸彻底失去所有的光彩。 他手中的扳手垂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复合材料与金属制成的扳手与合金的地面相互撞击，在空荡荡的仓库内传出渐远的回声。 那回声仿佛不只击打在普拉克托克的耳膜上，也击打在他的心脏上。 最新找回“额，喂……”普拉克托克从没觉得自己的声带会像此刻这般难以颤动，似乎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干燥的海绵中拧出水来一般艰难。 他都做了什么？ 普拉克托克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发烧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的同时面前的事实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逃避的念头。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作为一名出身自底层区又在穹顶区到中间区之间摸爬滚打了五年的掮客，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客户与买家，也经历过好多次的生死危机，他的那把本不应该出现在中间区之下层级的电击枪以及他身上已经愈合的数道伤口都是他一路走来又一路搏命的证明。 然而，普拉克托克完全没有想到——当他真的目睹着一条曾经活生生的生命因为自己的施为而逝去的时候，他的心中居然会涌现出这么多的……害怕、悔恨、自责、内疚、恐惧、逃避。 会有这么多的负面情绪像海啸一般将他团团围住，并最终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整个吸入深渊。 这算是，什么？ 我都做了什么？ 普拉克托克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缓缓地跪在女孩的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去触碰女孩歪斜着的脖颈。 从指尖瞬间传递到电脑的触感是……光滑，但冰冷，好似完全没有正常人的体温一般。 普拉克托克的心中一紧，尽管他已经料想到了这个结果，但当事实真的摆在他面前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紧张。他用食指寻找着女孩的脉搏，又去女孩的鼻间去感触女孩的呼吸。 全部，一无所获。 普拉克托克的动作僵住了。 他的呼吸似乎也停在了这一刻，半晌过后，他才如梦初醒般恢复了神智，重新开始活动身体。 女孩的双眼依然睁开着，那双无神的瞳孔中仿佛凝固了黑夜一般，全然找不到任何的光芒。普拉克托克咬紧了牙关，他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了，而这样的结果也并非是他之外没有想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真正完成了复仇之后获得的竟然不是满足与快意，而是空虚、冰冷……与悔恨。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普拉克托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再一次看了女孩那精致的面容一眼，然后伸出手，想要去合上女孩的眼睑。 这是他能为对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但就在他的手指将要触碰到女孩的眼睑的那一刻……“啪”的一声，他的手腕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普拉克托克的呼吸猛地一滞，他下意识地看向被抓住的部位，却发现抓住了他的手腕的是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这只手的尺寸很小巧，但手指间传递出来的力道却超乎普拉克托克常识范围的巨大，直接让他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完全动弹不得。 而这只手的主人……正是那依然躺在地上的女孩。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普拉克托克的眼睛立即转向女孩的方向，他甚至忘记了挣扎，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被抓住而没有做任何的反抗。 他注视着女孩，尽管那张脸上依然没有半点儿表情的变化，但改变却发生在了别的地方。 那双……眼睛。 普拉克托克看着女孩黑色的瞳孔隐隐发出了光芒，在废弃仓库这片近乎昏暗无光的环境中，那丝丝缠绕如同光环一般的光芒是如此的醒目，以至于目睹了这一切的普拉克托克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完全被惊愕所震撼住了身体。 色彩斑斓如同彩虹一般的光环在女孩的瞳孔中一闪即逝，前后出现的时间不过短短数秒，但却像是镌刻进普拉克托克的视网膜之上一般让他久久地都无法忘怀那一瞬间的惊讶与惊艳。 不知为何，普拉克托克想到了太阳，想到了他沉迷的、追寻的、渴求的夕阳。 据说太阳的光芒是由七种颜色组成的，而这七种颜色组合到一起的光晕，便被称为彩虹。 普拉克托克从来都没有见过彩虹，他听说那是只有在还拥有自然降水的顶层区才能见到的景象。 但就在现在，或者说就在刚才……他感觉自己已经见到了。 彩虹。 普拉克托克的愕然不只持续了多久，直到他发现女孩的眼睛开始转动并最终注视住他的脸，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然而没等到他做出任何的应对……“唔！”一股麻痹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一般钻入普拉克托克被钳住的右手，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他的身体被大力地甩开了，他和女孩一样跌进了一堆迭放在一起的隔板中，剧烈的冲击加上仍然在他身体内肆虐的麻痹感让他的意识都开始摇摇欲坠。 电击？又是电击枪吗？ 但普拉克托克并没有看到女孩有任何拔枪的动作，他感受到的电流也和上一次导致他当场昏迷的电流在强度上明显不同，虽然他现在整个右侧身体都陷入麻痹之中无法动弹，但这与电击枪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而最重要的是——普拉克托克十分确定自己是通过被女孩握住的右臂被电击的，那电流仿佛是从女孩的手中直接流出来的一般，让他根本没有防备。 而且，这只是单手就把他扔飞出去的力量……那个女孩她真的是一般人吗？ 不，不对……不知为何，普拉克托克想起了女孩那双流光溢彩、仿佛将整个彩虹融入其中的瞳孔。 她真的还是一个人吗？ 跌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的普拉克托克就这样看着不远处的女孩缓缓站起，他的心跳再一次加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