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低头

    温祯绝望了,他眼眶中一下子充满泪水,眸中皆是仓皇的神色,抬头看去,周围的侍卫宫女皆目视前方,视他为虚无;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帮助他,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他仿佛在一团迷雾里,找不到方向,只能无助地留在原地。

    温祯一手撑地,缓缓地直起右腿,但跪得太久,双腿早已失去力气,猝不及防地扑倒在面前的水洼,污水飞溅而起。身上的霞披全然脏污,他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一瞬间他就想这样趴在这里闭上眼,可是不能。他还是卫安卿的妻子,不能为他丢脸,更重要的是,自己要继续寻找解救卫安卿的办法。

    温祯还是爬了起来,双腿缓了缓却仍是麻,膝盖摔得生疼,一定是一团乌青,他一步一步地挪着,终是到了门口。

    马车还在候着,车夫急得转来转去,见到温祯连忙迎了上来,“夫人,您总算出来了,可急死我了。”接着他瞥见温祯狼狈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您这是?”

    温祯没理会,他抬手将湿透的霞披摘了下来,云霞翟原本漂亮的金丝长尾已经脏污,他将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收到袖子中。

    车夫偷偷打量着温祯,总感觉这位夫人今天哪里不一样了,不料温祯却突然扭头看他,吓了他一跳。

    “老爷平常同谁交好,你都告诉我。”

    “这……小的只知道老爷同严卫严大人交好,再多的小人身份低微,接触不到。”

    温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啊,严卫,怎么忘了这个眼中钉的存在,皇上没提到对他的责罚,那么他现在应还在原来的官位上,一定有办法。

    他连忙跳上车,对车夫说道:“快,快载我去严大人家。”

    温祯雀跃无比,总算是看见希望,严卫一定会救卫安卿。

    他一路上都在催促车夫加快车速,终于到达了严卫家门口。他赶紧下了车,却见严卫家的大门是敞开的,他有些疑惑,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到了门口门卫将他拦下,温祯焦急地说:“劳烦而二位通传一声,就说我是卫大人的妻子,求见你家主人。”

    不料门卫却说:“我家主人不认识什么卫大人,请回吧?”

    “怎么可能呢?他同你家大人一向交好,麻烦通传一声吧。”温祯低声请求,谁料两个侍卫却不答话了,干脆理都不理他。

    没有办法,温祯准备硬闯,他企图挣脱侍卫的桎梏,一面扯着嗓子呼唤严卫的名字,两个侍卫上了狠劲,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

    “何人在此大声喧哗。”

    听见严卫的声音,温祯快速拍了拍身上土,站起身来,严卫摆了摆手,两名侍卫让开一条通道,他顾不得疼,连忙迎了上去。

    “严卫,卫安卿的事情你听说了吧,你平日与他交好,一定会帮他的对不对?”温祯眼巴巴地看着严卫。

    严卫皱了皱眉,这位兄嫂一向以清冷规整的面貌示人,此刻却穿着脏污的朝服,面色苍白,苦苦哀求他。他不免有些烦躁,觉得温祯先前故作清高,此刻又来扮演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厌恶,虽然他也没资格指责他,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讽刺。

    “兄嫂与我同皆品,兄嫂没办法,小弟自然也没办法了。”他抱着手臂,装作无可奈何地说。

    温祯自然不信,他知道严卫有意为难他,更是放低姿态,“你二人在朝比我久,自然是比我有办法,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去和皇上求求情好不好。”

    严卫抿着嘴唇不说话,温祯没有办法,连忙说:“你要是看我不顺眼,以后你让卫安卿休了我娶你为妻,我做妾好不好,但你一定要救救他,凉州苦寒,地处边关,是刚刚收复的城市,流寇作乱,民不聊生,卫安卿去了一定受不住的。”

    严卫表情一瞬间变得奇怪,他皱着眉,低头说:“我同他不是那种关系。”

    温祯没管,他垂下双目,看着地面自顾自地说:“没关系,我都知道,只要你帮他,我离你们远远的,再也不上前去碍事儿。”

    严卫顿时失了耐性,他抓住温祯的领子,将他拉到面前训斥:“你这个人怎么总是自以为是,原先便是,卫安卿那么对你,你倒不甚理睬,总是顾影自怜,好像他欠了你一般;现在也是,我告诉你,卫安卿是我的同父兄弟,你懂了吗?”

    “什……什么?!”

