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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喜大悲 最后一丝温暖也被寒气所霸占,依琳香感觉此刻似乎深处那极寒之地,呼出一口气也是冰凉的。 “那该怎么办?” 短短五个字,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她的绝望,阿彩看不下去,指着君千行道: “不可能!你就是不想救她,君千行,你忘了公主以前对你有多好了?她划下六滴仙血救你性命,你就这么回报她?” 面对阿彩的指责,君千行没有作任何回应,一旁的依琳香却仿似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双膝一屈就要跪在他面前,却在膝盖就要接触地面的那一刹那被他稳稳扶住。 依琳香也不管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不雅了,她双手死死抓住君千行扶着她的那只手,哭求道: “如果你有办法,求你,求你救救我娘,你想什么我都给你,钱权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给你……” 她双手十指太过用力,君千行能感觉到那指头已经深深的印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将她扶起来: “以我现在的法力,救醒她可能也只能维持几个时辰,天不亮她就会再次睡过去。” “那也求你救醒她,我跟她说会儿话也好,我问清楚她那晚上发生的事情,自然就就找到法子了,千行,求你!” 君千行看着她满脸的殷切期盼,跟从菩提树上救下她不同,就算这次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也无法再拒绝。 “好,你先出去,让她留下来。” 依琳香走出房门,寝门再次被关上,她就站在门外,再往后多走一步也不愿意。 比起刚刚君千行把脉时的等待,依琳香现在的心情只能用煎熬来形容,她的心就好像被极烫的热锅煎着,只能不断跳动,一分一秒也停不下来。 她想透过门缝看里面的情况,可那缝隙太细,连什么都看不到。 而此刻门内的君千行却从衣袖内取出一张纸,递给阿彩: “如果以后她要去蛇界,把这张纸交给她。” 阿彩辜疑的收下那张纸,上面弯弯绕绕的路线好像是一幅地图。 “你为何不自己交给她?再说小姐要在这里陪夫人,怎么可能去蛇界?” 君千行依旧没解释而是对她说: “将你的内丹借我一用,我要将她体内的一部分毒引出来。” 以他现在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阿彩却更加疑惑: “你一个几千年的大妖怪向我这个五百年的小妖借内单,我没听错吧?” “我没有。” 阿彩自然不相信,她开了天眼看向君千行的气海丹田,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君千行,你修行这么多年居然连内单都没有结成?” 阿彩眼里的疑惑不再,全是不可置信的惊讶,她吐出内丹交给君千行。 对方拿到之后看了看,果然五百年修为的内单也只能引出那么多毒素。 他打开床上病人的嘴将内丹放进她嘴里,双手结印开始强行施法。 细密的薄汗慢慢覆盖他整个额头,内丹的光芒在病人体内游移,很快就被一层黑气所笼罩。 君千行双眼紧紧盯着内单,在它完全被黑气包围无法动弹后又运用内力逼它一点一点自病人体内离开。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一个时辰过去后,那被黑雾笼罩的内丹才慢慢自她口中露出,又缓缓悬浮于她口上。 就在黑雾发觉有异要再次回到病人体内时,君千行却一手抓住了那内丹,黑气顺着手指渗入了他体内。 君千行顿觉胸口一窒,他咬紧牙承受着那阵绞痛,起身将内丹还给了阿彩。 “咳咳!” 床上的杜清月大声的咳嗽起来,君千行按住胸口打开门。 门口的依琳香与他擦肩而过,她来不及看他一眼就已经奔向了床头。 “娘,你终于醒了!” 语气里满满的全是欣喜。 “香儿。” 当杜清月说出这句话时,君千行已经走到院子里的天井旁,他无法再压制住那阵腥甜一口血吐在了天井边。 心口如刀绞般的疼痛几乎令他站不住身形,这时面前的虚无中却突然浮现几个黑衣人,他们训练有素的单膝跪在君千行面前: “公子,跟我们回去吧!” ------ 依琳香现在满心满眼都只有醒过来的杜清月,连一旁眼神复杂的阿彩也顾不得看一眼,她拉着她娘亲的手,像个真正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委屈的哭了: “娘,我好怕你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这世上我只有你了,你千万不要抛下我!” 杜清月慢慢坐起身来,她抚摸着依琳香还乌漆抹黑的脸蛋,轻轻皱眉: “怎么弄得这么脏?” “娘,我为了找能帮你治病的仙人去了很远的北冥之地,你睡了整整一年半了,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什么?你一个人去北冥?