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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落幕)他们的故事,终结于一个吻

    日子一天天过去,余晖与周叁认识已经有两个月。高考的日子快到了,周叁变得越发忙碌,周六来一趟,周日也要赶回去,余晖也不敢打扰他,便在心底盼着高考的日子快些来。高考结束后,有三个月的假期,周叁一定会住在这里,那他就能和余晖做很多事情了。

    余晖问他:“等你高考完了,你想做什么?”

    他想了想:“可能和我妈一起去旅游吧。”他刚做完习题,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靠在椅子上,说完又反问他:“你呢?”

    “我想……看你穿我送的那套衣服。”余晖犹犹豫豫地,还是开了口。

    他先是挑眉,又哑然失笑:“我是问你要是高考完想做什么。”

    余晖顿了下,“那也还是想看。”

    “可以,满足你!”他大方地回答。

    当夜,余晖做了一个梦。梦里周叁穿着那套衣服,站在他床边,他一只手扯掉领带,脱下西装,一颗一颗解开扣子,他弯腰,捧起自己的脸,落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醒过来时,才凌晨三点,余晖面色潮红,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放梦里的场景,欲望尚不得舒解,他拿起平板,打开了一部影片……片子里,交缠的躯体并无美感,完全无法替代梦里的那个人,那个人皎洁如月亮,就算是亵渎也该是,如同画布被颜料一点点艺术性地铺张,而不是泼墨似地暴力美感。

    余晖只能闭上眼睛,喘息和呻吟声在耳边环绕,他努力地取悦自己,却始终不得解脱,终于释放。他靠在床头,快感的余韵让他感到空虚,他甚至没来由地有些委屈,想见一见周叁,想向他讨一个拥抱,又或者贪心些,要一个吻。

    周阿姨最近开始变得愁容满面,不大爱笑了,周叁以为她是因为自己高考的事感到焦虑,便笑着安慰道:“周萍桉女士,你对你儿子也太没有信心了吧?”

    她笑着摸摸儿子的头:“怎么会,我相信你。”

    “你最近脸色不大好,注意休息。”周叁有些担忧。

    “好了,你才是注意休息,平常吃饭也要认真对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周阿姨理了理儿子的衣领,然后催促他赶紧回学校。

    周叁返校后,她变得越发沉默。

    “阿姨,果酱在哪里?”余晖走到厨房,却见她慌忙偏过头,然后转过来时眼睛通红,是哭过的样子,“果酱啊,在上面这一层。”她微微踮脚,伸手去拿,露出的手腕是一片淤青,余晖盯着那片淤青,她放下果酱,才回过神来拉了拉衣袖,挤出个笑:“阿姨……不小心撞到的。”

    余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说了句:“阿姨下次小心些。”拿着果酱离开,果酱是草莓的,透明的玻璃杯里是鲜艳的酱红色。余晖将果酱摆在桌上,盯着果酱看了片刻,然后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医药箱,下楼递给她:“这个给您,里面的药都很有用。”没看周阿姨,他上了楼,伸出手指蘸了点果酱,他舔了舔,变味了,将果酱丢在了垃圾桶里。

    周萍桉在楼下,打开了医药箱,里面摆着大大小小的药瓶,有喷的、有抹的,无一例外都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她抬头看了眼这偌大的房间,然后目光驻足在二楼,第一次觉得夏日的风也会阴森森的,她拉了拉衣袖,还是将医药箱关上了。

    没过几日,余晖放学回家时,见到周阿姨在收拾行李。

    周萍桉见到他,笑笑,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脸色比前几天要好得多了,她说:“小晖啊,阿姨过两天就走了,我准备和你爸爸离婚了。”

    余晖愣住,勉强开口:“可以再等等吗?”话语过于苍白,他又急忙补充:“叁哥要高考了,再等等吧。”

    周萍桉自信地笑道:“我儿子会支持我的,我相信他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影响到考试的能力。”她走近摸了摸余晖的头:“小晖啊,阿姨感到最抱歉的就是你了,我真心想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的,但很遗憾,我们没有这样的缘分。我想,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和你爸爸的事你应该是知道的,是我识人不清,错把莽夫当了英雄,错把虚伪当了谦恭,但我付得起这份代价,所以我选择离婚,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

    余晖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慈爱地说:“小晖,别害怕,等你长大了,你就自由了。”说完,她继续收拾行李。

    余晖揪着裤子的边,“再等等吧。”

    “小晖,你知道吗,可能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为了钱嫁给你爸爸的,但不是,周叁的爸爸也很有钱,但他当时迫于家族压力不能娶我,他也是对我说‘再等等吧’,然后转头娶了另一个女人。我没有等他,自己养大了周叁。所以,我的世界里不存在等待的。”她语气坚定,“如果你舍不得我,或是舍不得周叁,我们依然可以保持联系的。”

    余晖没再说话,跑上了楼,他蒙在被子里,哭了很久。直到精疲力尽,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幅画摸了摸,握着画的手逐渐用力,直到画框硌得掌心生疼,他拿出手机打了电话。

    “听说你要和周阿姨离婚了?”

