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自深海的礼物
吊桥一件件地把自己本应装备的东西穿在自己身上。 贴身的保暖衣物，由昂贵的材料制成，外加保护层，防止皮肤在高压下爆裂，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全套的身体改造，好让自己人类的身体适应深海里的高压和寒冷。 一开始进入海里，他需要定期服用一定量的镇静剂，以维持自己在深海里正常的心理状态。但这是之后的事。吊桥套上头盔，链接内网的机械系统自动帮他调节好头盔的各项参数，之后的衣服也是如此穿好的。等穿好之后，吊桥还来不及看看自己是否已经胖成了粽子，就踏入了深潜的传送仓。 起先是一段时间的航行，现在已经到了深海的正中，航船会返航，而他会穿着一套厚厚的深潜服，一个人度过深潜工作，等到了深海，根据深潜传送仓，自己慢慢建立一个简约的研究基地，进行深潜的研究。 人类的陆地已经是一片火海，这已经是稀有的深海区域，魔法似的保留着它原有的样貌。深潜服只是为了让他适应深潜于海底的不适，到了目的地，传送仓稳定之后，吊桥即使解开护身的服装，高强度的人体改造也能让他在水下自由呼吸一段时间。 他是人造的深海生物。 传送仓隔着厚厚的几层耐高压玻璃，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色。吊桥面无表情地看着水的颜色愈发深暗，似乎他潜入的不是海底，而是宇宙。浓黑的墨汁铺展开，传送仓内微弱的灯光闪烁着，偶尔有游鱼被吸引着撞击玻璃。就像黑夜中窜出的鬼魅。游鱼的双眼是死一样的，在撞到玻璃之后又慢悠悠地游走。 还没到海的深处。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海的深处到底是什么。有人说是游鱼，有人说是鬼魅。有人认为深海中的生物一定奇形怪状，狰狞可怖，张着满口的獠牙，长着粗糙的皮肤。而吊桥，即将成为第一个去探寻深海的秘密的人。 这似乎是一个谁都能完成的任务，但谁都不愿意忍受这样的孤独。一下去，可能就是大半辈子。谁愿意在深海，独自一人磨掉自己的大半辈子？ 他的爷爷告诉他，深海里有人鱼。数千年以前，他们是大海的守护者。数千年以后，他回归了海底。他与改造体强大的适配性，似乎也在昭示吊桥拥有这样的天赋，并不是谁都能有的天赋。 吊桥转身回了传送仓的私人区域，打开柜子，里面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套餐具。他抚摸过这套餐具，装饰精美的银制刀叉泛着冷光，餐柜里还有能在深海中使用的厨具，全部都价格不菲，也是他向管理局索要的唯一的礼物。 传送仓配备了足够的食物。 “如果食无可食，我会烹饪自己。”吊桥念出了不知从哪看来的诗句，微不可察地笑了下，忽然记起来，这里是在深海。没有人能监控到他的举动，于是他的笑容愈发扩大了些。独处是深海送给他的礼物。 漫长的深潜会消耗人的精力。一开始的兴奋随着潜入而消磨，吊桥的胸口也感到一些压力。他从附近的柜子里掏出一管专门的镇静剂，朝已经镶嵌上无菌注射口的手腕注射了进去。然后躺到单人床上，闭上了双眼。 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或者说是回忆。往昔的记忆不断地闪回，在会议室争执的场景，同事嘲弄的眼神，屏幕上前任已读不回的信息，和被扔在垃圾箱里的信。 再睁开眼时，深潜已经停止。吊桥起身之后，传送门打开，展现在吊桥眼前的，是真正的海底。 黑暗，而有光。起先是微弱地闪烁着，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明朗。 ……光？ 吊桥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样的深海，有光。而这光并不是出自人造的深潜仓，而是…… 一条人鱼。 “……” 刹那间，吊桥几乎停止了呼吸。深海中的类人的生物，一条活生生的人鱼。吊桥转身狂奔回健康仓，健康仓很快地扫描出了他的健康状况。 轻度焦虑，其余正常。吊桥再回到观光仓，隔着厚厚的玻璃壁，那光已经不太清晰。吊桥再眨了眨眼，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他抚摸着观光壁，犹豫着，还是没有任何举动。 