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引线
“是谁说的?”甄楚不敢相信,声音都在发抖,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孟晓歆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不……不会吧?我随便说的?” 甄楚如同得知自己十以内加减法考了零分,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女孩。 “哎——哎!你吓着啦!别这么紧张!我不是随便说的!我逗你玩呢!”她用没拆封的吸管戳甄楚胳膊,“没别人知道——没有!” 甄楚小口啜面前的饮料,甜丝丝的冰凉液体滑进喉咙,让他慢慢镇定。他猜自己的脸现在是红的。 “所以……不是从别人那听来的?” 孟晓歆食指抵在下巴上,歪着头回忆。 “有一次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看见你从他车上下来,我就有点奇怪,一旦开始留心,就会发现很多蛛丝马迹嘛!还有一次是在……” “好了——别说了。”甄楚制止她。 “你没必要担心,目前只有我自己知道,而且如果想告诉别人,我也不会留到今天。”她又吃了几根薯条,接着说,“你看吧,我保密是很可靠的,所以快告诉我,昨天我和那个人说的话,你到底听见了多少?” 至此,甄楚这才能把这副狐狸似的表情和她这个人真正联系到一块,他只好如实相告。孟晓歆正色起来,静静沉默着。 “我姐她眼光很差,又恋爱脑得要命,总是会喜欢上奇奇怪怪,根本配不上她的人。”她一脸阴沉。“根本不听劝,心理年龄最多十五岁,被甩了也只会拼了命地哭,然后迅速喜欢下一个让她哭的人。” “这次这个也是一样:比她大了那么多,五官和性格都不出众,我稍微对他示好一点,他就像狗闻见rou一样跟过来了,”她冷笑,“我真是弄不懂到底有哪里她能看上的,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让他离她远点。” “啊……?”甄楚有点跟不上她的逻辑。 “可是,”他试探地问,“她被分手了,还是会一样难过吧?如果知道是你把她男朋友……” “她不会知道,”孟晓歆打断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很显然,她自己头脑中的想法能够良好地自洽,甄楚没话可说了。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的难过也只是一时半会的事。”孟晓歆继续说,“等到配得上她的人出现,我当然会举双手帮助他们在一起。” 她又顿了顿,一口气把橙汁喝得见底。 “大概就是这样,我可不希望被当成对那个男的有意思之类的。”她做了一个怪表情,宛如看见一只苍蝇飞过来,重新又恢复到平时轻松愉快的模样。 “但你和聂老师,我到现在还很难真的相信,”她好像真的努力想了一下,又打量甄楚的脸,“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不想谈这个。”甄楚皱眉头,他不想和别人聊这件事,于是把孟晓歆下午拿给他的习题从书包里翻出来。“你根本不需要我讲吧?” 孟晓歆笑眯眯地接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发生过这样类似交换秘密的事情,再和孟晓歆接触,甄楚似乎真的可以把她当做朋友了。但她的性格原本就很外向,班上没谁不是她“朋友”的。只是卢骥偶尔会酸溜溜地问:“你和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甄楚很想告诉他,重新试试对孟晓歆示好,说不定有新的机会,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种建立在分享秘密上的友情并不能让甄楚开心,他不反感孟晓歆,可他讨厌自己的藏起来的东西被看破,特别是这个秘密本应当只属于他和聂雨河。 再过几天就到高考,甄楚他们学校连同其他几所高中要被占作考场,两天完整的假期来之不易。学校提前两堂课放学,空出来打扫教室布置考场的时间。 校园里高大的常绿树木已经不再像春天那样凶猛地落叶了,枝头一片盎然绿意,被雨水和好天气养得勃勃生机,可风一吹,地上仍然不免躺着枯落的黄叶。 值日组的学生们忙完室内忙室外,又要扫教室,又要顾着校园里的分担区。 这个礼拜并没轮到甄楚值日,他却背着书包,在同学忙碌的身影里穿梭。有人催他快点离开,好给搬桌椅的同学腾地方,他只好往教室外面走,步伐仍然不急。 接下来的两天聂雨河都要监考,去他家见面自然成了天方夜谭。近来的忙碌打乱了很多事情,他们只在没人的场合偷了闲,根本没有正经独处。 甄楚怎么也不愿意就这么回家去,他在走廊里朝聂雨河的办公室张望,里面似乎有好几个老师围在一起说话。他泄气地下了楼,转而想到那个正对着聂雨河办公室窗户的地方,站在那里朝上看,他的身影果然在视线里,只可惜是背对着窗户的。 像得到了心灵感应那样,甄楚正准备认命地出学校,聂雨河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拿起杯子喝水,回过头正好看见甄楚。 他大概很想挥挥手,又顾忌着周围,像大草原上的草食动物提防天敌那样警惕。聂雨河被繁琐工作弄得麻木的心情忽然就轻快了不少,于是走下楼去。 