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画饼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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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从来不是简单的地方,这是天下英才荟萃之地,不说县乡,甚至一省内名列前茅的举人在京城也不一定能排上号,何况屈怀北不过是个大龄后进生。 他的优势无非是那点读书上一点就透的天资,但旁人自小苦读的功夫也不是白费的,要想和其他举子一较高下,必须下苦功。 他一个从小虽不算富贵,但也是被屈春生宠着长大的娇娇儿,就算有目标激励,总有想偷懒的时候。立过志的人都知道,有时坚持比一切都重要。 姚峻和姚岭和他处得不错,都是尝过读书之苦的人,常常会帮他望风,让他得闲休息一阵。 这些都瞒不过姚庭的眼睛,姚庭也不戳破,只是把屈怀北叫到凉亭,与聊些闲话家常。 姚庭呷一口酒问道:“会喝吗?” “大哥不让我喝,我偷偷尝过,不好喝。”屈怀北老实交代。 “试试这个。”姚庭给他倒了一杯。 白瓷杯里浅黄的酒液映照着天边弯月,屈怀北拿到鼻前轻嗅,一股淡淡桂花香环绕鼻间。他抿了一小口,忽然挑眉:“不苦,好甜。” 他像舔奶猫儿一般的动作惹得姚庭哈哈大笑:“你舅妈担心你被我拉着喝酒,把烈酒都换成了桂花露,除了我杯子里的,这一整壶都不是酒。” 面上有些羞赧,屈怀北也笑了。 姚庭望着明月,口中却问:“怀北,读书难吗?” “有点,”屈怀北斟酌着答道,“许多书以前都没读过,现在就有些吃力。” “是啊,”姚庭眼中没有焦点,“你在读书上比阿峻阿岭更有天赋,他们从小就被我按着读书,但到现在都没读出个样子。” “峻哥他们只是志不在此。” “我也曾志不在此。” 屈怀北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指节粗大的手,姚庭问,“这手粗吗?”他不明所以地点头。 “在姚家获罪前,我比他们还不学无术。我爹叫我读书我不读,你要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差不多就是那样了。院里的丫头们说我的手比她们的还漂亮,那时比现在细一圈,”姚庭比划了一下,“那不是当然的吗,她们有时还得干活,我什么都不干啊,成天给我涂抹些香脂润手,如今瞧着,我都想不起当初自己的手是什么样了。” “抄家的时候,她们也不知道流落到哪去了,都是好姑娘。你娘也是在那时和我们分开了,后来我也找过她,谁知她竟是逃到了南方。” 屈怀北在路上也断断续续听过姚庭说起往事,于是就像先前一般,静待他往下说。 “之前说过,男人皆被分到矿场。我从没干过活,那时真是受了老罪。” “你还有个小舅舅,在路上就病倒了,没能撑到矿场;你两个大舅跟其他矿工起了争执,夜里被人用石头砸死了,我们都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人动手……” 姚庭说到此处,喉头哽咽,缓了一会继续道:“那之后,你二舅公就每晚把我叫到跟前,教我读书,他说一句,我背一句。我背不下来就用竹筐上抽下来的竹条抽我。你四舅公被调去做些书写记录的活,平日里就偷偷攒下纸给我练字,这些纸来之不易,我写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敢错。” “这是举全家之力供我读书了,我那时想不明白,都在这里挖矿了,背这些四书五经有什么用?” “我也有受不了和他们闹的时候,我不学,他们就打我,我恨啊,但第二天又得去挖矿,晚上接着学。” “一直没告诉你,我是怎么从矿场逃出来的。” 姚庭眼中泪意盈盈,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前一天晚上,二叔告诉我,他们没什么可以教我了。我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我很高兴,四叔也不知道哪里弄了吃的,悄悄塞给我……” “我以为这是奖励,四叔说不止,他们看我学得好,还给我准备了个大礼。” “呵呵,你四舅公素来最是风趣不过,他弹得一手好琴,可惜那时他手上的指甲都没了……”姚庭笑着,双眼似承受不住,泪水如珠随笑崩落。 “他们假意找了个由头,和人吵起来,吵着吵着还动了手,结果越闹越大,最后一大群人都互相打了起来……我上前去助阵,四叔把我扯到个角落,带着我和另一个人一起去了一个早已废弃的矿洞,那里竟被他们偷偷挖出了一个可以出去的水道……” “我猜是二叔的手笔,他一向于这些水文地质上颇有研究。” “我本想问为何四叔只带我和一个无关的人出逃,就见四叔从那人背后捅进去。把人杀了之后让我和那人换了衣服,便叫我自己逃。” “我不愿意,他告诉我,他们为这一天谋划已久,只希望我能逃出去,为姚家洗冤……” “我想叫他和我一起走,他说他要和二叔一起为我善后……我逃到了附近的村子,听人说附近矿场前不久着了火,抬出来不少焦尸。” “后来,我碰上了家中老仆,借他早逝亲子的身份科举,重回朝堂。那时才发觉,我们姚家世代书香,族中培养子弟自有一套方法,他们是把姚家最重要的传承留给我了……” “直到今上登基,我们姚家才得以平反,掐指一算,十几年已经过去了。” 屈怀北乍一听此间隐情,被话中的内容压得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以手拭泪,姚庭道:“你我甥舅二人实在有些缘分,人海茫茫中还能找到你,实是一大幸事。其二是,我们都是心中没有理由就无法坚持的人,大概就是外甥类舅吧。” “你的资质其实不差,但就仅凭心性而言,实在不算上佳。你大哥对你,就像当初我娘对我,他们都不是能狠心教子的人。我们不被推动,就不会上进。” “可我心里时刻放着一块大石,我要为姚家洗冤、我要复兴姚家、我要把家人都找到……” “现在我又有了妻子儿女,若是我走了,这偌大家业,他们无官无职,岂不是怀璧其罪?更不必提当初我平反得罪了一帮人。” “我也不是没有私心,我希望你能在将来庇护他们。看着阿峻阿岭,就想起我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我既恨他们不成器,又想他们能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我不知道你心中的坚持是什么,但你要记住一点。只有往上爬,站在高处,你才能如愿以偿。” 垂下眼睫,屈怀北莹白的脸在月光下如玉一般温润,也如玉一般坚硬。 姚庭凑近他,压低声音:“若我逃走后直接去找还是二皇子的陛下,他虽也会为了不寒了下面人的心而收留我,但我只能在他手下做些见不了光的事,依附于他。” “可我在朝中做官,站得越靠前,他越重视我。我不再是求他庇护的罪臣之子,而是他要拉拢的对象。” “虽说天地下没有谁比皇家更大,但他们又怎敢说不需要臣子的力量呢?” “你说呢?” “……舅舅说的是。” “是个屁,明天再偷懒,打得你好!” 小剧场 姚舅舅:我这锅鸡汤,熬了这么多年只有你喝……那两个不孝子啊不孝子! 屈外甥:舅舅死全家所以要做高官,我只要大哥,做个能压过孙世的小官就行啦(小声)。 *本章又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