香儿,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杜清月根本没在意自己睡了多久,反而是立刻在意起依琳香来,她起身好好将女儿看了一遍,还好,除了衣物脏些身上没有什么伤口。 “娘,卢太医说了,你的病只有神仙能治,我又从书中看到北冥有仙的传说,才赶过去的。” “这里距离北冥几千里,香儿,以后你千万不能再去那么远的地方,娘现在已经好了,你就陪在娘身边。” 杜清月抱住自己的女儿,为她整理头上的乱发,在这人世间,她们就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谁离开谁也不行。 “可是千行说他只能救醒你几个时辰,娘你真的好了吗?” “千行?” 杜清月重复了一遍这个两个字,一听就知道是一位男子的名字。 依琳香这下才想起自己都忘记了感谢这位救醒她娘的救命恩人,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男子的身影。 “小姐,刚刚你进来时他就出去了,你们母女难得相聚,我出去找他。” 一旁的阿彩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她飞快朝二人行了一礼,跑出了房门。 “她是……” 杜清月看着五彩斑斓的阿彩的背影,她还叫依琳香小姐,难道是府里新来的丫头? “娘,她叫阿彩,也是来帮你治病的。” 依琳香自然不会把二人是妖的身份告诉她娘,她还不想让刚刚醒来的杜清月再受惊吓。 “我听她叫你小姐,以为是新来的丫环,但看她的装束又不像。” “她们那边的风俗是这样,娘,你真的好了吗?一点都不难受了?还有没有哪里痛?” 依琳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君千行告诉她的只能苏醒几个时辰,可看她娘现在的状态…… “娘的身体娘最清楚,娘好得很,不信娘起来给你看看。” 杜清月放开依琳香,就像个正常人一样下床,穿上绣鞋,在屋里走了起来。 “娘,是真的!我太高兴了!” 依琳香也跑下床,一头撞在杜清月肩上,真正的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喜极而泣的发泄,她的娘亲,真的完完全全的好了。 埋首在杜清月颈边哭泣的依琳香没有看到,因为她的莽撞,一丝及其痛苦的神色占据了她娘的脸庞,不过很快她就又恢复了平常。 “小姐,热水都烧好了,饭也快做好了,你还是先……夫人,你终于醒啦!” 门边的丫环小霞看到醒来的杜清月自然也激动了一番。 接下来小霞打好水,杜清月亲自帮依琳香洗干净身体,又换上漂亮的绫罗绸缎,她自己也梳洗了一番,两人站在一起,倒真有几分母女像。 丰盛的晚餐摆上餐桌,这时出门寻找君千行的阿彩也回来了。 依琳香看她孤身一人,忙问起君千行的所在,阿彩不忍心打破现在的氛围,笑道: “他告诉我临时有事要办,要离开几天,叫你不用担心。” 依琳香本来还想再多问两句,一旁的杜清月却说: “既然这样,阿彩姑娘你也快来吃饭吧!” 这个院子没有主仆之分,连小霞也是跟她们一桌吃饭的。 阿彩一个妖怪更不知道凡间的规矩,她十分坦然的就坐在依琳香旁边拿起碗筷。 这顿饭吃得实属有些晚,饭毕后月亮都已经上了中庭,小霞收拾了碗筷,杜清月便让她带着阿彩下去休息。 依琳香跟着杜清月回到了她们的寝卧,二人一直都睡同一张床,自依琳香生下来的时候便是如此。 不过随着她慢慢长大,杜清月偶尔也会说等不久琳香及笄,她就得离开娘亲的怀抱了。 那时依琳香就会十分不满道: “不,我绝不离开娘亲!” “可是香儿,你会长大,你会成婚,还会有一个爱你的夫君陪着你。” “我不要夫君,我只要娘,娘你嫌弃我了吗?” 只要琳香一哭杜清月就会轻柔的安慰她,自然这些话也不再提。 ------ 依琳香从一生下来就一直住在这小院中,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爹,一眼也没有。 她也不与外界联系,什么都是她娘教她的,教她识字念书,教她弹琴作画,她唯一的玩伴就只有比她还小一点的小霞。 之前还有一个专门洗衣做饭打扫屋子的老嬷嬷,不过那嬷嬷在她十岁那年就生病死了,后来她的活都被小霞干了。 原本琳香以为这就是一个家庭,后来她有几次耐不住好奇偷偷溜出去才知道,原来她有爹,她爹是大将军,她们就住在京城将军府的一个小院中。 她爹常年在外打仗不回来,琳香出生这十几年里他就回过两次家,那两次他都没来过这个院子。 不来就不来,琳香也不稀罕他,她只要有她的娘亲陪伴就够了,没有爹她也一样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比同龄的孩子聪明多了。 依琳香陪杜清月躺在床上,却一点不敢睡,她很害怕,像上次一样,她睡醒之后,娘就再也没醒过来。 杜清月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这一年来她恐怕都没好好睡过觉,眼底的乌青就算洗干净了脸也依然清晰可见。 “香儿,很晚了,快睡吧!” 杜清月自然是心疼的,她的孩儿,为了给她治病,吃了不少苦。 “娘,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千行他说你中了毒,你那晚到底去了哪里,见了谁?” 