    “嗯。”

    “我以为你和她领证,是因为不一样。”

    “女人嘛,玩会儿都是那么回事。”电话里,余宏昌不以为然。

    “爸……”余晖用大拇指在“叁”字那里摸了摸,用力不当,不小心留下一道划痕,“我很喜欢周阿姨。”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行,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周叁缩在床边,他的手有些发抖,他握住自己发抖的手,告诉自己,再等等就好。

    晚餐,饭桌上,周阿姨并没有做饭,她叫余晖先回房,然后拿出离婚协议书:“我们就走到这里吧。”然后她拉起旁边的行李箱,就准备离开。

    余宏昌气定神闲地翘着二郎腿,手里的烟灰被抖在桌上:“离婚?可以啊,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儿子顺利高考的话。”

    周萍桉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余宏昌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辈子,就我余宏昌甩别人,还从来没人敢给我甩脸子看,离婚可以,你儿子那货色就不配上大学了!”他说得气性一上来,大力拍了拍桌子。

    “你……”周萍桉气得说不出话。

    “你是不信我有这个能耐是吧?你大可以一试。”余宏昌拿出手机作势威胁。

    周萍桉到底没走成,那天,余晖在房门口坐着,听到了她的哭嚎,他拼命捂住耳朵,告诉自己,再等等就好。

    自那日起,余晖再也没有吃到她做的饭,她每天躲在房里,很少出门,周叁也没再回来过,余晖给他发消息,试探地问他:“最近学习忙吗?”

    他回:“还是一样,听说你们出去旅游了?我妈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余晖想了想,回他:“嗯,很开心。”

    “还说等我高考完和我一起旅游的,我妈居然现在就先去了。”

    “等你高考完,我们一起去。”

    “好。”

    高考那天,周阿姨没有出门,她告诉余晖:“你替我告诉他,让他加油,考完我们一起去旅游。”说这话时,她脸上带伤,目光平静。余晖点头,看到她房里的行李,她顺着余晖的目光看去,“等他考完,不管你爸再威胁什么,我都会离开这里。”

    余晖去了考场,在周叁开考前在他手心塞了个符:“这是我去寺庙求来的,听说很灵。”

    他接过,道了谢,问他:“我妈身体好些了吗?”

    “嗯,就是有些感冒,怕传染给你。她让你加油,等考完了去旅游。”

    “怎么我一不在,她就照顾不好自己。”他皱了皱眉。

    余晖没有接话,他挥挥手,然后进了考场。

    一连两天,余晖都目送他进考场,又在校外坐等一天,直到他出来。最后一场考试,他跑了出来,穿过拥挤的家长群,找到了坐在花坛旁的余晖,余晖见到他,站起身来,他冲过去紧紧抱住他,语气雀跃:“我考完了!”

    余晖从未见过他这么激动的时候,他此刻也很激动,因为周叁抱住了他,他抬起手回抱住:“恭喜你啊。”

    “我们回家。”许是他真得太开心了,他一把拉住了余晖的手腕,牵着他往前走,而且,他用了“家”这个字眼,余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随即,他陷入不安。

    “你手心怎么这么多汗?”周叁摸了摸他的手。

    “可能……天热吧。”

    快到家时,余晖越发紧张,他瞥见一旁有卖冰淇淋的,便想去买,周叁松了手:“那你去,我先回去看看我妈。”

    说完,他向前跑去,余晖张嘴想叫住他,却没叫出声。

    拿着两个冰淇淋,余晖脚步沉重地走回去,家的不远处,围着一堆人,余晖费力穿过人群,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周叁,冰淇淋掉落在地。地面上好大一滩血,流到冰淇淋旁边,又流到余晖脚边。周叁跪在地上,他抱着地上的女人,努力用衣袖擦她脸上的血,越擦越脏,怎么也擦不干净,”妈!妈!”他跪在地上,无力地哀嚎。