教学楼后的地方尚且能算隐蔽,如果是普通站着说话问题不大,但真要是做点什么,难保不被发现,甄楚有点紧张。前两天借着晚自习人少天又黑,聂雨河在校园里和他做了一次,再回教室的时候狼狈得要命,甄楚总觉得要被同学发现了。 “想什么呢,”聂雨河问他,“过一会还有会要开,等下去的话要天黑了。” 甄楚心情立刻变成了不甘心。 聂雨河轻轻拍拍他的脸,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唇角,甄楚就得寸进尺地勾着他脖子,让舌头也参与进来。聂雨河或许刚拿了卷子,身上多了种类似纸张和油墨的味道,甄楚贪婪地吮着,直到舌根发酸才分开。 之前打算解释的事情根本全忘了,独自往校门外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档子事,那一带的地砖最近重新铺好的,还有不少碎土碎沙没清干净,甄楚边走边踢路上小小的石子。 下午的日光还很盛,照在地砖浅浅的纹路里,风中没有凉意。甄楚猜聂雨河压根没把自己的不高兴放在心上,这么一想,热太阳变成了冷太阳。 肩上忽然被很重地拍了一下,孟晓歆轻快的身影出现在身边。 “我值日都做完了,你怎么还没走?”她大剌剌地问,用手给自己扇着风,“啊,我知道了,你刚才去幽会了!” “什么幽会啊!”甄楚心里正在烦,语气很冲地纠正她。 “你脾气怎么时好时坏的,我说错了吗?”她也不生气。“我可是一直都在帮你保密,你知道了不谢我也就算了,居然还这样。” “没错,是去幽会了,可以了吧?”甄楚承认。 孟晓歆笑起来:“你难道还在担心我乱凑对吗?省省心吧,聂老师是挺不错的,让他和我姐在一起还是算了,我觉得——”她斟酌了一下,“提前说好啊,我没别的意思……我一直觉得他挺奇怪的。” “挺怪的?”甄楚心里一动。 孟晓歆看他没有反感的情绪,才回答:“形容不出来,你难道觉得他讲课时候是在全心全意讲课,说笑时候是在全心全意说笑吗?就是……就是感觉,感觉的事情没法找证据,可也不能忽视这种本能,对不对?” “我总觉得聂老师他……他不像那种对人很好就真的把人当朋友的人,所以我到现在都很难相信你们……哎呀!”她把自己也说乱了,有点苦恼地捶了捶脑门,“当然了,你比我和他熟得多,你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别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甄楚惊讶于她的敏锐。如果说甄楚自己心里的想法是散落在地上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珠子,孟晓歆刚刚说的话就像是将它们穿缀起来的线。 “所以你们怎么开的头?”她跃跃欲试地八卦。“他刚来教我们班的时候,对他有兴趣的女生可多了,一个个要把他调查个底朝天。” 那可不是个好头,甄楚无奈。孟晓歆看出了他的踌躇,也不追根究底,转而问道:“那以后呢,你想没想过要怎么样?” 这个问题像流星坠进海里,劈开白茫茫的浪。甄楚从来不去想“以后”,或者说他不敢想。十七八岁的人大谈以后?太古怪了,他完全想象不出自己以后的样子。和聂雨河在一起的时候像浸在guntang猩红的黏液中,未来则笼在苍白冰冷雾气蒙蒙的影子里,怎么都无法兼容。 “天啦,”孟晓歆却从他的沉默里读出另一种答案,“原来你是把恋爱当游戏玩的那种吗?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没有,”甄楚被她弄得没脾气了,“你说什么呢。” 他心里却在想,如果的确是场游戏,谁才是真正的玩家? 孟晓歆也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轻飘飘地向前走,说了两个班上女生的名字,“……她们当时想办法乱去打听,知道了聂老师家里的事,更积极了,但谁都没进展,后来也就没下文了——当然啦,有进展就怪了。” “聂老师家里什么事?”甄楚捕捉到了一点信息。 “他爸爸mama都是很有名的教授啊,结果前几年出了意外——你不知道吗?” “你是说这个啊,我知道。”甄楚不动声色地说。他完全不知道,但回想起聂雨河那一屋子书,当时看到的照片上文质彬彬的两个人,联系起来的确顺理成章。 但也很好笑,连随随便便的同学都知道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 “当时她们还说……” 孟晓歆的话突然没了下半句,她注意力被离大门不远处停的那辆夺目的白色轿车吸引去,露出了前所未见的喜悦神色。 “……你走吧。”她连告别都三心二意的,高兴地向车子迎上去。“我jiejie来接我了。” 一位身材姣好的年轻姑娘从车里走出来,即使没露脸,美的气场也给她吸引来了很多注目。甄楚不禁看了几眼,孟晓歆像个蝴蝶那样朝她jiejie扑过去。 “你今天心情好点了吗?我们晚上……” 孟晓愉摘下墨镜,露出肿得桃子一样的一对眼睛,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可神情里一丝笑容也没有。孟晓歆不由得站住了。 甄楚尚且没走远,“他和我说了是你”、“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些破碎的字句依稀飘进他耳朵里,接着是一声类似扇巴掌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