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段旅程
远方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只知道汽车在穿越,把我带到一个个陌生的地方。由于昨晚一夜没睡,我很累,靠在窗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汽车在无穷无尽的黄泥路上七拐八绕,一颠一荡地往前行驶。我迷迷糊糊地没法去担心会翻车,颠荡厉害的时候就把我摇醒了。 摇醒以后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华哥已经买好了给姑妈、jiejie、哥哥们的礼物,而我第一次拜访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踏进姑妈家的门吗?在家里,我问过妈。妈说简单买点好了,没告诉我该具体买什么,另外妈也没给我多少钱来江西,所以考虑的结果,我觉得还是买点水果。夏天嘛,水果总是受欢迎的。一路上,车子开过的有些街道寻觅不到水果摊的影子。我一直担心我们下的地方会不会连水果摊都没有。 下午三点多,我跟着华哥在B县城下了车。虽说是县城,但我感觉县城的面貌和我高中所在学校的镇差不多,和同样为县城的L县根本就不能比。看到了水果摊我盘算着去买,华哥却连停都没停下来,不耐烦地说,“呆会再买,来得及的。”我信任地跟着他走了。 没想到华哥往民宅走了,穿过一条弄堂,华哥在弄堂口就大声叫“姑妈、姑妈……”姑妈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迎接我们。我也叫了一声,姑妈激动得老泪纵横。到了屋里坐下说话的时候,姑妈还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 5年前姑妈曾因为父亲的病来我家,并参加了父亲的葬礼。这5年里,姑父也生病去世了。5年的人事沧桑,5年的cao劳,姑妈明显苍老憔悴了很多:她的脸很黑,这是长期在太阳下劳作晒出来的。眼睛和爸爸一样都是单眼皮,都很炯炯有神。身材很娇小,脚也很小。姑妈俨然是一个小脚老太太的模样。而现在姑妈随小儿子住在B县城,哥哥嫂嫂还在深圳打工。姑妈身边跟随着两个小男孩,是姑妈的孙子,论辈分,他们叫我叔叔。 进屋后,姑妈动手烧鸡蛋给我和华哥吃。华哥把他买来的大纸箱拆开来。姑妈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称赞华哥的礼物。我却羞愧得无地自容,心里也怨恨起华哥来。这家伙居然害我两手空空踏进姑妈家大门。 我一声不响地出去了。幸好我记得姑妈家离那个水果摊并不远,很快走到那里,挑选了几种水果,又进店内看了下,店主推荐我送老人的话最好是蜂蜜或者油。我就买了其中一样。买了这些东西,我才心安理得地走向姑妈家。两个小家伙守候在弄堂里叫我“叔叔”。 姑妈见到我,用责怪的语气说:“鸿,你怎么出去也不说一声,我还到处找你。”我也带着埋怨的口气说:“我本来是要来之前买水果的。可是华哥说来得及,结果却把我带到这里了。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就来吧。”姑妈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这孩子啊,华哥他是挣钱的人了,而你还在读书啊。你还用得着买什么东西啊。” 吃完点心,姑妈就动手准备晚饭了。她用面擀亲自做面条,晚饭是炒面,他知道我和华哥喜欢吃面食。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姑妈和她的孙子开始吃华哥买来的烧饼解谗了。其中一个还因为想多吃一个,被姑妈狠狠骂了一通。睡觉的时候,姑妈安排我和华哥睡在哥哥嫂嫂的房间,不过只这样睡了一夜。 第2天早上吃完早餐后,姑妈叫我和华哥一起去菜市场,她顺便还要买一袋米。我们是走路过去的。穿过那些并不宽阔也并不热闹的街道小巷,来到一个近似郊外的地方。那里就是菜市场,视野很开阔,甚至可以看到附近的田野。空地上,菜农在路两边摆满了自家种的菜,一家紧挨着一家。每个摊位有两三个人守着,大部分是妇女,也有老人和孩子。满眼看到的都是皮肤黝黑的人,长的也并不好看。 那边农民以种菜为生。姑妈以前也是菜农,所以深知菜市的行情。讨价还价的时候姑妈是很厉害的,甚至带着点霸道。她在好几个摊位前挑三拣四,常常为了几毛钱就大声和卖主商讨一番,语速也很快。掏钱的时候,(姑妈的钱用一块手绢很好地包着)双手抖抖索索的,我看见里面有很多一毛两毛的纸币。姑妈有时把钱往地上一摔,扭头就走,也不管摊主在埋怨少给几毛钱。 菜的种类很丰富。