    余晖蹲在他身旁,周叁看到他,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别看。”他语气哽咽,“别看……”他重复了好几遍,无力地靠在余晖身上,“别看……”他说,余晖感到有液体从脖颈处流进去,那是周叁的眼泪,也是硫酸,烧得他的皮肤痛到无可言喻。

    周叁看到他mama遍体鳞伤,但警察说,这是自杀。

    余晖和他坐在警局门口,周叁始终没说一句话。直到余宏昌走过来,他猛地跳起来一拳打过去,余宏昌没注意被他揍了一拳,气得火冒三丈,余宏昌的人拉住他,他挣脱不开,怒吼道:“你对我妈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余宏昌吐了口唾沫:“我呸,她自己跳的楼,关老子屁事!余晖,走!回去了。”

    余晖没动,有人把他拉上了车,余宏昌让人松开了周叁:“我告诉你,就你妈那种货色,还想跟我离婚?要不是我儿子说喜欢她,她提离婚的时候我就同意了,我早就玩腻了。知道为什么你妈后来不跟我离婚吗?因为我说,和我离婚你就别想高考,你妈就从了,所以,你妈是因为你才死的。”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反手拍了拍周叁的胸膛,然后转身上了车。

    余晖扒在窗边,汽车驶过,他看到周叁的眼睛,是淬了毒的冰雪。

    回家后,余宏昌依然没有消气,他解开了裤子皮带,反手抽在了余晖身上:“妈的,晦气!现在这屋子里死了个人,全市都他妈知道我余宏昌死了个女人,就是你当初说喜欢她惹的祸,你这个扫把星!”

    余晖闭上眼,忍受了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暴打,他没有哭,但血流出来了。

    第二天下午,余晖换上一套干净衣裳,盖住了伤。他在周叁曾经住的房子楼下找到了周叁。

    他坐在路边,垂着头,像迷路的小孩儿。余晖走过去,蹲在他身旁,他冷漠地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你说,我妈去旅游了?”他忽然问,天空忽然打了一声闷雷。余晖没有回答。

    “你说,我妈感冒了?”他问,余晖没有回答。

    “我妈提离婚的时候,你说喜欢我妈?”他问,余晖没有回答。

    他笑,眼泪掉出来,还是笑,“我妈去你家的时候我不同意,他说你爸人很好,值得托付终身;我不愿意她给人当后妈,她说小晖是个好孩子。”他转头,“余晖,你有心吗?”

    大雨在雷声的预告下,倾盆而下。

    “我只是想她等等……”

    “等什么?”

    “我喜欢你。”余晖说,“我想等你高考完,等你去上大学前,等那三个月的假期和你在一起。我想,等你喜欢我……”

    他和周叁的联系仅仅是因为周阿姨,如果她离开了,那周叁还会理他吗?余晖不敢冒一点点的险。周叁说的对,他没有心,他迟钝又自私,他的世界狭窄而封闭,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坏,也不感谢别人对他的好。唯独周叁,刺激了他麻木的神经,让他感受到沸腾与雀跃。从前,他以为这是激情,后来,这成了执念。

    变态的喜欢不配是喜欢吗?

    他笑出声来:“你喜欢我?我妈就活该被你爸糟践?”

    “我不知道……叁哥,我不知道她不能等了,我以为可以的。”余晖语无伦次,他很少说这么多话,“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他说,雨水从眼皮滑落。

    “你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呢?你被打了是吧?被打得很痛是吧?余晖,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对枕边的女人有多少种手段。你以为只是单纯的家暴是吗?你等得起,就想让全世界陪你下地狱吗?”到最后,他站起身来,吼到破音。

    他不知道,他没有,他只是想要三个月。末日的狂欢,是他最后的希望。余晖没有说话,抬头看他,大雨将两个人淋得湿透,他揪着余晖的领子,将他拎起来:“你喜欢我,就是要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吗?那余晖,请你记住,有一天,我也会以你的痛苦为快乐。”他猛地亲上了余晖,他暴力地撕咬和吞噬,直至余晖嘴角充斥着血腥味,他一脚将他踹到地上:“但你要记住,那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厌恶!”

    他离开了。

    余晖瘫坐在雨水中,腹部的白T上印着鞋印,其实并不痛的,只是他本身的伤口撕裂了,弥漫到全身。他是过了气的隔夜可乐,是画蛇添足的足,是多此一举的举,是本不该存在的存在,是应该死在白日尽头的余晖。

    那是余晖的第一个吻,在黄昏时分,倾盆大雨,没有晚霞,余晖的嘴角成了回忆里,最鲜明的一抹残阳。他们的故事终结于一个吻,一场雨,和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