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陷泥沼
雨,没有停下的迹象,伊兰德庄园的土路已经变得泥泞,天色渐渐变暗,希利尔站在斑驳的蓝漆铁窗边一动不动。门开了,伊莎贝拉走了进来,握着合同的手出了汗,她盯着凝神窗外的青年说:“林,这间屋子你还喜欢吗?这层楼住的仆人最少,我让人打扫的最里面的安静的单间,给你一个人住,平时画画也不会受到打扰。” 她走近他,他的神情很淡漠,似乎专注着窗外的某处,没有听见她说话。 “……林,这是,”她语气变得急促,低头盯着合同,“这是合——” “我想画画。”希利尔打断了她。 “什么?现在?” “对,把你的画材借我。” “在这里画?” “对,就在这。” “那,合同……” “放在这,我一会儿签。” 伊莎贝拉看着他漆黑的眼眸,缓缓点头,她把文件和钢笔放在桌子上,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身价翻倍的事,她回头看他,他的注意力又放到了窗外,似乎正在构思要画的内容,她离开房间。 阴云压在成片的墨绿色的森林上空,地上是污泥水洼,在雨滴的作用下泛起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一切风景都笼罩在雾蒙蒙的连绵细雨中,这种天气根本不适合写生。希利尔转过身,走到桌子前,拿起合同看了看,放下。他之所以还没走,是想见她最后一面。趁现在离开,免得一会儿再说出更伤人的话。他打开门,诧异的发现伊莎贝拉紧张的站在门口,一直局促不安的女孩儿突然哭了出来,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我不敢去拿画材,怕你会走……又不敢进去,怕你觉得我不相信你。” 希利尔怔了一下,胸口闷痛。他缓缓走到她面前,静静的看着她不断擦掉又立即涌出的泪水。你这么怕失去我吗?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还未来得及深吻,女孩儿推开他,慌乱的说:“不要在外面,林……去房间里。” 希利尔深邃的眼眸中刚刚燃起的火苗熄灭。浪漫沉静的氛围,快要溢出的情感,一切恰到好处,却在现实、阶级、观念的桎梏下,只能切断、终止。他的手被女孩儿拉住,跟着她回到男仆宿舍。 “希利尔,我……” 他实在不想再看她那种表情,他走到桌子前,拿起钢笔签下“希利尔·伊兰德”的名字,又按上了大拇指的手印,“拿走吧。”他拿起合同给她,再也不想看到那张纸。 “希利尔,我爱你!”伊莎贝拉高兴的抱住他,如果她踮起脚尖能够到他的嘴唇,她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个深吻。她拿着合同,出了房间,让他等她,她很快会拿着画材回来。 过了很久,她回来了,天几乎完全暗了下来,她身上的甘甜花香在狭小的卧室内飘荡,她有些抱歉回来晚了,将画材放下,看着希利尔,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得到他的允许,她端着的肩膀总算放松下来,“……你是真的愿意留下来的,对吧?” “你说了,待在这很安全,现在由不得我不同意,我还要留着命画画。”他放好画板,将冷色调的颜料挤在调色盘上。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落,但她已经很满足了,他们终于能一直待在一起了。 “我还从没看你画过冷色的风景……”她讪讪的笑了笑,递给他画笔。 希利尔没说话,用刷头蘸取颜料,挥动手腕随意几笔,将三分之二的画布涂成了墨蓝色,凌乱的笔触看似毫无章法,却将他心中那份无拘无束的洒脱跃然纸上。 她拉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下,脸颊guntang,呼吸急促,羞涩又渴求的望着他的眼睛,“我们…...我们接吻好不好?希利尔,我想吻你。” 青年的神色一成不变,听她说完,转头看回画布,“我现在想画画。” 她不知所措,呆呆的望着他的手在画布上快速的移动,笔锋短促有力,仿佛要割破画布,锋利的扎进她的心里。 “你别这样……求你不要这样,”她带着哭腔,再次拉住他的手腕,“你如果生气就冲我发火好了,林,不要不理——” “林是谁?” 什么?她闪着泪花的眼睛诧异的盯着冷漠的侧脸。 青年转头看向她,“我问你,林是谁?!这里只有男仆伊兰德,没有林!” 他用冷酷的视线无情的拷问女孩儿的内心,她突然大哭起来,不安、恐惧、羞愧、内疚,她用双手遮住脸颊,无地自容。 昏暗的男仆单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哭声,孤单、寂寞、无助,她很可怜,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亲吻她,没有人认识她,她委屈到极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的道歉,没有人回应,她不是来这里与他吵架的,不是要让他生气的,她心怀着美好的憧憬,渴望一个能与他共度的浪漫夜晚,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林——”她刚说出口立即闭上了嘴巴,“希利尔,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发誓,我会一辈子爱你。