白嫩嫩的藕,绿油油的青菜,红彤彤的西红柿,黄灿灿的老南瓜,黄不溜秋的我最喜欢的土豆,鲜艳的辣椒,翠色欲滴的菠菜……菜的价钱也很便宜,至少比我们那里便宜多了。像藕和土豆只要几毛钱一斤。姑妈毕竟是老太太,太小家子气了。 接着来到鸡鸭鱼rou那一块。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有句话说,“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只能去适应这股味道了。姑妈转悠了好久,还是没决定买哪一种。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活鸡,姑妈和卖主商讨了一翻。我想姑妈肯定是咬咬牙,狠狠心买下了那只鸡。 我和华哥拎着姑妈的战利品,跟着她来到卖米的地方。姑妈买米比买菜干脆多了,很快就买了一袋二、三十斤的米。华哥当时穿着干净的衣服。他说,“姑妈,米我会拿的。”他用一只手,拎着那一袋米,没走多远就支撑不住了,叫喊着:“鸿,你快来,我们一起抬着吧。”我看他用手拎就很鄙夷了。姑妈见状却看不下去了,大声叫着:“我自己来,不就一袋米吗。”说着就来到华哥跟前,把米往自己肩上一撂,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华哥自嘲地笑着,他一个人离开了,去了女友家。 我心里对华哥的这种行为是很有看法的,他也太懒惰了,在家里亲戚们就这样说他。可是今天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你不也只是一个农民吗?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跟姑妈说:“姑妈,我来背米吧。”她一个劲说:“不用了,姑妈还没老,一袋米又不重。”我问,“华哥去哪里?”姑妈生气地说:“管他去哪里。”我实在不想让姑妈把米背回家,而我一个年轻小伙子袖手旁观,别人看到了也会笑话。所以很快,我把姑妈肩上的米移到了自己肩上。 这是我第一次陪着某个人上菜市场买菜。在姑妈家的十几天里,每天早上吃完早餐,我必定会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姑妈一起去菜市场。我觉得B县城最热闹的地方居然是菜市场。 背着米回到姑妈家不久,两个jiejie,大姐夫,大姐的儿子特意从老家朝霞村到县城姑妈所住的地方。初次见面,陌生的感觉流遍全身,停驻在我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的脸上。从血缘上来说,我们身上都流着一脉相同的血。可是由于地理的阻隔,我们从未谋面,从未交谈,从未交往,从未有过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此时,他们虽然离我如此之近,而且坐在那里专注地打量着我。但我却站在一米以外的地方观望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个男的还穿着干活时穿的衣服,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我猜他可能是姐夫。在家里的时候,我也曾一遍遍告诫自己,来江西见到亲人的时候要主动叫人家,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但是jiejie,姐夫这些美好的称谓一直哽在我的喉咙口,吐不出去。 姑妈他们说的是老家话,(后来我知道其实他们也是老家的移民)我和华哥能听懂。但是我和华哥都不会说老家话,只说L县的方言,姑妈能够听懂,交流起来完全没问题。jiejie,姐夫听不懂L县的方言。 说到我的时候,很自然的,jiejie们问:“鸿,你考上了什么大学啊?”因为我是志愿没填好,滑到了外省一所很烂的学校。说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他们第一遍没听懂,我不得不用普通话重复。要不是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我都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jiejie们问我为什么不报军校,我说军校太苦了,而且要求也多,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考进去的。大姐忽然看了他儿子一眼,然后对她儿子刘晖说:“晖,说起来你应该叫鸿舅舅,你怎么也不叫人家的啊。”晖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低着头。