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传说四季如春,开满桃花,又有一支清澈甘甜的美泉,所以人道桃源涧。
老裁缝到底没问祭坛童子的事儿,只是一脸小孩子闹脾气似的表情,问赤殷:“不是吃饭么?难道就是吃那儿站着的两个童男童女?” 纱帐里的人似乎轻笑一声,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她跟师父嘴里那副煞人的模样完全不同。夏小蝉本以为,她一定是个冷面无情,看起来凶极的人,可她笑起来同她鬓边的花儿一般明媚,谁会知道她手下掌管着那些杀人如麻的刺客,她又做着天底下最难做的生意。 “你急什么,少了谁的都自然少不了你们那口。” 青纱帐被立在一旁穿黑甲的男人挽起,里头的人低下玉石般的颈子,轻轻慢慢地出来。夏小蝉总算知道这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赤殷夫人好像蕲宛一般,像这个天底下最漂亮的花魁娘子,要知道花魁娘子,不能只是漂亮。 漂亮的女人身上要有傲气,才会生出卓绝的美,明艳的美。 她又将黑宝石般的眼睛望向夏小蝉,夏小蝉其实有些怕她,但是总不能太露怯,那便太丢面子了。赤殷夫人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将她手中一把木制团扇抵在他的下巴上,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眼睛是人脸上的另一张口,能说故事,赤殷夫人的眼睛,像漆黑的海,幽深,不泛一丝波澜,夏小蝉感到不舒服,稍稍动了一下,不知被谁抓住了手,忽然整个人都被向后一拽,再定神一看已经到了瞿牧斋的身后。 “前辈。” 她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却不难看出,团扇背后是一种觉得有趣的表情。宫城子总算有了些危机感,自己徒弟要是被这娘们儿看上拿了去,那还了得。于是他故意一拍手,粗鲁地从两人之间穿过,胡乱伸着懒腰,问什么时候开饭。 老裁缝憋着笑看赤殷吃瘪退后了几步,半张脸都阴沉下来,简直起了杀心。 “你是猪?每天就想着吃?真不知道报剑如今哪来的弟子,少东家猪一样每天就知道吃喝拉撒,剑都生了锈。” 夏小蝉闻言,拽住瞿牧斋半只袖子,从他身边探出一个脑袋,小鹿眼向下耷着,又无辜又好奇。赤殷夫人有明艳的漂亮,可她的眼睛却不似蕲宛一般明亮,真奇怪,听她说话,却又是蕲宛一般漂亮女子惯有的口吻。 夏小蝉好像有话,又不知道怎么说。瞿牧斋微微侧头看他,将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扭头却正撞上那美娇娘近在咫尺地打量自己。 她的眼中闪起了兴致盎然的光,红唇抿出一个狡猾的弧度,是精明的模样。 “真便宜了这呆子……这也是你报剑的徒弟?” “嗳,阿殷,那是个官中来的,不要招人家。” 老裁缝的话果然叫她眼中有一瞬一闪而过的可惜,只见她轻摇着扇子阿娜直起了身。瞿牧斋不动声色又拉着夏小蝉悄悄向后退了些,忽听她可惜道:“怎么是个官伢子,江湖上的好苗子都死绝了,竟然要去官中寻,唉,可怜我的善念堂,都快经营不下去了。” 她语气可怜得娇俏,是颇受男人喜欢的那种味道,可惜这里两个太小,还有两个是见惯她如此的,没一个怜香惜玉的。宫城子满脸的嫌弃,直言:“你管你那杀人的勾当地儿叫善念堂就够邪性的了,现在还要来扯上我两个徒弟,快拉倒吧,吃饭吃饭!” 果然她一双白眼快翻到脑后面去,故意一拂手,一袖子抽在宫城子脸上,没好气地叫了句:“上席!” “你!” 说来奇了,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群小人儿,同那些童子差不多大小一群,整整齐齐如同蚂蚁搬家,围着石床摆了三大圈席位,又有吃食,各色瓜果。 老裁缝微微蹙眉,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问道:“你从哪里找了这群人,他们倒肯听你的?” 赤殷夫人摇着扇子,叹了口气,向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这天底下,有钱自然能使鬼推磨,何况他们有求于我。” “他们?”宫城子看她一眼,细细品她话中之意,突然也明白过来,却更不敢置信,“你用了什么法子,叫他们这么给你办事儿?”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我用了什么法子,我是那种强取豪夺的人吗?我身边要什么丫头仆役没有,至于强迫他们?” 夏小蝉听得云里雾里,只得看向瞿牧斋,瞿牧斋又哪里会知道江湖中的事故,自然也是一脸毫无头绪之色。夏小蝉只得悄悄跑到一边拉扯他师父,他师父一低头看见是他,才反应过来两个孩子肯定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倒忘了,你和牧斋一定不能知道。这群童子,貌似童子,其实都是成人,他们是长在南边茂林一带的一支异族人,所居之处难寻入口,他们不大出来,也无人进去,从不与外族人通婚。那地方传说四季如春,开满桃花,又有一支清澈甘甜的美泉,所以人道桃源涧,因桃源涧人行动敏捷,身材又如孩童般小巧,似精怪一般,所以又叫人精。” “人精?”夏小蝉一脸不敢置信,两条眉毛纠结到一起,“怎,怎么叫这个名字?” 赤殷夫人一扇子掸在宫城子袍子上,使了个眼神给他,嗔怪道:“别叫人家那个,人家又不喜欢。” 宫城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果然似乎察觉有几双眼睛悄咪咪正在盯着自己,忘了说这群人的听力也奇佳,只得清了清嗓子,讪讪嘱咐夏小蝉:“额,但我们一般礼貌些,叫人家桃源人。” 老裁缝幸灾乐祸溢于言表,怪声怪调叹了口气,还不等宫城子打他,便抢先在附近一处入了席,他的银冠端端正正,高高束着,一背青丝流淌,倒真有几分仙气卓然,配得上他那神秘莫测的岁数。 席位都有定数,不是随便可坐,都是各门各派这次派出来参战之人,或者领头之人,又或者各门派的主人家亲自前来,便可列席。可是那群人就那么多,里面两圈不定能坐满,这外面的一圈,便是留给一些有野心的人。 瞿牧斋同夏小蝉随着宫城子和老裁缝,共坐他们身后一席,是第二圈,夏小蝉察觉到席位过多,再看那些内围云淡风轻饮着茶酒的人,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祭坛上并没有人,上代盟主又在哪里?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青纱帐,便看赤殷夫人正笑盈盈看着自己,她又在笑什么? 赤殷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小娃娃是个有眼力的,只要引领引领,必然有一鸣惊人之处,只不过……那另一个,似乎更是个奇才,可惜了。她的目光忽然冷却下来,懒懒闭上了眼睛。 “怪乏的……” 霎时,他们身后似有人提兵械小跑的声响,这里没有密丛,一览无余,瞿牧斋立时抓紧夏小蝉的手,另一手握在身后的枪上,警惕地皱起了眉头。 “留神。” 夏小蝉看向他,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再等他要回头,便是哐当一记,铁器相撞惊雷般响,迫他打了好大一个激灵,身上汗毛也竖起来。 老裁缝端着酒杯,细长的眼睛轻轻拉开一条缝隙,向身旁轻轻瞥过去,宫城子会意,也不动声色低着眼瞥过去,只见青纱帐里那个侧卧着摇扇的女人果然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如同一只摆起弯钩的毒蝎子。 瞿牧斋微微蹙眉,低语道:“大会好像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