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受伤的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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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 青年躺在粗粝的沙地上,身上布满伤口和血污,除了不时缓慢眨一下的眼皮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这是一个活人的体征。 他在两分钟后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个需要呼吸的生物,挣扎着吸入一口空气。边境上混杂着恶臭的灼烫空气被吞进伤痕累累还尽职工作着的肺部,扩张运动完成时,心脏被挤得生疼。 没有哪怕动一下指尖的力气,青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用一分钟的窒息换取胸腔中的片刻舒缓。 阳光映进他的眼底,除了一些生理性的泪水外什么都没能照亮。 巨大的铁鸟飞行在天空中,青年木然地看着它在距离自己大概一英里的地方降落,几个人急切地从铁鸟的肚子里跑出来,抬着像是担架的东西朝他奔来。 青年在被抬上担架时发出了一声极低的闷哼,这引来了这些人的sao动。青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明显能感觉到,这些人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一点黑色的鳞片在红发男人的后颈上闪闪发亮。 青年又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似乎耗费了太多体力,沉沉昏睡过去了。 “把医疗舱搬出来!”红发的男人撕心裂肺地朝守在门口的军医吼叫,“小雄子失去意识了!” 饶是训练有素、见多识广的军医,在看到青年身上斑驳层叠的伤痕时也难免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一声难以自抑的干呕。 小雄子被放入医疗舱后,军医看着智脑监测的医疗数据,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这些年来倒是也多多少少见过了不少遇难的小雄子,得了奇怪的创伤症或是失去了一部分技能和记忆的也不在少数,但是谁能告诉他,什么样创伤才会让一个生物忘记除了心跳之外的生存本能? 军医把呼吸器插进小雄子的气管里,有几个新兵蛋子已经忍不住哭出声了。 “都滚回自己的岗位上,没有岗位的就去加训,不要打扰小雄子的休息。”舰长在抹眼泪的军雌屁股上一人给了一脚,将这群把医疗舱围得水泄不通的雌虫赶走了。 “少将,您也得走。”军医瞪了一眼准备留在这里陪床的舰长。 舰长郁郁寡欢地垂着头,一路踢着并不存在的小石子,回到了舰长室。 军医坐在医疗舱边,双眼紧盯着屏幕,随时监控最新进展——小雄子恢复得还算不错,虽说受的伤深及内脏,但好在都属于外伤,在修复液里泡一泡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难办的是……军医看看明明已经显示着代表完全健康的绿色数字的屏幕,再看看泡在修复液里毫无要睁眼的迹象的青年,愁眉苦脸。 他又等了一个小时,眼见着数值一点一点地往下掉,最后选择了使用电击器。 小雄子的身体像是被丢到岸上的鱼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已经叫出口的呼痛声在他睁眼的瞬间被硬生生止住了,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里盛满的,除了警惕和迷茫外,是一种……不该属于雄虫的温顺。 军医把他从修复液里捞出来,小雄子从医疗舱里跨出来后,第一反应是对他欠了欠身,说出一串他听不懂的话,但他本能地体会到了小雄子想表达的是感谢与敬意。 “您不必——”他说到一半,突然感到了一阵无能为力的沉重感。军医努力了很久才分辨出,这种情绪并非来源于自己,而是来自面前这个保持着得体微笑的小雄子。 军医急于摆脱过于强烈的悲伤感,匆匆对青年鞠了一躬,离开了医疗室,直奔舰长室而去。 “你戴着翻译器去尝试和他沟通。”谢天谢地,心智大不过十岁的舰长总算难得开动了一下他那个常年放置不用的大脑,果断下达指令,“如果翻译器里没有记录这门语言,就直接给‘那两位’发通讯,最好是能把他们请到这里来。” 军医少见地对他行了个军礼,转身回了医疗室。 医疗室的门口又围了一大票雌虫,一帮五大三粗的军雌纷纷像个多愁善感的贵族亚雌一样,吧嗒吧嗒地无声掉着眼泪。 军医把群情激荡的虫群扒拉开,勉强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不出所料,当他试着搭话的时候,小雄子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着,但是戴在耳蜗里的翻译机只发出了“暂未收录本语种相关信息”的提示音。 军医以舰队的名义,向舰长口中的“那两位”分别提出了视讯申请。 两位都同意得很快,房间里很快显现出两个穿着军装的雄虫的虚拟投影,别在胸口军徽展示了他们分别效力与母巢直隶军和第七军团。 “找我有什么——张绝阁下?!” 军医注意到,第七军团的小雄子在看到他们救治的小雄子时反应非常激烈,似乎还称呼对方为“阁下”。 