我马上说,“反正我们只相差一岁,叫我名字也没关系的。”大姐没答腔,他们马上就说别的话题了。 离火车到达时间还早,华哥提议说:“鸿,要不我们在省城逛逛。”我说:“那我们去吧。”夜幕降临,路灯渐次亮起。天才知道,我走了多少路。我只知道自己的腿酸得撑不住了,像是要瘫痪。我实在是累,在jiejie店铺就站累了。我累地跟这个夜色中的城市一样,充满忙碌后的疲惫。我是一点再往前走的力气都没有了,艰难地移动一会儿,我就忍不住要停下来。见到可以坐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坐下去,再也不想站起来。 华哥一直找话题和我说话。他起先告诉我一个宝贵的经验:城市里的门牌号都是一边单号,另一边双号。我立刻留意了一下路边的门牌号,果然如此。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设置呢?华哥无法解答。现在无论我在城市里找什么地方,因为这条经验就可以比较迅速地找到目标。 这是我第二次欣赏省城的夜色,这个城市多好啊。可是想到我梦寐以求的求学的地方却在转瞬间成了幻影,心中的酸楚就涌上来,把自己淹没。不久,我又和华哥往火车站走,又拖着沉重的步子把自己累得够戗。 火车站无论昼夜,总是有那么多行色匆匆的人群。我跟着华哥穿越密集的人群,来到候车室。曾经在书上看到,有人(当然是城里人)嘲笑那些读了大学才第一次坐火车的农村大学生,连家教都不请这样的农村孩子,因为觉得他们见识不广。对我来说,我差点成了他们眼中这样不幸的人。我也是考上大学后,才有机会坐火车。如果我留在省城求学,那根本不用坐火车。可是命运让我去了外省,对于像我这样穷人家的孩子就只能挤火车了。 候车室响起了我要乘坐的火车开始检票的声音,那声音一响,检票口立即出现了一条粗壮的队伍。华哥却不慌不忙地排在后面。检票的时候,华哥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票递给我。我跟着华哥穿过长长的黑暗的通道,走下台阶,随着汹涌的人流涌向火车。我们像鱼一样不由自主地被塞进火车车厢,穿制服的乘务员不得不维持秩序。有个词叫鱼贯而入,或许就应该形容中国人争先恐后挤上火车的情景。 因为省城是始发站,所以华哥轻而易举买到了硬座票。我和华哥坐一起。第一次坐火车真没什么独特的感觉,就和第一次坐汽车一样平常。 时间是很晚了,可是火车上的人们并没有休息,很多人都在聊天。要是在家里,我也早睡了。可是今夜我睡不着。几乎一整夜都争着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陌生的人群。华哥到是靠在座位上睡了很久。火车到了某个站就会停下来,有人下车,又有人会补充上来。所以火车始终处于饱和状态。 火车在轨道上行驶了十多个小时,从黑夜驶入白天,从浙江驶入江西。当第二天早上一轮红日逐渐升起的时候,我的兴奋与希望被红日点燃了,于是很专心地看窗外划过的景色。 印入眼帘的有成片的绿色的田野,有农夫点缀其间,有平凡连绵的小山,有铁道旁破败的房子,……见到最多的是黄土地和红土地,土地上还有漫卷青草的黄牛。一幅安静和谐的乡村图画,在我脑中渐渐定格。 每到一站,火车停下来的时候,总会有人推着车子买早点,饮料,食品,……大声地用各地口音吆喝着。他们抓紧这火车喘息的机会到火车车厢窗口做买卖,车上总会有乘客响应,纷纷探出身子和脑袋,拿着钱说着自己要买的东西,火车上的东西实在太贵了,我已经亲眼目睹。华哥在L县的时候就已经买好了火车上吃的食物。 到新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还以为能到姑妈家吃中饭,我的肚子早就饿了。可是华哥却带着我来到新余车站,我们还要坐汽车从新余到B县城。在车站华哥买了两盒方便面,用开水泡了给我,当作是中饭。方便面很辣,吃得我满头大汗,一身鸡皮疙瘩。饿的感觉暂时被辣的感觉填补了。 从新余到B县的票早买好了,车子却像抛锚了那样老停在那里。有个乘客已经跟司机吵了起来。闹到车站里面,可是依然没有用。司机和车站方面高傲地不予理睬,继续占用乘客的时间。 车子总算在焦躁不安中出发。这一段车程居然用了三四个小时,让我后悔来了江西,真是坐车也能把人累死。车子是那么破旧,路大部分是黄泥路。一路上扬起漫天的灰尘,久久不能散去。那场面比神仙下凡还壮观。一路上只有田野、黄牛、破落的村庄、连绵起伏的群山、皮肤黝黑的江西人,这是江西给我的最初印象。 从jiejie和姑妈的谈话中我知道,3天之后,大姐的女儿刘英要从深圳回来,顺便把姑妈小儿子的女儿雨婷带回家。两位jiejie、姐夫很快就回朝霞村了。刘晖留在姑妈家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埋着头各自顾自己吃着。 