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破镜难重圆
没想到来给我开门的居然是蒋襄。 “寒寒来了,”蒋襄露出慈父的笑容,“快进来,姥姥刚才还念叨你呢。” 我满腹狐疑地走进去,客厅里只有舒安在沙发上吃苹果。 “姥姥呢?”我问。 “在屋里。”蒋襄解释道,“你姥姥自从过年之后,心脏一直不舒服,小区里放炮竹的太多了,真该管管,吓着老人孩子怎么办呢?” 我没理会他,径自进入姥姥的卧室探望。姥姥穿着臃肿的棉衣,平躺着,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一只手在心口处轻轻按摩。 “姥姥。”我轻轻唤了一声。 姥姥睁开浑浊的双眼,表情立刻变得欣喜,她声音微哑,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哎哟,寒寒来啦,外头冷不冷?看看这耳朵都冻红了,也不知道戴个帽子。” “姥姥,我这不是想你了嘛。”我见姥姥气色还好,抱住她撒娇,“姥姥你怎么不舒服了?也不告诉我和蒋鹤声,我好早早来陪你,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姥姥用粗糙的手指抚摸我的脸颊,我感觉脸蛋痒痒的:“乖孩子,老毛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姥姥岁数这么大了,不舒服也是难免的,不用放在心上。” “才不是,姥姥岁数一点儿也不大。”我帮姥姥按摩,“总觉得,好像前几年您还拉着我的手去公园打秋千呢。我没长大,您当然也没老了。” 姥姥慈爱地笑,摩挲着我的手说:“可不是嘛,别说你了,我心底里觉得你妈都还没长大,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呢。” 姥姥抬手指了指衣柜:“你去,柜子底下有个包袱,你把它拿出来。” 是个年代感久远的包裹,一看就是姥姥那个时代的产物。我把姥姥扶起来,她打开包裹,里面是些洗旧了的婴孩衣服。 姥姥如数家珍,向我一个个介绍:“你看这件小衣服,是你妈抓周那天穿的。哎哟,快五十年了,这一说起来真吓人,你妈也到了做姥姥的年纪了。” 我接过那件小衣服认真端量。姥姥的针线活没得说,针脚细细密密。保存得也好,除了有点霉味,不见半分脏污。我还把它放在自己身上比量,想象舒安小小的一团,爬在桌子上抓了什么东西。 姥姥笑着说:“你别比划了,哎哟,你小时候我也给你做过衣服,还有鹤声也是。不过家里到你这儿,条件就好起来了,你穿的基本上都是外面买的,我没做过几件。我嘱咐你妈把你们小时候的这些小玩意儿都收起来,也不知你妈收到哪里去了。” “我妈是心细的人,肯定都收得好好的,改天我回家翻翻。”我小心地把衣服都叠好,握着姥姥的手问:“姥姥,您怎么忽然想起这些事儿了?” “唉,”姥姥叹了口气,神情落寞,“这几天好不容易睡着了,就总做梦,梦到我还年轻的时候,跟你姥爷一起逃荒。那路上啊,隔几步就是饿死的人。我们千辛万苦逃到了这里,闷头干了几年,在老村盖了房子,分了地,我又迟迟怀不上孩子。后来有了你妈的时候,我已经将近三十岁了,那个年代,别人的孩子都会下地干活了,你妈还躺在我怀里吃奶呢。” 我眼前浮现出几十年前饿殍遍地、食难果腹的景象,似乎也跟随姥姥的回忆探寻了那个时期。姥姥说着,眼眶渐渐湿润,也许是苦难令人不堪回首,也许是先离开的爱人牵引情思,她抹了把布满皱纹的脸。 她压低声音向我倾诉:“我这么宝贝的姑娘,偏偏就遇上了这样的男人,吃这种苦,遭这种罪,你说我这心里怎么能不疼啊!” 我向门外瞟了一眼,蒋襄在哄着舒安玩儿,不知道的倒真以为他们是什么琴瑟之好。 姥姥接着说:“但是没办法呀,我老了,你哥哥也没成家,你又这么小,兜来转去的,我还是要把你妈再托付给他。” 我听着也心痛,免不得握紧了姥姥的手:“可是蒋襄他……” “我知道,”姥姥打断了我,“你爸他也五十多了,花花肠子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多了。外边叫陈什么的那个赔钱货,我也问了,说是给了笔钱,老死不相往来了,也算断得干净。唉,我最近总感觉我这身体不行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真是放心不下你们呐!” 姥姥讲到最后,竟然掩面而泣。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给她拭去泪水,安慰她道:“姥姥,我不许您胡说,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呢。” “哎哟,”姥姥拍拍我的手,苦口婆心地劝我:“我知道你怨他,你恨他,对于任何一种情感来说,这破镜都是难重圆的。