紧接着,母巢直隶军的小雄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向,两个无论何时何地见面就掐的小雄虫此刻出乎意料地默契,整齐划一地站好军姿,向他们救治的这位小雄子行了个把右拳横在左胸口,左手也握拳横在背后的老式军礼。 他面前的这位小雄子也照样回礼,压在每个雌虫身上的那份沉重减轻了不少。 青年刚才听到了“张绝”这样的发音,有些犹疑着试探:“我向上帝起誓,我将对国王陛下——” “——伊丽莎白二世、她的后嗣、她的继承者虔诚而且真正忠贞,我将义不容辞地、正直和虔诚地保卫女王陛下伊丽莎白二世、她的后嗣、她的继承者的人身、王权和尊严,我将遵守和服从女王陛下伊丽莎白二世、她的后嗣、她的继承者、她的领袖、军官发给我的所有命令。” 两个小向导正为能和业内偶像一起对誓词感到心神澎湃,就见他们崇拜的张绝阁下一愣,用疑问句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伊丽莎白二世”这个名字。 第七军团的小向导愣了一下,掐着手指算了半天,试探性地问:“乔治三世?” 青年又愣了愣,总算笑了出来:“我感到十分抱歉,我总忘记王权会更替。不过,我想请问你们,为什么会认识我?” 他cao着一口老式伦敦腔,用词古典,像是从莎士比亚剧中走出来的角色。第七军团的小向导还好,母巢直隶军的小向导听得晕头转向,满脑子都是“好听,但听不懂”。 “因为您是我们的偶像,阁下!”第七军团的小向导眼睛亮晶晶地回答,脚尖忍不住一踮一踮的,每个小动作都完全地展示出他对眼前的青年的敬慕,“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到我能有机会亲眼见到您!我太激动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十分感谢您,张绝阁下。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们,您是所有向导的恩人。”母巢直隶军的小向导不甘落后。 张绝微笑着,再次行礼,说出了两个小向导以前听得耳根起茧子的名言:“塔内不应当分为阁下和平民,每位哨兵和向导都应该亲如兄弟。” 母巢直隶军的小向导是二十岁觉醒,之后才被圣所带回塔中的,对这句话的感情并不怎么浓厚;但因父母就是一对向导和哨兵而自幼被塔抚养大的第七军团小向导则在听到这句被保育员念叨烂了的话时眼眶一酸,金豆子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不光张绝手足无措,连在一旁半天没能插得上话的军医也手足无措——他刚才偷偷瞟了一眼门口的监控,发现这群雌虫已经快要暴动了。 “张绝阁……先生,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母巢直隶军的小向导看着军医哀求的眼神挠了挠头,“这里是距离地球——您知道什么是地球吧?——大概几百万……或者几千万光年,谁知道?的一个星系,编号太长了我没有记住,但总之这里的主要智慧种族是一种叫做‘虫族’的生物,就像我们现在一样。”他说着,把自己的触角探出来晃了晃,又从镜头外扯进来一个高大的雌虫,拍了拍他的后背,雌虫就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对绚烂的深蓝色翅膀。 “你介绍了个几——什么!”第七军团的小向导瞪着他,气鼓鼓地吞回了到了嘴边的脏话,又面带微笑地转向张绝,“先生,请忘记刚才那个蠢蛋说的所有话,现在由我来为您简单介绍一下您的处境——不过在此之前,您能不能先坐下?让您站着和我们说话也太失礼了。” 张绝想了想,坐下了。 “或许是造物主的意愿,我们的灵魂被牵引到了距离故乡一千五百万光年外的陌生星系,这里的主人是与我们外貌近似的造物,我们在这里被称为‘雄虫’,要承担的社会义务与本初没什么分别,但这里的居民不吝于给予我们无上的荣耀,我们在这里有着崇高的地位,再没有人会欺辱我们半分,我们得到的远比那些傲慢的哨兵要多得多。”第七军团的小向导用宣叙调这么说。 张绝沉默了片刻,犹豫着说:“如果你不是非常喜欢用……呃……这种……我建议,只是我的建议……你还是普通地说话吧。” 母巢直隶军的小向导发出一声响亮的爆笑,第七军团的小向导脸涨得通红。 “先生,虽然可能您暂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但请相信我,这里的生活远比在塔里要好得多——至少,和您那个时期的塔相比,这里简直像是天堂。”母巢直隶军的小向导说着,偷偷删除了要学习宣叙调和英式古典腔调的计划清单。 张绝点了点头。“我对你的帮助感激不尽。” 这种老派的腔调再一次逗笑了母巢直隶军的小向导,但学习英式古典腔调的计划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日程单上。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尽管被昧下了一些信息,但张绝还在两个小向导你一言我一语的翻译中成功和军医取得了初步的沟通。在搞清这艘豪华的军舰是专门为自己横跨了两万多光年的宇宙时,他露出了一些不安的神情。 “很荣幸为您和您的舰队效劳。”在两个小向导和军医外加后赶来的舰长的极力宽慰下,他总算露出了个释然的表情,对着舰长单膝跪下,宣誓效忠。 被吓得蹿起来的舰长在两个小向导不情不愿的翻译中和同样受到惊吓的军医对视了一眼,深感救助小雄子的工作实在是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