杜清月的神情开始陷入回忆,她想了一会儿很自然的就回答道: “那晚你睡着之后天气有些闷热,我睡不着就到院子里乘凉,然后我听到一阵猫叫声。 它叫得有些凄惨,我怕它将你吵醒就想开门将它赶走。 那猫见我出来叫的更大声,我一上前它就跑开了,没走几步它又跑回来。如此几次我越追越远,终于在一里外的河岸边抓到它: 它用爪子抓了我一下,我手一痛就又放开了它,这次它没再跑出来,我又站了一会儿才走回来。” “它当时抓到你哪里了?” 依琳香连忙紧张起来,怎么后来她都没有注意到杜清月身上哪里有伤。 杜清月右手指了指左手手背,那里一片白净,什么伤痕也没有。 “它抓的不深都没有流血,我当时只感觉有一阵凉意从手边渗进皮肤里,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一只猫会给你下毒吗?娘,你是不是在哄我?” 这件故事听起来就跟那说书人说的话一样十分不着边际,依琳香直觉她娘没有跟她讲真话。 “香儿,娘怎么会骗你呢?娘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毒,是不是那猫下的,说不定只是娘有个嗜睡的老毛病也不一定。” “可是你还咳嗽,你还吐血,你咳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京城的名医都看遍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我没办法了,让小霞去叫大夫人,她帮我找来了宫里的太医,太医才说你这病只有神仙能治。” “现在娘不都已经好了吗?以后不要再去麻烦别人,香儿,别再为娘担心了。” 杜清月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依琳香很快也跟着打了一个,现在也已经很深,她一旦放松下来确实有些困顿了。 “快点睡吧,香儿,娘看着你睡。” “不!” 一丝无以名状的恐惧支配这依琳香的心神,她叫了一声,瞌睡瞬间被吓跑。 上次也是这样,也是娘亲哄着她入睡,这一次说什么她也不能睡着了。 “那你不睡娘亲可要睡了,娘累了。” 杜清月眼睛已经开始迷蒙起来,她的声音也带了一丝困意。 “娘,你都睡了那么久了,起来我们一起说说话好不好,或者我们一起去书房对诗,捱过天明,只要黑夜过去了,我就真的相信你好了。” 依琳香爬起身来,她刚刚为什么要跟着杜清月回卧房,她就不应该同意她娘走出餐厅,哪怕是干坐,也要坐到天亮啊! 她想将杜清月扶起来,可双臂却犹如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 “娘,你别睡,你真的别睡!” 依琳香不管不顾的大力摇晃着她娘亲的肩膀,本来已经闭上眼的杜清月又缓缓的睁开一条极细的缝,她想抬手再抚摸一次琳香的脸,却已经没了力气。 “香儿乖,娘答应你,一定会醒过来。” 用几乎微弱的声音说完,连那最后一丝撑到极致的神思也被抽走,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娘……” 依琳香的这一声也叫的极轻,她躺在杜清月身边,大大的睁着眼看着她娘亲的脸。 她选择相信杜清月的话,她在等天明。 这是今晚第三次如此漫长的等待,依琳香在经历过大悲大喜之后,现在的心情只能算得上麻木,她还在麻木中期盼着那一点点小小的希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第一丝白光划过天际,依琳香的眼角早已流不出一丝眼泪。 她头下的真丝枕套已经重新变干,只有上面一团干涸的水渍是如此清晰的印照出昨晚睡在这上面的人,到底流了多少眼泪。 天光已经大亮,依琳香才沙哑的开口: “娘,天亮了,你答应了香儿,该醒了。” 床上的杜清月依旧安静的睡着,没有睁开眼,更不可能答应她。 君千行没有骗她,她娘捱不到天亮。 杜清月骗了她,她说过她会醒来的! 什么时候相处十几年的亲娘竟比不过不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十四岁这一年,依琳香感觉自己的世界不一样了。 “小姐,该起床了。” 门外是小霞在说话,她都已经将早饭准备好了。 “阿彩呢?” “还在睡呢!” “你去把她叫起来,在饭厅等我。” 依琳香起了床,小心翼翼的为杜清月盖好被子,自己也随便梳洗了一番,就走出了房间。 饭厅那边阿彩正打着呵欠,小霞见琳香一人前来,连忙问: “夫人呢?” “娘她又睡过去了,她的病没有好。” “啊?可是明明昨天看着夫人还那么好,怎么现在又……” 小霞哭出声来,阿彩打了一半的呵欠也连忙止住,她不懂人世间的感情,在她看来杜清月不过只是公主转世的娘,能当公主的娘那是她十辈子修来的福份! 所以人能不能醒来她还真的没多少感触,不过依琳香看她的目光…… 阿彩假装端碗吃饭,根本不敢看小姐的眼神! “小霞,你先去帮我娘擦擦脸,天气热我怕她不舒服。” 小霞领命而去,依琳香看着阿彩问道: “君千行去了哪里?” “小姐,对不起,其实我昨晚根本没有看到他,我看你跟夫人那么高兴,就没忍心说实话。” “那他是怎么给我娘治病的?” “他用我的内丹帮夫人把毒吸了出来,他还说以他现在的功力吸不了多少。” “那后来……” “啊!” 依琳香正要再问,屋外突然传来小霞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