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二十八 重逢
翌日,殷缺方醒来,就被匆忙而来的詹寒越告知他有急事要离庄几日,每天会有哑仆替他洗扫屋子,在庄内可以自由走动,但现在各地探寻殷缺下落的人很多,最好不要外出露面。 听闻詹寒越周到的安排,殷缺本想道别的话也被堵在了嘴边。他只得打算先叨扰几日,待詹寒越回庄后,再告辞离去。 他明白詹寒越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无端受人恩情总教他心中不安。 上一个不求回报待他好的人,不也最终狠狠取回了利息吗? 殷缺觉得左胸口似乎又隐隐作痛,那道盘踞其间的疤痕遮掩住了一切,在看似已然痊愈的表面下,内里仍旧血rou模糊,只要一牵扯到那段回忆,就会轻而易举地将伤口再度撕裂,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 —————————————— 这处别庄并不大,但假山花园俱全,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从高耸的围墙上,可以望见周围鳞次栉比的阁楼商铺,似乎是处于繁华街道之中,尤其是夜间外头人声鼎沸,充满人间的烟火气与喧嚣。 这看似就是一座普通的富贵人家的宅子,但奇异的是全庄上下并无一女仆侍立,而均为衣着朴素的苍老男丁,散布在各个不显眼的角落,殷缺试着上去询问这是在哪座城里,却发现他们脖颈上有暗黑色的不显眼洞孔,无一例外都被银针封了声带,只能发出不明意味的呜呜声。 詹寒越一走,整座别庄却是再没有一人能和殷缺聊天交谈。他只得回到客房所在,每日打坐调息,努力恢复经脉损伤之处。 每日那清扫的哑仆来时,还会给殷缺带来三粒丹药,坚持要看着他服下后,才愿意离开。虽然殷缺并不识得其品名,但却感到其对舒缓经络淤创有立竿见影之效,绝非凡物。 正是詹寒越知道若是将调理的丹药直接交给殷缺,他恐怕不会收下,于是走前便将这事交待给仆人。殷缺向来与人为善,一定不忍心为难老仆,便会乖乖听话服用。 殷缺想明白此间关窍,一时不知道作何滋味。詹寒越此举固然是好意,却偏偏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用上算计人心的法子,更不在乎当事人作何感想。 殷缺模糊地想道,或许,詹公子其实本性是好的,只是歃血门自幼的教导不可避免地给其蒙上了灰暗的一面。 —————————————— 殷缺吐纳结束,看着屋外天色蒙蒙亮起,詹寒越这一走,竟已有半月有余。 当初他说不到一周便可赶回来,可如今都已十七日过去,却仍然没有消息。 自己之前曾询问过庄内的仆人,他们也只是摇头表示不知。 这几日殷缺愈发焦急,因为前日那哑仆仅仅带来了一个空瓶,原是詹寒越留下的丹药都服用完了。对于詹寒越如此细致周密的人来说,这只能说明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会离开如此之久。 殷缺不由有些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虽然被告诫过不要离开别庄,但他还是决定悄悄溜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他前两日说服那名哑仆帮自己做了一个幕篱,戴上后可以遮掩容貌,又换上一身朴素的灰袍衣衫,略微乔装打扮后就离开了别庄。 果然,这附近街市繁华,商贾云集,是在人间的某座城池内无疑了。大隐隐于市,这略显奢华的别庄在一座繁荣的城市中并不罕见,也不大会引人注目。 殷缺在人潮中穿行,距上次来人间不过两月,他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身边此起彼伏的嘈杂人声在他听来好像有些虚幻。 他逆着人流一路朝城门方向走去,却不知为何越来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待看到城门牌匾的一刻,殷缺终于想起,这一路的景象——分明是乐安城! 他小时候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幼时,殷蕴经常带着他和傅暄来乐安城赶集,乐安城可是整个大陆着名的繁华商会聚集地,周围的城池也格外多。 乐安城往北二十里之处,就是临江城——古月山庄所在地。 虽然中原大陆所有城池都归属人界,有各自的城主,但也常常会寻求修仙者的庇佑,比如殷缺曾去过的陆泽城就是自愿依附于照阳派。 而临江城,以往则正是在古月山庄的庇护之下。 殷缺攒紧拳头,犹豫再三,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渴望。 ……我就远远的看一眼 ……绝对不让人发现 他低下头,正了正幕篱,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按捺住那股破土而出的冲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 殷缺为了不引起他人瞩目,不敢施加疾行咒,当一路小跑进入临江城内后,面色微微发红,喘气声也有些无法控制。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慢速度,沿着主道向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两侧摊贩,街边阁楼,虽然格局不变,但历经二十年,大多都已物是人非,殷缺几乎有些看痴了,但也不敢过多停留,脚步加快离开了主路。 殷缺躲在不远处,看着那熟悉的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门前大理石纹路的石板路,隐隐能从墙上看到里面旁逸斜出的花草树木,一派生机盎然。 他好像心里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莫名其妙涨红了眼眶。 一旁有垂髫小儿经过,好奇地看一眼这个一动不动的古怪哥哥,又活蹦乱跳地跑开了。 “缺儿?”,一个惊喜的声音从后侧传来。 殷缺心神俱震,不敢回头,下意识就要跑。 “缺儿!”,那人这次确定了他就是殷缺,语气中带了哽咽,“阿娘一直在找你,你还好吗?” 这温柔的声音牢牢把殷缺钉在了原地,再动弹不得半分。他像是化成了僵硬的石像,脑子一片空白。 “夫人,快带表少爷进府说话”,一旁扶着殷蕴的大丫鬟绣娘悄声提醒道。 殷蕴恍然大悟,从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上前拉住殷缺的胳膊,心疼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快先进来,让你傅伯伯和你慢慢解释清楚” “是啊,表少爷这阵子一定吃了不少苦,都怪我们没早点找到他”,绣娘眼圈也红了,压低声音道。 绣娘是殷蕴的陪嫁丫鬟,也是殷缺和傅暄的乳娘,自小对殷缺也是宠爱至极。 殷缺心头guntang,唤道:“阿娘,绣姨” 绣娘敲开府门,示意二人先进去,殷缺深吸一口气,又踏入了那座熟悉的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