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在山间是唯一可以与虎狼相争的动物,强壮,迅速。
前几日因为夏小蝉生着病,宫城子跟赤殷夫人置着气,敢家兄弟和瞿牧斋都没好好去看擂台。到了第五日时,筑佛人下了擂,再想去看,又疑心剩下的没意思。 赤殷夫人解决了筑佛人,老裁缝的面子便又回来,他好不容易振奋了精神,自然乐得带他们几个去凑热闹。一大早就看他检查几个孩子是否穿戴齐整,又把自己那只银冠像模像样竖起来,孩子王一般站在人群里,同他们讲规矩。 其实也没什么大规矩,一是不得干扰比武,二是不可私自行动,其他到时候再说。 夏小蝉心中虽然畏惧筑佛人,可是筑佛人走了,这大会还会有什么看头呢?他在心中默默疑心,敢昌宁已经先他一步问出了口。 老裁缝嫌弃似的看他一眼,道:“说你见识浅,你还不承认,天下武林,南拳北腿,更有神兵利器,隐士高人,你们都不曾见过,筑佛人虽然厉害,但是这并不代表别的人就没看头,就好比,这屋里头好吃懒做的那个,难道不如筑佛人?” 夏小蝉笑道:“前辈,您是在说自己吗?” 老裁缝哼了一声,不屑道:“老裁缝不出手,不代表不能打,我出名的时候,那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敢昌宁听了好奇,勾着老裁缝的脖子起哄:“欸,老妖精,还真没见你使得什么兵刃,莫不是你手里的扇子?嗳,别那么小气,拿出来看看嘛!” “松手松手,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 “嗳!看看嘛!” 这俩人喝过一遭酒,一塘子里吐过,好像真的亲近如新弟兄。夏小蝉同另外两位相视一笑,颇为无奈,正巧便遇到宫城子也梳洗完了,一出房门就看到这一幕,不免惹他调侃。 “人家乐意认你做哥哥就算了,你也真好意思认下来做弟弟,就是要你做人家爷爷都嫌老,你这老妖精,净占人便宜。” 老裁缝狠狠瞪他一眼,骂道:“就你长了一张嘴会说话,我认弟弟认儿子关你什么事?怎么,你投我门下未得逞,现在来坏我的风评?” “懒得跟你计较。” 宫城子整理着自己的衣袍,回头端详夏小蝉和瞿牧斋。两个好徒弟,梳扮得体,他越看越欢喜,看儿子一般。夏小蝉虽然大病初愈,不过到底年轻,恢复得快,瘦了点倒看着更精神,瞿牧斋一向克己,总有些,君子死,而冠不免的意思,似乎从未见过他狼狈的模样。 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宫城子逗小狗一样挠挠夏小蝉的下巴,夏小蝉痒着笑了一声,他才收回手。 “行了,傻站着干什么,走吧,一块儿上山去,今天是灵机入擂第一天,好戏。” 江湖人没那么多规矩,总之是强者胜。原先的规矩,上午是挑战者比试,分两组,胜者再比一场,胜出的人,下午跟筑佛人比试。灵机入擂后,因为没有盟主做擂主,大家便都是挑战者,由此第一日第二日,将余下的人分两人一擂,每出一胜者,三四日继续将这些人再排擂,选出最终的几人来,到最后一日,决出盟主。 大家对灵机其实不必参与前面的比试一事,皆心若明镜,可又心存侥幸。万一他不慎失手,在前面输了,自己到了决战那日,岂不是大省心力。 今天是灵机入擂第一日。夏小蝉望了眼开擂那天赤殷夫人的青纱帐,那帐中今日只有一榻一琴,不曾有人,守卫倒在,大约都是她的眼线。敢昌宁失望极了,他听说了那日的事迹,虽觉得有两分可怖,却依然十分好奇那是位什么样的美人,今天没见到,怪失望的。 老裁缝悠悠道:“她才不会来,灵机如果第一天就败下阵,那她的善念堂该散了改卖猪rou了。” 夏小蝉好奇:“真有那么厉害,他到底是谁?” 宫城子抬了抬下巴:“看就知道了。” 想偷师的人不会坐在观擂台,太远了看不明白。擂台上坐着的要么是不懂行的,要么是无心权利,来看个热闹的。他们这一行人,可以说二者兼并,所以坐在观擂台上看。观擂台以桦木做材料,粗麻绳捆实,制成座席。瞿牧斋俯身摸了摸绳结,竟然找不明白绳头,不由感叹。 “好厉害的制法。” 听他这样说,敢昌安也跟着他的话道:“我也想说,搬运上山便算了,这峰顶有斜度,这席位还能制这么稳,真是巧匠。” 宫城子笑答:“这是桃源人的手艺,他们一族聪明灵巧,世间少有。” “桃源人?”敢昌安惊讶不已,更看重这副座席起来,“我倒听过,说是生在茂林一带,不爱见人,身材矮小,但力大无穷,又十分聪明。” “哎呀,别桃源桃花的了,快看快看!要开始了!” 众人随敢昌宁的提醒,看向那石床擂台。那上面果然站了两个人,石床边一簇一群围着不少人,他们手中都盘着自己的兵器,看起来野性——像远古部落首领争夺地盘,一切以最原始的办法,只看实力。 老裁缝定睛一看,嘟囔了句:“欸……这是谁,不是灵机?” 不是灵机,看来他们还来早了。老裁缝合了扇子拍拍宫城子,问他认不认识,宫城子仔细看了,摇了摇头:“左边那个小白脸儿,看衣服像太阴八卦门的,右边那个穿的……哪家门派这么实诚,穿着麻布条就来了……” “太阴八卦门?”