家庭里有了裂痕,纵是千般万般好也弥补不了……可是寒寒哪,这有裂痕的镜子,总好过有缺口的镜子,你说是不是?” 我心乱如麻,眼底也微微湿润。我怎能不懂姥姥的苦心,只是难过自己这一关。口再渴,掉进粪坑里的苹果就算是洗干净了,也不可能再吃了。 可我只能装作懂事的样子,淡淡点头:“知道了,姥姥,你别cao心了,咱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好,好。”姥姥重展笑颜,遐想起未来的事情:“你我估计是赶不上了,就盼着你哥能早点成家立业,说不定我还能赶上给我重外孙子做一件小衣服。” 我们相视而笑。我故意耍无赖:“您偏心,怎的就给蒋鹤声的孩子做,不给我的孩子做了?这可不行,您给蒋鹤声一件,就得给我两件!姥姥您最喜欢我了,对不对?” “哎哟,对对,姥姥最喜欢寒寒了。”姥姥亲昵地把我拥进怀里,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拍我的背。 我想起幼年时,我贪吃糖果牙疼,姥姥背着我满地转悠,我有个头疼脑热,姥姥整夜不睡看护我。我的童年里没有蒋襄和舒安的影子,只有姥姥蹒跚的脚步。 我把姥姥身体不适的事情和蒋鹤声说了,他下了班也往这儿来。饭桌上大家倒也有说有笑的,蒋鹤声开始担心我会不快,后来渐渐发现我态度缓和,有时也能搭上两句话,他也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我一路沉默,愁眉不展。蒋鹤声停住脚步,弯腰亲吻我。还在大街上,离姥姥家也不远,我有些羞赧,推搡他,小声说:“不要。” “怎么这样害羞了?”蒋鹤声搔搔我的下巴,逗我:“不像早上那样,亲了我好多下。” “那不是、那不是只有咱俩么?”我牵着他的手揣进口袋里,“哥哥,你…你怎么想的?” 蒋鹤声答非所问:“我想和寒寒一辈子在一起。” “切,”我失笑,“我们是兄妹,当然会一辈子都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蒋鹤声反驳我,“是和爱人一样厮守一生。” 我嗔他一眼:“你比我大那么多,怎么讲话比我还孩子气?” 蒋鹤声用手背摸摸我的脸颊:“以前也谈过不少恋爱,可从没有像和寒寒在一起这么深刻。我和你相处的每时每刻,都充满欲望……” 他凑近我耳语道:“想永远留在寒寒身体里那种强烈的欲望,快把我烧死了。” 我推开他伸进我衣服里的手,怪道:“大马路上就发情,小狗!” 蒋鹤声见我终于是有个笑模样,一把将我抱起来,我一时失稳,只得拦住他的脖颈。 “别闹了,太张扬了,惹人笑话。” 蒋鹤声道:“抱抱亲meimei也受道德约束吗?” 我无话可说,娇柔地依靠在他肩膀上,任由他有力的臂弯把我抱紧。 我无法依赖母亲,不敢相信父亲,还好我有哥哥。 蒋鹤声。 我在心里叫了他一遍又一遍。 . 元宵节还没过,商场附近还是流光溢彩,年味浓重。蒋鹤声抱着我走了那么久也不累,问我说:“要不要吃糖葫芦?” 我探头望:“有草莓的吗?” “寒寒要吃,肯定就有。” 蒋鹤声把我把我往上颠了颠,我俩隐在昏暗的角落里等红灯。他目光在我唇上打量:“宝,不哄哄哥哥?” 我朝四周大略一扫,稀廖的行人各忙各的,似乎也没人注意我俩。我捧着他的脸庞,轻轻吻下去。 我不敢伸舌头,怕他一时兴起纠缠个没完,只略略吻了吻唇瓣。蒋鹤声本来都闭上眼睛,准备亲个天昏地暗,却没想到我只是蜻蜓点水。 他迷茫而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神示意我继续。我憋着笑,叫他放我下来。 “不要,放下了寒寒就跑了,哥哥找不到怎么办?” “不会的,你抱着我,我亲得不舒服。” 蒋鹤声半信半疑将我放在地上。他的胳膊不麻,我都被抱痛了。我慢慢靠近他,引诱他:“闭眼……” 蒋鹤声咽了咽口水,薄唇微张,缓缓闭上了眼睛。 人行道绿灯亮起,我瞅准时机,扔下蒋鹤声就跑。蒋鹤声反应极快,想伸手捉我,却被要过路的行人挡了一下,还不小心打到人家。 他匆匆道歉,高声提醒我:“看着点车!” 我一边笑一边回头看他。他英俊五官渲染淡淡笑意,我越看越沉迷。 一不留神,不小心撞进一个怀抱里。 “啊,对不起。”我下意识道歉,抬头却见是徐逸山。 他满面惊喜,双手提着几个大购物袋:“小玫瑰,你跑什么呀?有狗追你?” 蒋鹤声大步走到我身边,把我往他那边拽。 徐逸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