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不要一个人难过,我会受不了的,你痛苦的样子让我更痛苦。” 希利尔阴沉着脸盯着画布,“我没有难过,也没有痛苦,你可以出去忙你的事情去了。” “你撒谎!”伊莎贝拉的泪水溢出眼眶,愤怒的尖着嗓子大喊。 希利尔放下画笔,抱着双臂抬头直视她,挑眉反问,“怎么说?” “你明明很爱我,怎么会不难受?怎么会不痛苦!” 希利尔低头想了想,点了点头,轻笑出声,“你原来想证明这个?” 她受不了他置身事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俯视她在情感的漩涡里苦苦挣扎,让她像个傻瓜一样自怨自艾,痛哭流涕,她双手死死扒住窗台的边缘,呼吸沉重而急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个高贵的小姐喜欢上一个贫贱的男人,轻松占有了他,尽管小姐暗自认为自己的手段并不光彩,也为此愧疚,但她却不允许那个男人对此不满,对她心怀芥蒂。而她最受不了的,是她施舍了这么多爱给男人,却得不到他的心,令小姐高贵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她靠在窗台,摇摇欲坠。 希利尔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伊兰德小姐,你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无理取闹,只是不想承认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爱你。你的家族在镇上修建的道路,对全镇平民施以恩惠,你们慷慨捐助,不是为了彰显财富、权势,你们要的是声望名誉,是伊兰德乐善好施的虚荣,这份荣耀当然需要有观众,有人来歌颂!越是穷困不幸的人就越是能把你当做神一样看待,你施舍了我爱情,我只能接受,必须感恩!否则,我就是瞧不起你——镇长的掌上明珠,伊兰德的大小姐!” 伊莎贝拉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她滑坐到地板上,一点点,一点点的啜泣,她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面前这个青年,她不敢大声哭,怕惹他厌烦,雨猛烈的拍打着窗子,在她心里留下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伤口。 希利尔早已坐回画板前,安静的继续画他的风景。 她悄悄从笔筒里偷走他的画笔藏到身后,他们在画室总是这样玩闹,他也许会再看她一眼,因为她的一个笑容消了气,她专心的注视着他,发现他找不到画笔,却刻意不去看她,直接将颜料挤在画布上,用手指去涂抹,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听到拉链滑动的声音,布料摩擦的声音,他皱眉,用拇指指腹将颜料碾压,勾勒出水洼的形状,他要画下暴雨中的污泥水洼,他看向窗子,女孩儿白皙的裸体挡在窗前,她双手抱在胸前,瞳孔幽暗无光,“我爱希利尔,我不知道我对你做的那些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说着她转向窗外,希利尔起身冲过去,画架被碰倒,他把女孩儿推到一边,拉上窗帘,“把衣服穿上,出去。” “为什么这么厌倦我……还要留下?我不明白。”她依旧赤裸着身体,孤零零的站在他面前。 “你…...真的不是为了我……才签下那份合同的吗?” “父亲说,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他说我可以拥有你,他说你会愿意做伊兰德的男仆,他说我要为家族联姻,生——”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没事,你不用再解释。我需要画画。” “不,你不明白——” “我明白!你被伟大的父爱压迫着又供养着,不是吗?!” “请你不要讽刺我的父亲,我爱他!”伊莎贝拉低声抽噎。 “出去,好吗?让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青年的耐心要耗光了,画布上的线条也越来越杂乱、臃肿。 “那些泥沼有什么可画的呢……难道我不美吗?希利尔。”她看着青年撕下画布揉成团扔在墙角,又要重新开始画,她从背后抱住他,被甩开,再次抱上去。 “拜托你,伊莎贝拉,我现在只是想画画而已!让我静一静!” “那画我好吗?” 女孩儿走到床边,爬上单人床,铁床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她问:“用什么姿势好呢?” “随便。”希利尔脸色阴沉,将调色盘和画笔清洗干净,随后抬起头,发现女孩儿双腿打开坐在床上,纤细的天鹅颈偏向一侧,羞涩的视线盯着自己细长的裸足,他怔住了,耳畔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旋律,安静而温顺的伊莎贝拉,像一只停留在静谧的森林湖畔的白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