    温祯一愣,不禁大喊出来。

    他一直以为严卫心悦卫安卿,平日里一口一个兄长叫着,他仅以为是那人耍心眼卖乖,企图用这种亲切叫法拉近同卫安卿的距离,竟没想到二人是真的血亲兄弟。那自己先前做的那一切,吃的那些莫名的醋岂不都是无理取闹……

    温祯垂下头,心里苦涩得很,全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为什么没能在之前去找卫安卿问问清楚,或者在昨天卫安卿走之前冷静下来听一听他的解释。他懊悔不已,任凭严卫揪着他的领子,即使呼吸不上来也不挣扎,企图用这种窒息感来惩罚自己。

    严卫发泄完,不愿再去看温祯一副颓废的样子,将他推在墙上。温祯靠着墙,失了力气般滑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卫转身就守卫关门,却听到温祯在后边唤他,“严大人……”

    他转过头,温祯已经重新站起身,随后向他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我虽有品阶,可在朝时便不喜交友,自成婚之后更是待在府上,如今是手足无措;我只希望你看在兄弟情面上,能在皇上面前为老爷求求情。”

    他双眼盯着严卫,满是祈求的神色,见严卫沉着一张脸,心中绝望,索性抛弃所有的骄傲与自尊……

    严卫双眼睁大,因为震惊,连瞳孔都放大了——他看到他一直骄傲,高高在上的兄嫂双膝一弯,竟跪在他面前。

    温祯垂着头,没有说话,他从小便是娇生惯养,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嫁入相府之后也是被卫安卿娇惯着,这一跪,已经舍弃了所有的尊严,他再也说不出什么祈求的话。

    严卫沉默了一会,走到他面前,温祯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用银线绣着盘雕花纹的靴子,然后他听到严卫说:“我不会救他的。”

    “为什么?”温祯猛地抬起头,瞪大双眼,十分不解,

    严卫笑了一下,带着嘲讽的味道,他俯下身,在温祯的耳边轻声说:“因为害他贬官的人,是我。”

    温祯一把攥住他的衣袖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卫没有理他,他抽开身子,退回门里。

    “你不是他的弟弟吗?为何要这样对他?”温祯心里怒气翻涌,他站起身向着严卫走过去。

    门口的侍卫一下子用两把槊枪将他挡在门外,他无法近身,便只能死死地盯着严卫,势必要让他做个交代。严卫再一次看到了那熟悉的眼神,带着愤怒、不解、震惊、疑惑,这幅神情像极了当时的卫安卿。

    他眸色略微暗淡了些,哑着嗓子说:“你若还有些良心,便陪他一起走吧,边关苦寒,一个人并不好过。”说完他转身进了门,徒留一个仓皇的背影。

    “严卫!”

    温祯企图挣脱二人的桎梏,可严府的大门已重重关上。他顿时卸了力气,抬头看看逐渐泛红的天空,意识到时间已到了傍晚,自己折腾了一天仍是徒劳无获。

    温祯转身上了马车,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卫安卿,心里思绪翻涌,卫安卿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无用,会不会觉得自己除了每天给他惹麻烦之外一无是处。他蜷坐在马车里,不自觉地抱着双膝,将头埋了进去,仿佛这样就能缓解自己的心悸感。

    “夫人,快到相府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温祯坐起身,没有说话。待会见了卫安卿要说些什么,他现在一定很难过吧,自己该怎样安慰他?

    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温祯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却见相府的大门敞开,府中的下人拿着包袱进进出出,像是在搬家。

    温祯心里一惊,连忙跳下车,奔着大门跑了过去,进到正厅,院中聚集了一些仆从,皆拿着包袱,整齐地排成一堆,三宝站在台阶上,拿着钱袋给他们分发银子。

    现在就要动身去凉州吗?

    温祯望了望,三宝身后卫安卿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道他是否在家,于是便把三宝叫来闻讯。

    “三宝。”温祯唤了一声。

    三宝听闻,停下手头的工作,抬着头四处张望,见是温祯,脸一下子沉了,却还是走过来行了礼。

    温祯也管不得其他,连忙问道:“我们现在便要出发了吗?”

    三宝扬起一边的嘴角,略带嘲讽地笑了一下:“我们不出发。”

    温祯皱起眉,“不出发,那现在为何要遣散下人。”

    三宝抿着嘴不说话,温祯十分厌烦他这幅阴阳怪气的嘴脸,但深知自己理亏,也不能发作,他便不再理睬三宝,转身向卫安卿的寝房走去。走近了一看,那扇木门竟然落了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连忙转头看向三宝,此时他的声音也在院中响起。

    “老爷走了。”

    温祯快步走过去,“走了,什么意思。”

    “走了就是走了,老爷已经出发去凉州了。”三宝索性抱起肩膀,完全不给温祯面子。

    走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带着自己?

    温祯听到这个回答,感觉自己心跳都停止了,他双目通红,咬着牙说:“你骗我,我不信。”

    温祯快步出门,四处张望,嘴里大声喊道:“老爷,老爷……”他唤了有十几声,皆无人应答。

    府里几乎都跑遍了,根本没有卫安卿的身影,温祯顿时失了方向,呆呆地站在花园中。

    这是最后一处地方,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卫安卿,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