晖下午要在县城里学电脑,他报了江西财经大学计算机专业,可是他并不懂多少,所以趁假期的时候补补课。我那时也不大懂电脑。我相信我妈是永远不会出钱让我参加这样的培训的,我家离县城也远,要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而朝霞村离县城很近,晖是骑自行车来的。所以我都点羡慕他了。 晖长得有点难看。圆鼓鼓的脸,圆鼓鼓的眼睛,让我怀疑他是青蛙投胎的。壮壮的身材,和我差不多高的身高。可是我们之间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起来我们都已经是准大学生了,也是年纪相仿的热血奔涌的青春男儿,可是怎么会隔阂地像是陌生人呢?一种悲凉把我吞没。 晚上睡觉,姑妈问我睡楼上还是楼下。我反问,楼下可以睡的吗?姑妈说当然可以,楼下有床的。我不喜欢和华哥睡哥哥、嫂子的房间,华哥看电视看到很晚。所以从第二晚开始我就和小侄子睡在一张床上。 第三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姑妈发愁地跟我唠叨:“老家现在都忙着拔花生啊,种菜啊……我自己地里也有很多活没干完。3天后,雨婷回来我就要带孩子。小孩子来了我还想干活的啊!”说到这里姑妈抽抽鼻子,哼了一声,继续说:“所以我要趁这几天到老家去干几天活。鸿,你喜欢吃花生的吧?”我笑着回答:“我最喜欢吃花生了。”姑妈也笑了起来,兴奋地把声音提高了很多,“那好。鸿,你和我一起去拔花生吧!你回家的时候也好带点回去。”我又“恩”了一声。 姑妈换上了干活穿的衣服,骑上那辆三轮车。我会骑自行车,但不会骑三轮车。所以只能委屈自己坐在三轮车后面。那模样真挺怪的。在我的印象里,好像只有落后地区的妇女,老头老太,小孩会心甘情愿坐在三轮车后面。而我毕竟是个大小伙子啊。那情形真是难看死了。 姑妈先带我去菜市场买菜,因为姑妈要干活中饭就没时间做了。菜买过去,让jiejie做中饭。这次跟姑妈买菜,我并没有乐在其中,而是心不在焉地想一些很正经很严肃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去姑妈老家见从未谋面的二姐夫,大哥和大嫂,还有姑妈的孙子外孙女。除了晖和英已经长大成人以外,其他都是一些10岁左右的孩子。虽然我也刚刚20岁,但是按辈分,我却是他们的叔叔或舅舅。 我不能再像第一次踏进姑妈家那样了,他们表面上不说,私下里一定会议论说鸿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跟着姑妈买菜的时候,我一直在探姑妈的口风“姑妈,我总不能空手去哥哥jiejie家吧。我还是买点水果吧。”姑妈说:“没关系的,什么都不用买。”我说:“不行,别的东西我买不起,水果还是买的起的。” 姑妈买好菜,我就径自往水果摊走,姑妈从后面跟上来。我挑选了葡萄和桃子,分别送给三家。拿在手里,我又觉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去拜访哥哥jiejie了。 朝霞村离县城骑车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姑妈在三轮车上踏了15分钟左右,就出了低矮的县城。一望无际的田野,散落在田野中的村庄,最远处连绵趴着的群山立刻展现在眼前。我发现那里跟我们村不一样,水田很少,而旱地很多,大部分都是菜地。 姑妈拐进了夹在田野间的水泥路。一直往里面的那个村子前进。不久,姑妈把三轮车停在了一幢房子前,大铁门紧锁着。姑妈嘀咕着说估计是去干活了。她把菜和水果往铁门里塞,我透过铁门看到的是一个晒谷地,一幢2层的洋房。比起我们家80年代的土呸房这房子气派多了,让我羡慕死。 然后姑妈带着我去大哥大嫂家。他们也都去干活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门到是开着。我和姑妈喝了一些白开水。(对了,这也是江西人的生活习惯,白开水当茶喝)姑妈找了两个篮子,一条小板凳,用一跟扁担挑着就去花生地了。 到朝霞村的时候,估计已经10点多。夏天在农村,如果要干什么活的话,一般吃过早餐就会动身去干活。姑妈这次是赶不上趟了。 我跟着姑妈来到村后的小山丘,那里的土壤是红色的,不像我们那里,是黄色土壤。一眼望过去看到的都是花生,这在我们那里也是看不到的。那边已经有一对老头老太坐在板凳上干活了。姑妈用大嗓门跟他们打了招呼。 姑妈分了工,我拔花生,她专门摘。幸好那天的太阳隐匿在灰色的云层中,时隐时现地投射着并不毒辣的阳光。所以我只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而没有大汗淋漓。要不然我更加吃不消干活了。 姑妈的嘴巴是闲不住的。一直跟我说话。她说:“鸿,趁姑妈还活着,你们来江西还有姑妈招待。