老裁缝冷笑一声,露出些白牙,忽然有些真刻薄,“这家还没绝呢?崇善那糟老头子可以啊,靠做贼也能做到今天。” 宫城子嗤笑一声,不曾言语,只看着擂台。夏小蝉好奇想问,却听见擂上的人已经开始喊话,就此作罢。 “小老弟!我们太阴八卦门向来光明磊落,不欺负弱小,你无师承,无绝学,民间来的混到你这份地步不容易,今天你认了输,我只当咱们平手,说出去,你不丢人!” 台下一片嘘声,老裁缝更是把鄙夷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看来这太阴八卦门的名声真不是太好,人群中果然有此起彼伏的质疑,多半都是叫他害怕就滚下去之类云云。 对阵的青年,确实也不太像武林中人,他皮肤晒得黑红,五官看起来硬朗,粗服之下包裹着不难看出健硕之貌的身体。他手中执一长柄铁锤,说实在话,相比练武的,他更像是个铁匠。夏小蝉好奇地望着这个人,忽然灵光一现,脑中闪过一个人来。 “是他?” 夏小蝉扭头,果然是瞿牧斋说的。瞿牧斋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夏小蝉叹道,是吧?两个人打哑谜一般,被敢昌宁各拍一记脑门,教训道:“知道了还不快说!” “哈哈,小宁哥哥,痛!” 宫城子见状,轻摇折扇,若有所思道:“你们是想说,这个人是长野?” “长野?这个人不是……” “嘿!小子!” 那青年说话,声音浑厚,将他们都吸引了过去。力气大不大,就听一个人的声音。周遭忽然静了一瞬,不知是谁起了句好,大家都开始起哄,又吵嚷起来。 那青年愈发得意,英气的眼睛含着调笑,对太阴那人道:“我长野虽师出无名,却也是一拳一脚,实打实打出来的名声,今天能站在这儿,就不会是贪生怕死的人,要我认输?小白脸儿!别做梦啦!” 台下顿时一阵哄笑,太阴那人脸上果然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竟然不打招呼就出了剑。好在那长野也不是个说大话的,魁梧却矫健,仿佛是熊,熊在山间是唯一可以与虎狼相争的动物,强壮,迅速。 老裁缝唇边露出讥讽,啐道:“几十年都过去了,崇善那偷鸡摸狗的本事倒传承得一分不差,丢人。” 剑与铁锤柄相碰,挥动这样沉重的兵器,还能这样如鱼得水,长野能来到武林大会,正如他所说,是他一拳一脚打出来的,绝非偶然。夏小蝉仔细观察他的拳脚,他下盘很稳,如果真的没有师父,那他也算是奇才。可剑术毕竟是灵巧之术,太阴八卦门再不入流,能走上擂台,定有其过人之处。 忽然那小白脸眼露凶光,从腰中抽出一把软剑,长野未料及此,堪堪被他划了右侧腰,再深几分就是内脏,他运气尚好,只是深些的皮rou伤。 敢昌宁气得站起来大骂不要脸,那小白脸像猫一般缩着脖子,瞪了一眼观擂台,看见是宫城子他们,又把眼折回来,不敢多看。 围在石擂边的人起哄叫他下去,那小白脸恍若未闻,若不是群情激愤,他只怕又要出手。长野从袖子上扯下一节布条,拴在腰间,压紧那伤口,低吼一声重新扎好了步子,啐了口唾沫在地上。他塌下上半身,做伏击状,又恢复他山中之王的气势,果不认输。 “小白脸,这样赢我可不光彩啊?不过你执意如此,我依然能赢你,一会儿输了,可别暗中报复我啊?” 那人冷笑一声,叹道:“柳叶软刃本就是我门中绝学,怎么就不光彩?少废话!看招!” 老裁缝气得破口大骂:“柳叶软刃怎么就是他门中绝学了?那玩意儿除了鹤鸣剑宗谁造得出来?!” 宫城子一副头疼地模样捂了一边耳朵,又抽一只手安慰他,示意老友冷静。老裁缝嘟囔着不要脸,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有篮子鸡蛋,想必他已经砸起来了。 阴谋失利并未使长野乱了阵脚,他的眼睛若真的野兽般,露出荧荧凶光,他肌rou偾张,上身壮得惊人,像要用尽全身力气——这一定是他最后一击。夏小蝉下意识攥紧了瞿牧斋的袖子,汗毛都竖起来,就在这关键一击之时,他忽见那太阴八卦门的人唇间银光一闪,不好二字在他心头啸过。 电光火石间,身旁忽起一道疾风,夏小蝉还未看清,就见台上发出一声惨叫。那太阴八卦门之人跌倒在地,一柄折扇将将落地。夏小蝉定神一看,那不是—— 他惊喜回头,宫城子已经立了起来,飞身入擂,风袭白袍,猎猎作响,他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平淡若水,却足够威压。 夏小蝉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却听见耳边是敢昌宁又在调笑。 “你还别说,这臭流氓耍起威风是够赏心悦目的。” 宫城子唇边勾起一笑,似乎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