那光却又在慢慢靠近。吊桥站在玻璃前，看着那抹光芒里的轮廓渐变清晰。海一样散开的白发，几乎白到透明的肌肤，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鱼。人鱼的手指贴上玻璃，吊桥不用费神，就能看到它长而尖锐的指甲，那是海中猎食者的标志。人鱼张开嘴，牙齿尖锐而狭长。 这绝不是个人类。确认了这一点，吊桥反而有些安心。他按捺住狂跳的心脏，试着慢慢地对人鱼展开一个笑容。 人鱼歪着头，没有眨眼。它的双眼似乎无法闭合，但五官的轮廓俊美到有些夸张，似乎黑暗的深海并没能阻止它认真地变美。它的腹侧是张合的鳃，能看到里面的血管连成片状。发光的是它鱼尾上的鳞片，连成一条线，从身侧左右落到鱼尾。 他们靠得很近。 近到吊桥能看到它皮肤下隐约的血管。吊桥咽了一口口水。他轻声问：“我能吃了你吗？”他没有希求这句话的意思能被人鱼接收到，因此也只是说完了就把它撂到一边。欲望，从吊桥的胃部一点点地弥漫。 这是在深海。深海里是允许做这种事情的。似乎是药效起作用了还没消退，吊桥恍惚地想着，如果能切开面前人鱼的皮rou食用，那该多么鲜甜。 但令他意外的是，人鱼也慢慢地，像他那样地，扯起了一个笑容。然后蠕动了一下嘴唇，用着同样的嘴型，问出了同一句话。 “我能吃了你吗？” 吊桥猛地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人鱼。人鱼似乎也被吓到了，刷一下也向后窜出了几米，又小心翼翼地游过来，弯着腰，双手贴着玻璃，抬眼望向吊桥。它高挺的鼻子顶在玻璃上，挤出了小小一块rou感。它的瞳孔很大，不是人类的瞳孔，因此这样看着吊桥时，显得尤为无辜。 吊桥又做了几个动作，人鱼一点点地跟着学了。吊桥这才确定人鱼并不了解刚刚那句话的意思，而只是单纯地在模仿他的行为，瞬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吊桥打开玻璃舱门，仓内的设计让水流即使平行也无法进入舱内。人鱼啪地一下跌落到舱内，狼狈地爬起来，鱼尾拍打着地板，双手手臂支撑着地面。头发离水之后耷拉在它的肩膀上。吊桥走到人鱼身前，蹲下来，看着人鱼。 人鱼也看着他，然后傻傻地笑了一下。“额……恁……痴了尼买……”它模仿着吊桥的口型，又说了一遍。 “不对不对。”吊桥摇了摇头，人鱼仔细地观察着吊桥，也跟着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这人鱼长着一幅美艳的外表，却如个孩子，一点点地学着吊桥的言语。吊桥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快意，笑意再也藏不住。人鱼愣了一下，也跟着勾起嘴角。 吊桥转身回屋，从屋内拿出一些速食rou，送到人鱼面前。人鱼用长长的指甲掐住rou，送到自己嘴边，张开嘴一点点地吃下。与此同时，吊桥抚摸着人鱼的鳞片，像给狗顺毛似的，只不过人鱼的鳞片是冷的，而且并不柔软。比起普通的鱼，这鳞片甚至坚硬得如薄薄的玉石。 人鱼的尾巴轻轻拍打了一下吊桥的手，就再不阻止吊桥动作，一块速食rou很快吃完，人鱼蹭了蹭吊桥，嘴里喊着“不是不是”祈求吊桥再给一块。 “你要这么说，再给我一块吧。再给我一块吧。”吊桥轻声说，语气温柔地像在哄自己的恋人。 “再给……我一块吧……”人鱼乖乖地念出了这句话。吊桥笑着又转身取回一块速食rou，递给人鱼，摸了摸它的头发。人鱼用指甲掐住速食揉，一点点地再把速食rou啃干净。在吃完后，还舔了舔手指。 人鱼的舌头很长，有点类似蛇，舌尖是尖细状而并不圆润。吃完两块速食rou后，人鱼往后挪了几下，一个后仰又栽回了海水里，然后对着吊桥笑了一下，迅速游走。 显而易见，人鱼对他并没有敌意。吊桥舒了一口气，关闭了玻璃舱门。地上还留着人鱼摔进来时带进的海水，这说明，这似乎并不是一场梦。 而地上落下了一片鳞片。 鳞片上还沾着些许的血迹，显然不是自然脱落，而是是被它自己生生扯下来的。吊桥轻轻捡起鳞片，用手捂住，然后用眼去看被手捂住的鳞片。它在发光。 像是黑夜里的星尘。 吊桥把鳞片握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望着那抹光远去的地方，有些怅然若失。 它会再回来吗？他还有很多很多的速食rou，如果它愿意回来，他不介意全部都喂给它。 怀着这样的念头，吊桥转身回到研究室，开始部署水下生存工作。