所以我叫你华哥这个暑假带你来。姑妈会把你们服侍得妥妥帖帖的。要是姑妈死了,你们恐怕也不会来了……”我说:“姑妈,你别这么说。” 说着说着,姑妈忽然埋怨起来,“你姑父死的时候,我通知你们。你们那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来,真是让我伤心!我的那些儿女都讽刺我,你身上的那一脉亲人怎么一个都没来啊!……你们也真是过分,也太不顾血脉亲情了。你伯父说脚痛,来不了,汇了200块钱过来。你妈呢,也不来。你爸病重的时候,我还千里迢迢地赶来看望,葬礼也参加了……你们能来比什么都好,钱能比得上你们来吗?” 我惊讶地“哦”了一声,姑妈不说我还不知道呢。我这才稍微记起那天的情形。姑妈打电话给妈报丧。伯父那阵子的确脚痛,mama嫌远,她说:“太远了,不去算了,我们也叫伯父带了100块钱汇过去就算了。”那时我连姑父也没见过,所以也很冷淡,对此漠不关心,无所谓的应和了一声。听姑妈这么一说,我觉得好羞愧。我倒觉得姑妈是有理由埋怨的。mama也不应该只送了100块钱。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拔的花生秧子堆积在那里,姑妈来不及摘。因为早晨喝的是稀饭,我早已经饥肠辘辘了。我不断催促姑妈:“姑妈,该回去吃饭了。jiejie肯定把饭做好了。没干完的活中饭后可以再来。” 姑妈执意说:“才没那么早吃饭呢。我们都要12点才吃中饭。饭后再来多麻烦!”我无奈地笑着说:“现在一定不止12点了。”她还硬是不信,依旧像观音菩萨那样铁坐在小板凳上,一心一意地摘她的花生。看来我是摇撼不了姑妈的意志了,为了自己的肚子能早点吃上饭,还是加快干活的步伐吧。 我很快拔完了那块地的花生秧子,然后站在姑妈身边摘花生,无奈而不悦。不久,晖到花生地里来喊吃饭了。姑妈很有趣。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晖,现在12点多了吗?”晖看了下手表说,早就12点多了。姑妈大笑起来,乐呵呵地跟外孙重复刚刚和我的对话。她又说:“鸿,我知道浙江11点多就吃中饭了。”话虽这么说,姑妈还是让晖留下来一起帮忙摘花生。直到把一块地的花生摘完。 姑妈吩咐晖把花生担子挑回去,让我跟晖回去。她还要做一些善后工作。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等到姑妈也回来了,jiejie家里才开始吃中饭。估计时间已经是1点多了。吃完中饭,姑妈带我去哥哥嫂嫂家。我见到了皮肤黑黝黝的亲人,都很朴实,对着我绽放友好的笑容,可是我觉得始终有一条无形的沟壑横在我们中间。姑妈开始淘洗花生。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呆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就一个人拿着游戏机一遍遍玩那个游戏。 晚饭是在大哥家里吃的。吃完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夜色中,我又坐在姑妈的三轮车上,跟她回县城的家去洗澡,睡觉。在雨婷没来之前的那些日子,姑妈都是带我早出晚归,她去干活。我一个人呆在jiejie或哥哥家,没人陪我聊天。我一个人只能把那个游戏玩到炉火纯青,玩到心生厌烦,玩到一点趣味都没有。或者我一个人到外面陌生的田野中找个阴凉处坐下,大声唱歌。……然后傍晚的时候帮姑妈收晒在外面的花生。中饭和晚饭轮流在哥哥jiejie家吃。 哥哥大姐家都是洋房。一进去就得脱鞋子,里面铺着光滑干净的地砖。可是我是个地道的农村人,十分不习惯进屋还这么麻烦。幸好是夏天,作为农村人的我习惯赤脚,可以赤脚踏进去。经过深思熟虑的比较,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江西农村人住的比我们那个地方的农村人好。但在衣着上却不肯花钱,不象我们那里人会打扮,注重外表。大概是我们那里人都明白,衣服有时候是代表自己的,出门在外的时候,别人会从衣着来揣度你。江西农村人比较注重实际,更在乎住舒服点。 有时,两位jiejie会用三轮车送我和姑妈回县城。夜色中的县城特别冷清,路灯也很少,有很多路段都是黑灯瞎火的。这哪里是县城啊,简直是城市中的乡村,静悄悄地躲在自己的落后里。大姐还饶有兴致地说起一段经历,那次她深夜经过这条没有路灯的路,黑漆漆的还真可怕。真怕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蹦出几个人来,阻挡你的去路,要挟你拿出钱来。因为这里真的发生过抢劫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